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醫學裡頭,創傷的鑑定結果有着極高的法醫學價值,通過對創口的觀察和檢測,便能夠確定兇器的種類,是鈍器傷亦或是利器所傷。
舉例來說,一般的捅刺傷,如果創口似梭形,如同米粒一般,中間大兩邊銳角,那便是雙刃利器,如果一頭鈍一頭銳,則是單刃所傷。
再通過創口的長短以及深淺等等痕跡,就能夠判斷出兇器的種類和大小。
在這個案子當中,楊璟通過勘察,能夠判斷出一個結論,相較於殺傷帶來的快感,兇手更側重於器官的收集。
而收集器官便如同戰利品一般,可見兇手絕對是心理有扭曲甚至於反社會人格的連環殺人狂。
梁書成得知這一結論,也難免失落,不過楊璟卻給出了另一個方向!
“知縣大人不必喪氣,根據本官的檢驗結果,再抓這些出宮的宦官,或許意義不大了,但本官可以讓你抓另一些人…”
“甚麼人?”梁書成本以爲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又要斷,沒想到楊璟在打滅了他的希望之後,又給了他一個新的希望!
楊璟見得梁書成雙眸放光,也泰然一笑道:“該抓的是那些製造宦官的人!”
“製造宦官的人?”梁書成起初還有些迷惑,可很快就一拍腦袋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知縣大人且看,這刀口基本上呈圓狀,連軟骨都平整切除,沒有留下任何茬子,一般的屠夫可做不到這一點,沒有特殊的刀具也做不到這一點,所以下手的只能是淨身師!”
“淨身師?臬臺大人說的是刀子匠吧?”知縣梁書成已經領會楊璟的意思,這些給宦官閹割的人,便是淨身師,通常叫做刀子匠。
宦官制度古來有之,而且並非中華特有,似埃及等地的歷史上,也同樣有宦官的存在,叫做閹人,而漢朝的時候,就有蠶室,專事閹割。
太監由於特殊的身份,一直受到世人的極大好奇與關注,雖然通常稱呼他們爲太監,但他們也是有正經官職,而且分三六九等的。
早在唐朝的時候,其實就設立了內侍省,而後宦官制度開始變得系統和越發完善起來。
宦官通常分爲四等,一等才叫太監,是個正四品的官階,二等叫少監,三等叫監丞,四等叫侍童。
所以太監起初並不是罵人的話,因爲只有高級宦官,才能被尊稱爲太監。
楊璟通過創口,分析得出,這切面太過齊整,簡直就是手藝活中的手藝活,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和長年累月的練習,沒有足夠的經驗,根本就無法做到這一點!
兇器應該非常的鋒利,創口呈現圓形,應該是環切造成的,所以兇器應該是弧形或者半圓形的彎刀,而這種彎刀,楊璟能想到的,便只有用來淨身閹割的小鐮刀了。
這種小鐮刀是用金和銅的合金打造的,因爲古人認爲,金是好東西,用金刀來閹割,不會引起發炎。
這淨身可是技術活,與仵作等勾當一般,都是子承父業,代代相傳。
由於醫療水平比較低,古時男人淨身閹割就像女人生孩子,是個九死一生的事情,閹割得不好,創口不夠圓,不夠小,太監就會有漏尿的後遺症。
所以太監們通常會在身上帶着香囊,用各種香料來掩蓋身上的尿騷味。
這也只是小問題,傷口感染纔是最大的問題,十個閹割的能活下三兩個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了。
而這些淨身師,也就是刀子匠,他們從來都是管閹不管活,想要儘量活命,就要付出更高的價錢。
許多人其實都很好奇,這太監閹割,到底是切哪一部分?
誠如前番所言,這是個極其危險的行爲,所以要做足了前期準備,三五天不吃東西,將肚子排空,畢竟切了之後傷口沒癒合,如果你一天撇幾次尿,感染的機率就更高了。
然後還要喝臭大麻水這樣的東西,算是用來麻醉,也起到術後鎮痛的效果。
淨身師會先在球囊兩側開個小口,把丸兒(就是蛋蛋)先擠出來,第二部分纔是將小兄弟連根切掉,再將這兩樣東西用石灰草灰之類的東西保存起來。
這個就是技術活了,如果割得淺了,留有餘勢,裡頭的脆骨會往外鼓出來,還得再挨一刀;如果割深了,傷口癒合之後,肉會往裡凹陷,會形成一個坑,方便的時候跟花灑也似,所以太監裡頭十個有九個都有尿褲襠的毛病。
切完之後便在創口處插一根管子或者麥稈之類的,好讓尿液全部排出來,用艾葉,蒲公英和金銀花藤之類的草藥熬水清洗。
其他的事情倒在其次,刀功卻是首要的技術手藝。
照着楊璟的分析,梁書成要找的根本就不是太監,而是給太監淨身,製造太監的淨身師!
說不定這些人切別人的丁丁太多了,切出了變態來,如今沒丁丁可切了,就到處切別個的丁丁。
當然了,這種淨身的勾當是世襲的,而且官府是有着名冊登記,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夠做的。
再者,有人認爲這種勾當有損陰德,即便收入再高,也沒什麼人專門去學。
也不是說隨便進去,三十分鐘隨治隨走,第二天就能照常上半,這是切丁丁,不是割包皮。
下刀之前是要籤文書的,跟生死狀差不多,那是官府承認的正式文書,切之前還要再三確認,給你足夠的機會反悔,如果你見着刀子就後悔了,那沒關係,穿上褲子回家就是了。
也正是因爲官府有登記,所以想要抓住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再者說了,早先建康府裡頭還有幾家,但早就跟着遷到臨安府去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家,就跟那些給逐出宮的太監一樣,屬於被皇家說遺棄的族羣。
得益於官府的人口與行業登記,想要找到這家人並不難,梁書成馬上讓人去抓人,畢竟楊璟明早就要離開。
這樁案子拖了這麼久,梁書成也是備受壓力,如今楊璟一來,便找到了突破口,他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衆人聽得楊璟的分析,也是大爲驚奇,不過想起楊璟適才驗屍的畫面,仍舊忍不住想要嘔吐,口腔裡頭似乎還殘留着那種內臟裡頭憋了許久,噴吐出來的溫熱的惡臭!
原本準備要大肆抓捕那些出宮太監,所以縣衙的官兵都聚集了起來,這些倒好,直接出動,不出小半個時辰,便將淨身師給抓了回來。
這人是個五十多六十的老頭子,頭髮亂糟糟,渾身酒氣,頂着一個紅通通的酒糟鼻,渾身已經溼透,泥巴污水糊了一身一臉,顯然是經過抵抗的了。
“這老漢恁地兇蠻,還傷了咱們兩個兄弟!”捕頭忿忿地將老頭子丟在地上,將一套刀具呈現在了楊璟等人的面前。
梁書成打開那皮套,果然見得刀具裡頭有一柄金色的鐮刀狀弧形小刀!
“朱老三,你殘殺無辜,罪不容誅,今日人贓並獲,你可認罪!”梁書成指着那老漢便控訴起來。
這朱老三許是排行老三,不過名冊登記可知,朱老三不是他的綽號,而是他的正經名字。
古時一些身份低賤的平民,連取個正經名字的權力都沒有,只能用姓加上排行作爲名字,這種制度一直延續了很久,比如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兒時家境窮苦,名字就叫朱重八。
楊璟對此也是見慣不怪,他聽得梁書成還在指控朱老三的罪行,那朱老三卻像個醉鬼一般,只知道哼哼吱吱地叫喚,時不時還嘔一陣,楊璟便走到前頭來,查看了受傷的官兵。
這兩名官差都是被朱老三所傷,楊璟一看,傷口很是精準,刺入關節,能限制敵人的行動能力,卻又沒有傷到血管,儘量做到只傷而不死,避免出人命。
這朱老三雖然醉得一塌糊塗,卻仍舊能夠做到這一點,可見他的刀功是相當了得,而且對人體構造有着足夠的瞭解!
古人可不像楊璟這般,動不動就將屍體剖開來檢查,所謂死者爲大,極少有人敢這樣做,所以瞭解人體構造的,除了醫師們,也就是一些武者,當然了,還有仵作屠夫等相關職業了。
此時朱老三終於明白,自己爲何被抓來這裡,只是冷笑了一聲道:“原來知縣大人只是想抓個背黑鍋的,老頭我還以爲是什麼要緊事,大人想要我頂罪也不是不成,老頭我也斷了後,家裡就剩一個老婆娘,大人如果願意幫我那老婆子養老送終,老子給你們頂罪便是了!”
梁書成一聽,頓時怒了,他本就是個有雄心的青年官員,生平志向就是要做一個青天大老爺,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你放肆!本官既然能拿了你來,必然不會冤枉於你,你且過來看看你乾的好事!”
梁書成一把將朱老三揪住,拖到斂房裡頭,指着那具屍體,將楊璟適才的推斷都說了一遍,本以爲朱老三會就此認罪,豈知這老頭兒卻哈哈大笑起來!
“不是我看不起官老爺,您問一問這幾個老仵作,我朱老三的手藝哪個不知,似這等刀口,便是街尾鄭屠夫都能做到,我朱老三已經斷了後,要錢沒用,人生也沒什麼指望了,給你們頂罪無非也是個死,但你們想要辱沒我的手藝,卻是不成!”
“我朱老三大半輩子,手裡頭從未折過一個弟子,人可以死,名聲不能毀了!”
楊璟也不由驚詫,他也知道,被閹割的人,一般會經過拜師儀式,把淨身師當成師父,這便是他的出身,往後得勢了,還要經常回來孝敬,畢竟自己的命就捏在淨身師手裡,鬼門關裡走一回,淨身師就是再生父母一樣的存在。
似朱老三這般說,他一輩子就沒閹死過人,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當初皇宮怎麼就把他留在了江寧,而沒有將他帶到臨安去?
拋開這些不談,楊璟倒是覺得,這朱老三應該不是兇手,不過這些都需要證據來支持,至於真相如何,楊璟還要向朱老三求證一番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