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陵和葛長庚等人來到隔離營外頭,便見得賈似道等人已經等候在外頭,從他們的臉色,以及包在口鼻的白巾來看,他們已經到營內去看過了。
賈似道只是朝葛長庚和張長陵微微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鑑於雙方的相處並不算愉快,這種點頭之交已經算是文人最後的禮貌,張長陵和葛長庚幾個也沒糾結這些細節。
當他們走進隔離營之時,一股涼氣從腳底涌上來,頭髮都麻得炸開了!
這營房裡頭安置的是幾個帶狀皰疹晚期的軍士,他們的身體已經開始潰爛,服用了烏頭,緩解了神經痛,漸漸也就睡了過去。
可誰也沒想到,他們便這樣無聲無息,再沒能醒過來!
此時映入眼簾的場景也是慘不忍睹,這幾個軍士死狀相似,上半身已經燒成黑灰,只剩下一個骷髏頭和幾根燒得發白的肋骨,而下半身卻完好,只是被火焰灼烤得有些發黑而已!
下半身從盆腔開始被燒斷,斷口被烈焰燒結,斷口上面全是焦黑的污垢,有仵作刮開厚厚的污垢,下半身盆腔裡頭的血水便嘩啦啦流了出來!
詭異的是,這營房之中有牀鋪褥子等引火易燃之物,卻一件都沒燒着!
就彷彿這些人的體內生出烈焰來,將他們的上半身給燒掉了,而下半身卻一點事兒也沒有!
若楊璟在此,一定會將之定義爲人體自燃這一類怪事,可惜楊璟降龍未歸,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葛長庚雖然見多識廣,可對人體自燃這種事情,也沒有見過,此時內心也是驚詫不已,心說沒認識楊璟之前,自己就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陸地神仙,遇着楊璟之後,接二連三出現的事情,竟然沒有一件是自己見過的,這纔是真的見鬼了!
葛長庚倒也能夠保持鎮定,可張長陵等人卻是不淡定了,尤其是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小丫頭,她們化裝成男兵,伴隨楊璟左右,如今楊璟不在,她們自然也想出一份力。
可這等場面,還是把她們嚇得花容失色,當即便驚呼出聲來!
不過她們都是見過生死的,比那些個仵作和軍醫還要淡定一些,賈似道想要以此爲藉口,將她們趕出軍營,也是找不到茬。
因爲禍蛇兒赤帶着素清風等十幾二十個女人住在軍營裡頭,賈似道已經以此爲藉口,彈劾楊璟濫用職權,也不是第一回了。
可楊璟根本就沒將他這個南軍總督放在眼裡,至於彈劾的奏章,趙昀也是留中不發,但賈似道的態度還是要有,仍舊不斷地上奏。
眼下楊璟不在,便該是他這個南軍總督來拿主意,卻又碰上這等詭異之事,賈似道心裡也有些罵娘。
不過真正腹黑的人,總能夠將不利的因素全都轉爲有利的優勢甚至是突破口!
在隔離軍士這個事情上,他是堅決反對楊璟的,如今正好拿到了楊璟的痛處!
若楊璟沒有將這些軍士隔離起來,又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在出師之時,賈似道還不便公開叫板,離了臨安之後,他便三番五次讓楊璟滅掉那條惡蛟。
一來惡蛟讓楊璟獲得了太多的聲望,以致於所有人都無視了他這個南軍總督,他可是監軍啊!
二來,這惡蛟確實帶來了極大的隱患,這種隱患也漸漸引發了不少的騷亂,從一開始激勵士氣,到最後引發恐慌,這惡蛟的利與弊實在太過明顯。
他與軍士們一樣,認爲軍營之中所有的變故和混亂,都是這頭惡蛟帶來的,畢竟惡蛟從來都是不祥之物。
他是文官,即便打仗也要講求風度,即便對手是奸猾奸詐兇殘屠城的蒙古人,他仍舊不希望用惡蛟這種邪惡的東西來對付敵人。
這就是文官的做派,自以爲胸懷廣大,什麼時候都想着用中原大國的禮儀來感化這些敵人,而並非借用武力。
所以賈似道認爲,這惡蛟就是問題的根源,是必須要剷除的邪惡之物!
軍士感染皰疹之時,很多人便謠傳,這些都是惡蛟噴吐的龍涎所造成的,可楊璟又跑出了什麼傳染病的理論,當然了,對於這些,信的人自然深信不疑,諸人葛長庚等人,而不信的人,則是完全不信,將之當成了楊璟推諉責任的藉口罷了。
這些龍涎擁有多麼可怕的腐蝕性,這是有目共睹的,病毒之類的東西他們並未見過,也從未聽過,你是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東西,還是憑着對楊璟的尊敬,去相信他口中那些什麼虛無縹緲的病毒?
眼下這些軍士上半身被燒成了白骨黑灰,下半身卻血肉鮮活,試問除了惡蛟的龍涎,還有什麼能夠做到這一點?
賈似道彷彿抓到了楊璟的要害一般,朝張長陵道:“張長陵,楊璟身爲主帥,卻不能事必躬親,你作爲副帥,就該有所擔當,這些軍士分明受了那惡蛟的龍涎所害,燒成這一地白骨黑灰,于軍心士氣無益,對將士們須得有個交待!”
“此事皆由那惡蛟而起,本總督身爲監軍,有監察一些軍事之責,本官與諸多將軍們合議了一番,皆認爲須儘早除去那惡蛟,以免再度發生這樣的慘劇,只怕還未抵達安南,我十萬大軍早已人心渙散,還打個什麼仗,又如何向官家交差!”
賈似道說得義憤填膺,不禁面東南而拜,身邊那些個參將也多有附議,恨不得馬上到中軍大營,將那條惡蛟給殺了!
張長陵自然知道賈似道的打算,但眼下楊璟不在中軍大帳,帶着惡蛟出去,也是私下的行動,爲了避免更大的騷亂,根本就沒有聲張。
身爲主帥,若被發現擅自離營,只怕賈似道彈劾不倒楊璟,軍士們的士氣也就都散了!
張長陵雖然是個智將,但武將的地位到底是低得很,他也沒有接觸太多的朝堂爭鬥,在這方面的經驗也就有所欠缺。
若給他足夠的時間,或許他還能夠想出妥帖的對策來,可此時賈似道步步緊逼,根本就不打算給他迴旋的餘地和喘息的時間!
“這個...軍中發生這等慘案,確實讓人心緒不寧,可到底真相如何,還需進一步查證,國舅下如此定論,未免有些武斷了...”
若換了別個,自然不敢頂撞賈似道,可張長陵一身正氣,最是受不得賈似道這等奸佞,與其說話也並沒有太多的客氣,若非爲了遮掩楊璟離開的事實,早就開罵了。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張長陵也沒打算跟賈似道這樣的人講道理。
可賈似道卻抓住不放,朝張長陵道:“張長陵,你身爲副帥,竟然也如此糊塗,眼前這等場景,可不是明擺着的事情,除了那惡蛟,還有什麼能夠將人燒成這等模樣,週遭事物卻又完好無損?”
“你若能夠說出個一二來,讓我等抓了真兇,化解了將士們的怨氣,也便罷了,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趁早讓我等殺了那惡蛟,以定軍心!”
“這...這等詭異奇怪之事,自然是楊帥最拿手,不如等他回來,再做定論的好...”
張長陵也是一身殺伐的王霸之人,可眼下出了這種事,連他自己心裡都沒底,說話也就軟了起來。
結果自然又被賈似道拿住了話根子,當即反駁道:“楊璟整日裡被那惡蛟纏着,便是參加軍議都不成,試問又如何能夠親自調查?”
“這情形大家也是有目共睹,除了那惡蛟,還有甚麼東西能有如此邪惡之力,造出這等慘劇來?”
“退一萬步講,即便不是那惡蛟所爲,也是惡蛟燒傷這些軍士在先,這等隱患,留在軍中,只能消弭士氣,渙散了軍心,我等爲大軍所計,早該斬殺此獠,身爲副帥,張將軍難道不敢挺身而出,與我等同仇敵愾麼!”
張長陵被賈似道連珠炮一般搶白,一時半會兒也是說不上話,此時後背卻被葛長庚輕輕按住,但覺得一股暖流涌入,張長陵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也是這慘景所嚇,張長陵雖然見慣生死,可不代表不害怕這等殘忍詭異的畫面,再加上楊璟擅自離營,張長陵心中有了顧慮,所以心緒就亂了起來。
如今讓葛長庚這麼一按,張長陵只覺着渾身舒泰,心中的疑慮竟然明朗起來,彷彿適才被魔障所迷惑,如今重見清靈了一般!
“總督所言甚是,既然諸位一致認爲,是那惡蛟造成了這等局面,想要誅殺那惡蛟,也是人之常情,若能安穩軍心,張某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只是楊帥是張某的上鋒主官,張某不好冒犯,諸位大人若想誅殺惡蛟,張某便權當不知情,各位要殺便去殺吧!”
張長陵如此一說,賈似道不由心頭一喜,畢竟張長陵乃是楊璟的擁躉,在他們看來就是楊璟的走狗,如今張長陵一鬆口,他們自然就能夠辦事了!
然而這種喜悅便如當空炸開的煙花一般,轉瞬便消失了,因爲他們不得不面臨一個問題。
即便張長陵鬆口了,試問誰他孃的敢去楊璟的中軍大營,當着楊璟的面,殺掉那條惡蛟?誰又有這個膽子?
反正他賈似道是不敢的,於是他便朝身旁那些個參將看了過去,這些個參將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深深埋着頭,竟沒有一個敢挺身而出!
賈似道心說,機會已經擺在眼前了,難道就這麼認慫了?
若連這條惡蛟都搞不定,還憑什麼去打安南猴子,憑什麼去打退蒙古人?
這些人平日裡對自己唯唯諾諾,恨不得給他提鞋,人人都自認比張長陵更強,更適合副帥的位置,甚至想着讓賈似道把楊璟給擠走,好讓他們擔任主帥。
可如今有了表現的機會,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冒頭!
張長陵得了葛長庚暗中平穩了心緒,來了這麼一招以退爲進,竟然扭轉了局勢,讓賈似道等人無言以對!
此時張長陵才深刻地體會到,楊璟身邊這些人,對楊璟的輔佐作用到底是有多麼的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