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若塵爲了節約時間,這一路上跑死了不知多少匹甲等快馬,每次換馬之時,都感受得到驛丞看着累死在地,口吐白沫的驛馬,那種心疼到落淚的目光。
可相對於楊璟的生死,這些驛馬又算得了什麼?
她披星戴月,晝夜兼程,終於趕到了巴陵,楊敬亭雖然已經不在巴陵主事,但新任知縣也是牟子才舉薦的,對苗寨很是優待,沿用了楊敬亭減免賦稅和優惠扶持的政策,對苗寨也比較親善。
風若塵雖然身上帶着令牌,但並沒有到知縣衙門去,而是直接往鹿頭垌而去。
鹿白魚幫着鹿老爺子管理寨子,如今寨子四周的荒地全部都開墾出來,試種的紅薯也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非但是江陵和矩州等地,其他地方也開始推廣紅薯,甚至於大理那邊,據說也已經開始試種了。
牟子才因爲這項政績,也得了重用,戶部的主官在年終述職之時,還受了官家的嘉獎,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很快風靡起來的作物,完全得益於楊璟的發掘以及牟子纔等人的大膽大力去推廣。
因爲有了這些紅薯地,苗寨裡頭的人也獲益不少,日子也過得越發紅火起來。
眼見着寨子的光景一天比一天好,鹿白魚的年紀也大了起來,雖然年紀不小,但畢竟是苗寨未來的主人,所以攀親說媒的人也踏破了門檻。
許多江陵大戶,看上了鹿頭垌的那些開墾地,竟然也派人攜帶重禮來說媒求親。
可惜這些人全都被鹿白魚拒之門外,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親事二字,已經成爲鹿白魚的忌諱,誰都不敢在她的面前再提這件事情。
也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時常見到鹿白魚發呆之時,便會不自覺地撫摸着身上衣物,因爲衣服底下,是楊璟送給她的軟甲。
鹿老爺子的身子骨雖然硬朗起來,但苗寨越來越離不開鹿白魚,她幾次三番想要北上尋找楊璟,都沒法成行。
當她見得風若塵趕來,也是大喜過望,可沒想到,風若塵竟然帶來了如此噩耗!
風若塵實在太累了,抵達寨子之後,便沉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日,才與鹿白魚出發,爲了加快速度,她們並沒有帶其他人。
風若塵用的仍舊是驛馬,而鹿白魚則騎着夔虎!
紅雪的生長速度實在太過驚人,這頭夔虎如今長到了鹿白魚的胸口那麼高,野性也更加兇烈,整個鹿頭垌的範圍內,連飛鳥都不曾見過半隻。
風若塵所騎的那匹驛馬,到了山下便狂躁不安,如何都不肯上山,不斷嘶鳴着,彷彿前面那座山,便是野獸和牲口們的墳場一般。
也虧得鹿白魚約束了夔虎,這匹驛馬才順服下來,因爲對夔虎的恐懼,不敢與夔虎並駕齊驅,倒也死命地往前跑,使得速度快了不少。
可過了廬州之後,情勢就變得兇險起來,刺殺的蒙古人不斷出現,有時候她們一天會遭遇數次截殺,若非有夔虎在身邊護着,她們早就成了刺客們的刀下亡魂了!
然而縱使如此,她們終究還是走到了窮途末路,就在距離安豐軍城二十六裡的伯陽坳,她們遇到了蒙古人的馬軍!
白日裡她們走的是驛道,一路上飛揚而過,也就過去了。
這古時的道路也是有管制的,驛道專門爲傳遞軍報和官府公文邸報等所設立,尋常百姓和商人是不得使用的。
早先官道也是如此,不過到了後來,官道其實也可以讓普通人行走,但唯獨驛道卻是不能的。
許多商人爲了便捷快速地運送貨物和信件,也經常打驛道的主意,大宋的軍事很是腐敗荒廢,許多人藉此牟利,驛道其實常常也被竊用。
但到了後來,有些郵鋪其實也能夠用驛道,朝廷甚至將驛道的日常修繕和維護,也都進行撲買,也就是招投標,讓民間資本來共同維護這些帝國的交通脈絡,但作爲交換,撲買的人能夠通過一些方式,來使用驛道。
不過如今南宋和蒙古的戰事漸漸膠着,形勢也越發嚴峻,軍方對驛站的把控也更加的嚴格,孟珙和餘階等名將更是重視驛道,清查了一批以權謀私的人,驛道也就變得乾淨了不少。
風若塵和鹿白魚白日裡走驛道,夜裡想要趕路卻需要大費周章,好在風若塵身上有安豐軍的關防和路引,即便在夜間,也不至於被人當成細作給抓起來。
可她們畢竟是女流之輩,每個月總有幾日氣血虧損的日子,這夜本想着繼續趕路,結果風若塵卻來了月事,加上日夜兼程,身子早已支撐不住,便在伯陽坳這個地方停了下來。
若是她們繼續往前趕路,或許就不會被蒙古人的馬軍搜出來,可惜天意弄人。
這些馬軍也知道風若塵是個厲害人物,尤其她們只有兩個人,想往哪裡跑就往哪裡跑,若讓她們溜掉,想要再攔截可就難了。
所以發現風若塵和鹿白魚的蹤跡之後,馬軍很快就放了穿雲箭,四面八方的援軍很快就將伯陽坳給圍困了起來!
伯陽坳只不過是個小山崗,風若塵和鹿白魚在背陰避風處停歇,那些個蒙古戰馬一進入地界,夔虎便發出陣陣低吼!
蒙古人崇尚神靈,見得如此巨大的猛獸,也是嚇得面無血色,大草原上雖然也有猛獸,但老虎卻很少見,更何況還是異於尋常的變種夔虎!
那些個戰馬幾乎在一瞬間便狂躁驚恐,四處逃竄,將那些披甲的蒙古士兵都摔下了馬背,夔虎咆哮連連,腥風大作,從山崗上撲殺下來,刀劍皆不得近,那些個蒙古勇士竟被衝撞撕咬,一下子便全亂了套!
風若塵體弱,鹿白魚登高一看,依稀見得影影綽綽,也不知多少敵人正在圍攻夔虎,往山崗這邊圍攏!
夔虎雖然兇猛,但畢竟只有一隻,而蒙古人的馬軍卻越來越多,他們的強弩和硬弓如雨一般攢射,夔虎的皮毛光滑且堅韌,但最終還是不得不退上了山崗上來。
鹿白魚見得夔虎渾身浴血,身上全是敵人的鮮血和肉末,還插着十幾二十枝箭桿,也是心疼不已。
“風姐姐,這該如何是好?”
鹿白魚本是個極有主見的人,掌管寨子之後,諸多俗務也讓她快速成長起來,變得更加的成熟穩重。
可對於軍事,她畢竟不如風若塵,想起楊璟命懸一線,此時也是六神無主,只能依賴風若塵來決斷。
風若塵本是練武之人,身子骨很是強硬,月事之類的對她而言,從來就不算什麼大事。
只是今次她晝夜兼程馬不停蹄,損耗實在太大,又在馬背上摩擦顛簸,兩邊大腿內側早已被磨破,盆腔積血極其嚴重,鹿白魚給她用了些藥,以致於她崩漏帶下,遷延不止,眼下嘴脣都蒼白了,手腳更是一絲力氣都用不上。
可眼看着安豐軍就在眼前,她又豈能束手待斃!
“我引開那些蒙古人,你趁機騎着夔虎逃出去,還是救人要緊!”
風若塵一聽,頓時急了。
救楊璟固然很重要,可將風若塵留下來,無異於將她送給蒙古人,無異於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若角色對調,風若塵絕對會毫不猶豫就騎着夔虎逃走了,畢竟留下來也是個死,兩個一起死,倒不如活下一個,還能給楊璟帶去生的希望。
可鹿白魚畢竟不是風若塵,她溼潤着眼眶道:“不!我絕不會丟下你!”
風若塵想要罵人,可山下的蒙古人已經展開了衝鋒!
這些人似乎很是懼怕夔虎,竟然讓騎兵頂着盾陣,步步爲營,後頭乃是長槍兵,再往後則是火槍手和弓弩手,若照着這樣的陣勢,即便夔虎出戰迎敵,只怕也要被打成篩子!
夔虎固然兇猛,可面對數百蒙古悍卒,對方又極有針對性地擺起了戰陣,夔虎也只能鎩羽而歸!
風若塵本來就是個說一不二的女子,在她心中,楊璟縱有百般好處,也有着優柔寡斷心慈手軟的弱點,平素裡就讓她有些不太待見,如今鹿白魚又白白浪費她一片苦心,以致於喪失了逃生的好機會,風若塵心中也是惱怒之極。
不過眼下爲時已晚,她也不好責怪什麼,只能朝鹿白魚道:“你可知道,若你能走脫,楊璟說不定就不會死,如今你我二人被困於此,死了也便罷了,可四大宗師苦等你我,只怕會繼續損耗本元,爲楊璟續命,到時候楊璟救不活不說,連四位宗師都要受到連累!”
鹿白魚又豈會不知這一點,可說她婦人之仁也罷,說她婆婆媽媽也好,她就是見不得風若塵獨自死在這裡。
“姐姐你不懂,即便我救活了他,若楊璟那傢伙知道我留你獨自死在這裡,他是一輩子都會看輕我,我也無法原諒自己...”
風若塵見得鹿白魚真情流露,也只是輕嘆一聲,朝她說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想想辦法吧...”
鹿白魚點了點頭,朝山下看去,但見得山下的蒙古人仍舊步步爲營,還有些時間,便朝夔虎道。
“去給我拖幾條屍體回來!”
夔虎與鹿白魚心靈相通,鹿白魚的靈惑就種在夔虎的體內,夔虎自然懂得她的意思,當即狂奔下山去了。
那些個蒙古軍士見得這猛獸又咆哮着衝下來,心中也怯了,趕忙退了下來,弓弩手和火槍手一個個嚴陣以待,這纔剛剛進入射程範圍,便雨水一般將羽箭和槍彈都潑灑了出去!
夔虎也是機靈,嚇退了這些蒙古兵之後,便拖着兩條破殘的屍體,回到了山上來。
風若塵倒有些不解:“這都甚麼時候了,這兩條屍體能有多大作用?”
心中雖然如此想着,可她畢竟只是個刺客,面對敵人的戰陣只有等死的份,鹿白魚若真有手段能夠拖延,倒也是好事一樁。
鹿白魚見得風若塵疑惑,也不多解釋,取出身上的五瘟神蠱袋,便將一些粉末都撒在了屍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