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將維京鐵骨者和馬木留克傭兵團,留給了宗雲,至於宗雲能否降服這兩支隊伍,楊璟是一點都不擔心的,只消看看厭勝軍,便該知道,宗雲對這種事情,是沒有半點壓力的。
人貴有自知之明,楊璟很清楚自己不是領兵打仗的料,但在思想指導和後勤補給上,楊璟卻對義軍造成了深刻的影響。
無論是練兵和軍紀,亦或者步槍和弗朗機炮等等,楊璟爲義軍所做的貢獻,已經太多太多。
雖然他沒有身先士卒,領着義軍弟兄們攻城掠地,但這沉甸甸的軍功章,有宗雲的一半,也有楊璟的一半。
若沒有楊璟所做的這些付出,義軍想要打到洛陽,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夠做到。
可朝廷對義軍並非一無所知,義軍用的都是楊璟的練兵理論,同樣的事情,南宋朝廷也在做,他們也接受着楊璟帶來的改變。
義軍所用的火槍,弗朗機炮,朝廷也都在緊鑼密鼓地趕造,甚至於趙昀也同樣野心勃勃,想要不斷往北征戰。
但所有這一切,都讓宗雲搶了先。
那麼問題來了。
楊璟是朝廷的重臣,是欽封的伯爵,還是從三品雲麾將軍,卻幫着義軍,給義軍帶去了這麼多好處,只要腦袋不壞,誰會想不出朝廷對楊璟的態度?
許多人當初都認爲楊璟已經死了,只有少數人知道,楊璟到了北方,潛伏在蒙古汗國的心臟裡頭。
若楊璟當初趁機銷聲匿跡,以楊本初的名字復出,跟宗雲一同搞革命,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但楊璟並沒有這樣做,因爲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爲義軍和朝廷之間的聯繫橋樑和紐帶,因爲必須有一個人,在義軍和朝廷之間斡旋,否則雙方很快就會內鬥,做出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來,將勝利的果實再次毀於一旦。
楊璟已經想過這個問題,南宋他是必須要回去的。
可回去之後該如何面對,楊璟還沒有想清楚對策。
趙昀不是個善茬,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哄騙的,義軍的理論和裝備,隨便哪一樣,都刻着楊璟的烙印,這是毋庸置疑的。
自己最信任的人,甚至想要將唯一的女兒,瑞國公主嫁給他的年輕人,卻在資助叛軍,讓宗雲佔領了先機,一步步打下了洛陽,你讓趙昀心裡如何想楊璟?
當初在矩州之時,趙昀派了內等子虞侯胡命橋去考察楊璟,當時胡命橋就曾經想過要殺死楊璟,可惜陰差陽錯,非但沒殺成,還傳授了大黃庭內功給楊璟,而後楊璟又救了羅道寧和甘露師太,結下了不清不楚的情誼。
當時胡命橋就代表趙昀,警告過楊璟,讓楊璟與宗雲劃清界限,撇清干係,想要在朝廷立足,就決不能沾碰江湖勢力,那個雙魚山宗,更是不能開宗立派,拉攏力量。
義軍乃至於天下人,都在傳頌義軍的大功業,都在讚頌宗雲這個宗主,也同樣流傳着楊副宗主的事蹟。
趙昀即便再昏庸,即便住在深宮的最深處,也不可能當做沒聽見沒看見。
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瞭解楊璟的動向,因爲楊璟是暗察子的主事,但暗察子最終還是徐佛在統領着!
林爵和李彧陳密等人,或許對楊璟死心塌地,但手底下的暗察子,不可能每一個都忠於楊璟!
這些暗察子是幹什麼的?
是捍衛皇城,是監察百官,是刺探軍情,是收集民間輿論的!
所以楊璟所經歷的這一切,趙昀又豈會不知?
平心而論,若趙昀站在楊璟的立場,經歷着楊璟所經歷的一切,或許他也會做出跟楊璟一樣的決定。
但問題是,他不是楊璟,他永遠也不可能是楊璟,他是皇帝,他考慮問題的角度跟楊璟宗雲是不同的,大大地不同。
或許他不會認爲楊璟背叛了他,背叛了朝廷,他只是感到遺憾,楊璟並沒有選擇他和朝廷,而是選擇了宗雲和義軍。
這種憤怒並非來源於楊璟的背叛,而是來自於楊璟的鄙夷!
他是皇帝陛下,本該是這個天下最完美的男人,可無論楊璟是否承認,楊璟所做的這些,都在告訴趙昀,宗雲比他更適合征伐天下!
這纔是趙昀無法容忍的,試問哪個皇帝能夠容忍一個臣子超過自己?
趙構可不就是因爲這個,才殺了岳飛爺爺麼?
而由此也可以看出,楊璟回到南宋朝廷,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所謂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一怒則伏屍百萬,楊璟能不能承受趙昀的怒火,那是一回事,趙昀的怒火會掀起雙方戰爭,致使生靈塗炭,百姓遭殃,又是另一回事了。
當楊璟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或許有人不明白,或許有人深以爲然,無論如何,義軍在城頭見到楊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以這種形象存在於義軍的心目當中,似乎永不磨滅一般。
城頭那一幕太過熱血沸騰,以致於所有人都無法忘懷。
楊璟也參與了洛陽的一些戰後事宜,見過了義軍大大小小主要的將領和佐官,甚至成爲了大戰略的主要策劃人之一。
只是在洛陽待了幾天,他終究還是要離開了,還是要繼續往南而去了。
他也在義軍之中見到了葛長庚和董尚志等人,他們跟着義軍,日子過得也不錯。
葛長庚等人爲楊璟療傷之後,也爲自己的修行打開了全新的境界,和更高的追求,他們在武道上的修煉,已經到了極致,卻發現境界上的修煉,有着更高遠的天空。
當他們發現楊璟玄功大成,凝聚出了獨一無二的靈惑內丹之時,也是讚歎不已。
楊璟彷彿又回到了一清二白的狀態,辛苦打拼來的力量,全都交給了宗雲,彷彿爲他人做了嫁衣,一夜回到瞭解放前,不得不再次面對南宋朝廷,就如同他從大理回來那樣。
只是這一次卻有所不同,他的身邊仍舊有風若塵和鹿白魚,卻又多了個姒錦,以及姒錦越來越明顯的肚子。
當然了,即便在大理,姒錦其實也一直暗中跟着楊璟,此時看來,姒錦跟隨楊璟的時間,比風若塵還要長。
至於她私底下爲楊璟擋下了多少次危險,又爲楊璟默默付出了多少,她不願說,但楊璟或多或少都能夠知道,更清楚她完全有資格在楊璟面前要多任性就有多任性。
除了她們的誓死追隨,楊璟還帶着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以及忠心耿耿的林爵陸長安以及李彧,陳密則在朝廷與楊璟之間周旋。
而今次回京,葛長庚和董尚志也會跟着回去,畢竟他們已經老了,而且他們都是名望厚重到連趙昀都必須尊敬的地步,有他們維護着,楊璟的風險也就小一些了。
歷經了一年多時間,楊璟終於再次踏上了南方大地,只是無論是眼界還是心境之上,楊璟都已經脫胎換骨。
別人或許認爲今次南行,會是楊璟最兇險的一次,但他卻有着不同的見解。
他也知道很危險,但他必須回去,他必須爲義軍再爭取一些時間,如果他失敗了,那麼漢人民族將再度迎來危機,朝廷和義軍若真打起來,所有的一切努力,也就付之東流了。
他必須從中斡旋,找到解決的辦法,保住勝利的果實,無論宗雲最後是否要當皇帝,他都必須先打敗蒙古人,然後再來考慮其他事情。
爲了這個目標,楊璟必須說服趙昀,必須挫敗朝堂上那些骯髒的爾虞我詐。
朝堂和軍事,都是楊璟不擅長的領域,也都是他最爲厭惡的事情之一。
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面對其中的一個,如果無法說服這些人,那麼他就必須打敗這些人,而連楊璟自己都認爲,想要說服這些頑固的文官,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到了二月間,春暖花開,楊璟終於回到了安豐軍,見了李庭芝和杜庶,由李庭芝和杜庶向朝廷發奏摺,請示了趙昀。
到了二月底,朝廷方面終於有了回信,同意了楊璟迴歸朝堂覆命述職的請示。
李庭芝和杜庶是致力於恢復漢人河山的,若非王命在身,他們恨不得親自加入義軍,因爲義軍的勝利,實在太過振奮人心,洛陽之戰,堪稱這大大幾十年來,最大的一場勝利,試問哪個漢人不熱血沸騰?
楊璟又跟他們交託了不少事情,才心情凝重地踏上了迴歸臨安的旅途。
這一路同樣是坐船,同樣是走水路,不由讓楊璟回想起當初自己在洞庭湖畔,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的回憶。
要想起仁春醫館,想起初見宋風雅,想起宋慈,一幕幕在腦海之中回放,實在是恍如隔世。
而此時的宋慈也不知道是否健在,宋風雅又在做些什麼,李準和宋伯仁曹臥虎,是否仍舊陪伴着宋慈,護着宋慈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途。
還有遠在大理的高採芝等人,以及西南的佈局,苗疆的建設,牟子才和楊敬亭等人的地方建設,趙宗昌被冊封爲榮王之後,又有些什麼樣的舉措,是否爲南宋朝廷帶來了新風氣等等。
這一路上,楊璟看起來很悠閒,與姒錦和風若塵等人遊山玩水,從未見識過南宋繁華的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更是大開眼界。
可楊璟的腦子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很多時候他甚至停止了夜間的練功,只是一夜夜枯坐在船艙裡,思考着未來,預想着可能會出現的各種變數,以及即將要面對的危險,提前思考着各種對策。
而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往日裡覺着漫長的旅途,卻在不知不覺之中結束了。
他們終究還是回到了江南腹地,回到了春暖花開,滿堤煙雨的臨安皇城。
這裡遠離了硝煙和戰火,卻讓人更加的小心謹慎,楊璟必須小心翼翼,步步爲營,因爲稍有不慎,他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楊璟遙望着煙雨之中的雄城,輕聲喃喃道:“人人只道江南好,這煙雨之中,又何嘗不是彌散着血腥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