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說北狄南蠻,西戎東夷,大概說的是除了中原大地,其他地方都是野人,這個野人多少帶有一些貶義,不過也不是說他們茹毛飲血,只是說他們沒有接受中原漢化,比較兇蠻落後罷了。
這裡頭的南蠻,泛指南方地區,甚至囊括到湖南湖北的部分地區,至於廣南西路,也就是後來的廣西,那可就是絕對的南蠻地區了。
與其他地方一樣,這南蠻的本地土著也分爲生蠻和熟蠻,所謂熟蠻是接受朝廷安置,與漢人往來頻繁密切,漸漸接受了漢人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本土蠻人。
而生蠻則是那些仍舊不願擯棄舊的生活習慣與信仰等等,仍舊保留民族特色和個人信仰的原始蠻人。
如果從地方官員的角度,換個簡單些的說法,那麼熟蠻就是可以跟他講道理的那一撥,生蠻則最好不要講道理,甚至儘可能敬而遠之。
身爲靜江知府,武白叔當下也是焦頭爛額。
這靜江府便是後來的桂林了,本來只是靜江軍,由於南宋高宗趙構曾領靜江節度使,登基之後便將靜江改成了府。
桂林的山水自古就是人間仙境一般,又是龍興之地,算是廣南西路最爲繁華的地方了。
雖然山高水遠,但朝廷對地方的管控也是睜眼閉眼,加上蠻人的安置,人丁田畝上做些文章,便有大把油水可撈了。
不過武白叔還算是個好官,並不是說他不貪財,而是他比別人的目光要長遠一些,他知道如果將這些蠻人壓迫太緊,民風彪悍的這些蠻人若暴動起來,他是如何都鎮壓不住的。
所以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罷了。
任上也沒撈太多油水,當然了,這個也是相對而言的,對於其他地方的官員,武白叔這幾年也有了不薄的家底。
眼看着就要卸任,照着資歷,也該到臨安去做個可有可無的京官,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熬到入閣。
可偏生就在這個時候,蒙古人竟然要打過來了!
他早早便向朝廷陳書,希望能夠儘快卸任,不入京也不打緊,遠離這個爛攤子就成。
不過朝廷方面卻沒有放過他,眼下大軍南征,地方上要給予配合,若換了新官,對地方事務比武白叔還要不熟,豈非要壞事?
於是武白叔便只好留任,並將任期延長到南征結束,當然了,若表現得好,自然也是大功一件,往後入京,資本也就更足,甚至不需再熬資歷,凡事有利有弊,只是武白叔並沒有太大的野心,是以對這件事很是牴觸。
都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南征軍即將抵達,漕司的人早早便進入了靜江府,他們無法逼迫其他人,只能催着武白叔儘快搞定糧草的問題。
北面的李庭芝等人不斷往北,朝廷的資源都往北方轉運,南面自然有些捉襟見肘,也只能搜刮地方。
武白叔在地方上不敢搜刮,生怕引起民變,如今卻因爲蒙古人入侵,不得不將擔子都壓在了各級地方官員的身上。
這些官員可不比武白叔那般高瞻遠矚,他們平日裡就對地方上的百姓壓榨搜刮,如今又來催促逼迫,彪悍的本土百姓已經開始秘密結社,各地也出現了不少衝突,若繼續這般下去,南征軍還未抵達,只怕整個廣南西路都要亂起來了!
而且今次南征的監軍是賈似道,這朝野上下,誰敢惹他,糧草若不能按時籌備完畢,武白叔慢說無法順利卸任,只怕人頭都保不住!
武白叔已經手忙腳亂,不得不棄車保帥,將底下好幾個知縣都給查辦了,用抄家所得來填補糧草空缺。
只是這些地方官雖然家底很肥,可對於南征糧草而言,只能是杯水車薪。
武白叔已經火燒眉毛,此時又是雪上加霜,西南黔貴地方上的苗民和侗族等蠻兵,竟然開始集結起來,不斷往廣南西路這邊遷徙!
廣南西路這邊也有不少苗民和侗民,可佔據多數的都是壯族人,還有不少瑤族的,其中最兇蠻的當屬黑衣壯,廣西的狼兵,也就是聞名天下的藤牌兵等等,都是壯族人居多!
官府爲了管理地方,平日裡便將這些黑衣壯都招募起來,組建了地方團練武裝,用地方上的狠人,治理地方上的狠人,以蠻治蠻,成效倒也頗爲顯著。
可官府對地方壓迫太緊,這些蠻人在大是大非面前,選擇了保護本地百姓,而非給官府助紂爲虐,以往官府最爲倚仗的地方武裝,便也就成爲了最大的威脅!
這些天武白叔是急得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南征軍還未抵達,這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聽說主帥楊璟受封的正是靖西侯,這靖西可不就是靖平廣西的意思麼。
若這楊侯爺來了,發現廣西一點都不平靜,他這個知府可就要遭殃了!
今早又有人來稟報,說是西南黔貴過來的那些苗民和侗民,約莫有五六千人,並非尋常流民,而是攜帶武裝的蠻兵,已經開始與廣南西路境內的壯族人接洽,只怕要合兵一處!
武白叔收到這等急報,也是心頭大駭,卻又不敢往上呈報,眼下派人去鎮壓或者招撫,倒也還有迴旋之地,可若直接報上去,朝廷怪罪下來,他就吃罪不起了!
他終究是個膽小怕事的,可事到臨頭,害怕也解決不了問題,即便朝廷不壓迫,他也要出力,畢竟蒙古人若打過來,廣南西路都得遭殃,他的家底可都在這裡呢!
壓抑了心中驚慌之後,武白叔終於接受了狗頭師爺的建議,決定要親自去會一會黔貴西南方面的酋長,聽一聽他們的來意和訴求。
若能夠將他們打發出去,廣南西路內部這些壯族蠻兵,也就容易安生下來了。
他手底下倒也有不少廂軍,當初大越,也就是安南那羣猴子,不斷衝擊廣南西路,將邕州也給打了下來,是以朝廷在廣南西路安置了不少軍隊。
雖然經歷了這幾十年,雙方也是摩擦不斷,廣南西路軍隊的戰鬥力並沒有喪失殆盡,也絕不會像那些禁軍那般沒用。
但他總不能在南征軍抵達之前,就請奏朝廷,調撥這些軍隊來幫他剿匪,這簡直就是自找苦吃!
有了這些計較,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如何都要勇敢一回了!
武白叔一宿未眠,才下了如此大的決心,可還是拖到日上三竿,才帶着師爺,以及好幾個武功不錯的長隨,打算出門去談判。
可這纔剛剛上了馬車,門子便急匆匆跑過來,朝他稟報道。
“老爺,外頭有兩個人,說是有要事求見大老爺…”
武白叔不由煩躁起來,朝那門子揮揮手道:“你也是府裡的老管院了,怎地連這個都不懂,這都什麼時候了,火都燒到眉毛了,本官要去拯救這一方百姓,哪裡還得空見什麼人,趕緊打發走!”
那老門子吃了一頓罵,臉上也掛不住,可遲疑了片刻,還是朝武白叔道。
“老爺,那倆人說了,他們…他們是代表楊侯爺來給老爺傳話的…”
“都這個節骨眼了,管他侯爺不侯…爺…你說什麼?是楊侯爺?靖西侯楊璟楊侯爺的人?”
武白叔趕忙收住腳步,臉色大變,抓着那門子的肩膀道。
“正是!”
“快!快將他們迎進來!”
“是…”
“還愣着幹嘛,給我麻利些!”
“是!”
“哦,不!等等,本官親自出門去迎!”
武白叔見得師爺不動聲色搖了搖頭,當即醒悟過來,將門子攔下,便來到了中門。
府中走使已經將中門打開,武白叔整理了官服,便走出門口來,卻見的來人不過是個身穿藍色苗服的女人,以及一個十二三歲的瘦小子。
楊璟貴爲侯爵,身邊的人也不該如此寒磣,莫不成此二人是騙子不成?
若真是這樣,他武白叔可不依,非得狠狠治一治這二人不可了!
“本官便是靜江知府武白叔,不知二人是楊侯爺什麼人,侯爺又什麼要緊事需要吩咐本官?”
若是尋常侯爺,如何也都管不到地方上來,大宋對這些勳貴雖然優待,但絕不會讓他們沾碰實權。
可楊璟卻是蠍子拉屎獨一份,非但是尊貴的侯爺,還是今次南征的主帥,名義上可比賈似道還要更不好惹!
再者,杭州方面不斷傳來消息,據說這個楊璟侯爺,還是個了不起的神人,連山裡那些消息閉塞的蠻人都聽說過他的事蹟!
武白叔自然是聽說過的,否則也不會親自出來迎接,可見得這兩人的裝束,心底到底有些以貌取人了。
那婦人長得倒是不錯,不過已經二十七八的年歲,而那瘦小子雖然只有十二三的模樣,又黑又矮,可眸子裡頭卻有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和穩重。
果不其然,婦人只是默默地站在後頭,卻是那矮小子開口說話了。
“原來是武知府當面,晚生名喚楊艾男,今日是來幫父親帶兩句話給武大人的。”
武白叔可不是蠢物,這晚生的稱呼可不是隨便能叫的,武白叔乃是正經進士出身,這小子想要自稱晚生晚輩,必須也是正經讀書人出身。
楊艾男偏生又沉穩,不似扯謊,畢竟他心裡也有底氣,早先董槐想要給楊璟一個國子監生的名額,楊璟沒有接受,但後來將楊艾男接回來之後,便讓他到國子監裡頭讀書去了。
可楊艾男畢竟太過年輕,加上又黑又矮,全然不像是個讀書人,武白叔自然是要懷疑的。
只是師爺卻臉色大變,因爲武白叔沒有聽清楚,但他這個師爺卻聽清楚了!
門子適才說了,是楊侯爺的人過來傳話,而這少年竟然自稱給父親來傳話,也就是說,此子乃是楊璟的兒子了!
師爺趕忙在武白叔耳邊低語提醒,武白叔的眉頭卻緊皺起來,朝楊艾男冷哼一聲道。
“本官聽說楊侯爺不過二十幾歲,也並未娶妻,更無子嗣,爾等到底是何方蠻人,竟敢到本官面前來招搖撞騙!”
武白叔本就懷疑楊艾男並非讀書人,看着這婦人和楊艾男,又穿着苗人的服飾,眼下又聽他自稱是楊璟的兒子,這就太假了!
“來人,給我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