清涼驛位於貴州城外十五里的駝子山,這駝子山說是山,其實也不算太高,扁扁的平鋪開來,驛館正好建在山腳,背靠着這山坡,前面則是一座很小的丘陵。
此時楊璟和宗雲趕到丘陵上,但見得吳克敵和陳鑄已經帶着人馬,在丘陵上蓄勢待發。
楊璟站在丘上遙遙一望,但見得遠處正有大隊人馬在靠近,其中有拖家帶口步行的,也有推着獨輪板車,車上坐着老婆孩子的,還有牛馬拉着的馬車,周遭則是護衛着他們的官兵。
雖然距離還遠,但飄飄渺渺似乎已經傳來人喊馬嘶騾子叫的聲音,其中間雜着婦孺的哭聲以及男人們的叫罵聲,目光往更遠處延伸,便會看到一隊隊賊人,如同一羣豺狼,對這支流亡的人羣不斷侵擾。
他們就像豺狼圍攻羊羣一般,時不時靠近,與官兵們短兵相接,雙方都留下好些屍體,而後又散去,過得不久又重新聚攏過來,死死咬着這支隊伍的尾巴!
吳克敵和陳鑄見得楊璟到來,便朝楊璟道:“楊大人也一起去?”
楊璟已經將劉漢超等人全部都帶了過來,都是個頂個的好手,經歷了數次大規模混戰,這些人早已熟悉了戰場廝殺的模式,戰鬥力比吳克敵和陳鑄手中的先鋒還要更加的兇悍,儼然已經是一柄鋒銳的尖刀!
楊璟朝夥伴們看了一眼,見得夥伴們眸光肅殺而冷靜,便朝吳克敵說道:“大人可把馬匹撥給我等,本官帶着弟兄們打個先鋒,來個先聲奪人,暫時壓住反賊的聲勢,指揮大人和陳大人可趁機將流民接住…”
吳克敵手裡頭也就這五十騎兵堪稱精銳,與陳鑄那朴刀陣頗有一時瑜亮的意思,聽得楊璟要動他的戰馬,當下便不樂意了。
“大人與林勳、董尚志真人都熟悉,在貴州城也是名聲響亮,能鎮得住那些流民,不若由大人接應這些矩州官眷與百姓,衝鋒陷陣之事,還是交給我寧西軍的戰士吧…”
似乎因爲楊璟提出讓皇城司監軍的經歷,吳克敵和陳鑄在軍事上,對楊璟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警惕,楊璟對此也表示理解,也懶得去爭。
人都說南宋軍隊積弱積弊,毫無戰鬥力,楊璟當時忙於魏潛的廝鬥,也沒能看清楚驛館夜裡那場圍殺,都不知吳克敵和陳鑄是如何取勝的,眼下正好再好好看一看。
見得楊璟無異議,吳克敵和陳鑄相視一眼,抽出軍刀來,無聲地往前一指,五十騎兵率先躍馬衝下丘陵,三十餘人的朴刀陣緊隨其後,楊璟也不着急,帶着自己的人,仍舊在丘陵上觀望。
但見得吳克敵一馬當先,朴刀陣漸漸落在了後頭,遠處林勳的官兵見得前頭來了人,人羣就好像一堆黑豆子,後面那一堆分散開來,又聚集到了前頭來,不久之後便傳來歡呼聲,似乎這些矩州官兵已經認出了寧西軍。
吳克敵帶着騎兵繞過流民潮,陳鑄的朴刀陣也很快跟了過去,楊璟用力眯着眼睛,見得吳克敵的騎兵已經朝後頭追殺的反賊衝殺了過去!
聲響漸漸清晰起來,楊璟等人也慢慢能夠看清楚流民的隊伍,甚至能夠看到朴刀陣的三十多人衝進戰團,將被騎兵衝散的叛軍挨個砍倒!
楊璟帶着宗雲等人衝下丘陵,不多時果然見得董尚志領着丘本玄等一衆弟子,在前頭護着這些逃難的流民。
不過這些流民大多是林文忠的家眷僕役等,也有不少矩州衙門的官員以及公差及其家眷等,剩下的便是尋常漢人百姓,至於那些個漢人大戶和商人鄉紳,倒是沒見得。
董尚志雖然年紀大了,但畢竟是武道宗師,身子骨硬朗得很,一路走來臉不紅氣不喘,腳下生風,兩眼熠熠,精氣神仍舊很足,反觀丘本玄等一衆弟子,似乎沒有見識過這等大陣仗,一個兩個都帶着七八分狼狽。
楊璟和宗雲帶着人手到得前面來,林官和鄒氏等都認了出來,許多人都參加過望南風的宴會,對楊璟和宗雲這對風雲人物自然是見過的,衆人頓時心安了不少。
“師叔,辛苦了…”楊璟和宗雲給董尚志稽首算是見了禮,這兵荒馬亂的也沒顧念這些個繁文縟節,董尚志點頭回了,便朝楊璟等人道:“先渡了難關再說其他。”
楊璟也是點了點頭,劉漢超等人早已將流民隊伍護衛在中間,此時楊璟朝林官道:“你大哥呢?”
林官猶豫了一番,倒是旁邊的鄒氏迫不及待地開口求道:“楊大人,我家勳兒護着咱們逃了貴州城,便一直在後頭殺賊,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懇求大人幫着看一看,這好歹活要見人…死了也見屍…”
鄒氏說到此次已經泣不成聲,楊璟已經將林爵派出去處理密信的事情,拋開林爵不提,便是看在林文忠的面上,也該幫這個忙,便朝宗雲道。
“你留下來吧,我到前面去看看。”
見得宗雲點頭,楊璟便讓曹臥虎留下來幫忙壓陣,自己則帶着劉漢超幾個,往隊伍後頭疾行。
劉漢超使的可是馬槊,雖然沒有騎馬,但勢若奔雷,拖着馬槊一路狂奔而去,諸多流民見了,不由心中暗贊,直以爲嶽武重生,端得是好英雄好威風!
楊璟等人所謂接應,其實要緊的還是安定人心,此番見得楊璟宗雲聯袂相助,又有曹臥虎和劉漢超等一衆高手,流民們心安了下來,隊伍也井然有序,自然沒了後顧之憂。
楊璟按刀疾跑,才發現流民隊伍拖得有些長,許多人有氣無力地吊在後頭,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心裡也出現絕望,甚至有些自暴自棄了。
許是見得吳克敵和陳鑄的人,這些流民又升涌出希望來,此刻正在賣力追趕前面的隊伍,見得楊璟幾個掀起陣陣風塵,疾跑而過,這些人的精神便更加振奮起來!
楊璟和劉漢超身先士卒,但見得一匹老馬希律律嘶叫着,正往這邊跑,屁股上還扎着一柄刀,鮮血流了一路,失控往前一摔,眼看着就要將後頭一名孩童給壓住!
劉漢超眼疾身快,低喝一聲,炮彈一般撞在那馬匹上,竟然硬生生將那馬匹撞開,擦着那女孩子的身邊滾將過去!
女孩兒並未察覺到身後的危險,只顧拉着母親的衣角,碎步踉蹌地往前走,直到那馬兒滑到前面去,拖了一地的血,她和母親纔回頭一看,臉色頓時煞白如紙!
此時劉漢超如那天神下凡一般擋在她們的身前,橫槊而立,背影如山,漫提有多神武了!
那女孩兒突然鬆開母親的衣角,走到了劉漢超的身後,扯了扯劉漢超的袍角,仰頭將一朵小黃花高高舉起來。
劉漢超低頭一看,那小女孩子吸着鼻涕,鼻子都凍得通紅,那婦人趕忙過來拉扯小女孩,劉漢超見得那婦人,一下子也看癡了,過得片刻,才收下那小黃花,看着婦人拖着孩子低頭猛走。
此時不斷有戰馬這邊亂逃,馬背上的騎士早已不見蹤影,楊璟往前一看,這悽風冷雨的,前頭只是不斷傳來喊殺和哀嚎聲,人影閃動,也分不出個敵我來。
劉漢超將小黃花收入懷中,朝楊璟道:“楊大人,劉某打個頭陣!”
未等楊璟點頭,劉漢超已經往前頭衝了過去,那冰涼的槊刃拖在地上,時不時被砂礫和石子刮到,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如同綁在索命鬼腳脖子上的鈴鐺!
楊璟與宋伯仁等緊忙跟上,這才走了幾步,但見得吳克敵的騎兵們已經逃了回來!
“賊人還有後援!”其中一名逃兵見得楊璟等人,當即提醒着,但許是醒悟過來,自己可是逃兵,當即羞愧地站着,繼續逃也不是,想要往前又不敢。
楊璟臉色陰沉下來,朝那逃兵道:“臨陣脫逃,按律當斬,不想死就麻利點跟上來!”
楊璟丟下這句話,甚至沒去看那逃兵,前方劉漢超已經殺入亂軍之中,陳鑄的朴刀陣還是比較犀利強悍的,吳克敵的騎兵敗下陣來之後,便依靠朴刀陣支撐着,且戰且走。
這些個騎兵用隨身小木盾擋在前頭,槍矛已經丟掉,只端着腰刀,在朴刀陣周遭助陣,此時楊璟纔看得清楚,這些賊軍穿着各色衣衫,赤着腳丫,手裡揮舞着大砍刀,看他們或藍衣或黑褲,包着大頭巾,便該是蠻族的兇徒,其中一些穿着藤甲,手持滕盾,手裡要麼鐵頭竹槍,要麼生鐵大柴刀,也着實兇悍!
要命的是這些個蠻兵還有人在後頭放冷箭,這些竹箭雖然勁道不足,但蠻人常年在山裡討飯吃,準頭卻讓人吃驚,楊璟纔來了一會兒,便見得不少人眼睛臉面中箭,捂着滿臉血跡嗷嗷叫着往後退。
吳克敵和陳鑄見得楊璟帶着劉漢超等人來了,雖然沒能打退敵人,他們這些個先鋒軍也有些慚愧,但此時好歹也有了援軍,心裡也就滿滿的感激。
“林勳呢?”楊璟朝吳克敵和陳鑄問道,身爲矩州兵馬都監察的林勳,此時並不在隊列之中,吳克敵也不敢隱瞞,當即答道:“吾等見得林勳領着一小股親衛深陷敵陣,想要衝開賊軍的陣型,沒想到賊軍有竹槍陣,咱們的騎兵到底人少了些,衝不開陣型便敗下陣來了…”
楊璟眉頭一皺,也不與他羅嗦,因爲劉漢超已經撥開一片咻咻射來的竹箭,撞入了敵陣之中!
這馬槊能挑能刺能砍能掃,堪稱萬兵之王,再加上劉漢超這等絕世驍將一般的猛人,那些個蠻兵的滕盾竟然連人帶盾一併被砸飛出去!
宋伯仁大修揮舞,將竹箭捲開,那三尺青鋒便如劍尖長了眼,身若水草之中的游魚,穿插到敵陣之中,所過之處,敵人無不倒地,真真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殺人紅塵中,脫身白刃裡!
楊璟見得此狀,便咬了咬牙,跟在了劉漢超二人的後頭,從敵陣的缺口衝殺了進去!
劉漢超等人止住了敗勢,又打開了突破口,吳克敵和陳鑄自然要知恥而後勇,朝諸多弟兄們高聲下令道。
“敢不拼死耶!”
陳鑄朴刀一揮,敵人偌大的頭顱咕嚕嚕落地,血柱茲茲當空噴射,這位兵馬鈐轄已經殺入了敵陣之中!
楊璟往後掃視了一眼,見得陳鑄和吳克敵又帶着人馬殺了回來,心頭也稍安,與劉漢超宋伯仁往前衝殺了一陣,終於見得前頭的亂賊正在圍殺着林文忠的長子,矩州兵馬都監察林勳以及他僅剩的十幾個親兵!
看着林勳那浴血奮戰的身影,想起那些個垂頭喪氣的流民,楊璟突然心生感慨,人都說虎父無犬子,若大宋朝多一些林文忠林勳這樣的父子,何人還敢說大宋的軍隊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