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心急萬分,面對皇后娘娘突然失明,他速手無策越發覺得自己無能;回想過往,每每與皇后對峙,看似相互關愛卻又總是水火不容,如此這般,自己的不孝簡直有愧於天地。
“兒啊……”竇皇后倚靠臥榻,似乎感應到劉啓,便嚷了一聲。
“母親。”太醫看診後退下,於是劉啓撲上去,半跪着握住竇皇后的手,他的悔恨此刻顯得多麼蒼白,縱使與母親相距咫尺,卻無法讓母親看到自己的悲慟。
“啓兒,娘雖然眼睛瞎了,但是心不瞎。”竇皇后撫摸着劉啓的臉頰,勉強露着微笑:“你不必擔心我,我一切都好。”
“母親,我……”劉啓蹙着眉,惆悵地說:“你放心,我今後一定多陪陪你。”
“你要在父皇身邊多學治國的本事,哪裡有時間陪我?這份心意,我是知道的。”竇皇后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兩母子賭氣賭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這回兒卻因爲我雙目失明而破鏡重圓,說到底這就是因禍得福,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一家人開開心心,和和睦睦了。”
竇皇后這麼說反倒讓劉啓無言以對,他把臉靠着母親的手背,感受到母親身上傳給自己的熱量,這種從母親身上散發出來的愛是多年前自己最初的依賴,然而隨着年齡的增長,他以爲羽翼已豐,掙脫母親的雙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幾乎爲所欲爲;從反叛的自己到成熟的他,當初的嚴厲變成劉啓成長的標誌,現在他的心反而很透徹也很放鬆,無論如何,他能在母親身邊就是莫大的幸福,他曾經不屑,現在才發覺難能可貴,好在不晚。
思及此,劉啓釋懷一笑,叩頭說道:“母親,以後我還是會常來看你,你放心,國事我也不會耽誤,從今往後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纔是我的好孩兒。”竇皇后也展露笑顏,不再牽強。
“你確定?”慄良娣驚愕地追問。
月瑩重重地點了點頭,堅定地說:“良娣,此事千真萬確,應該不假。”
慄良娣轉了轉眼珠子,撇着嘴冷笑說道:“哼,這個老太婆總是跟我作對,現在瞎了眼,老天爺都幫我出了這口惡氣。”
月瑩猶豫片刻,繼而說道:“雖然皇后娘娘失明,但是奴婢聽說這段時間太子殿下十分重視,一有空就會去長樂宮陪伴娘娘左右。”
“殿下本來就很有孝心,只是以前皇后娘娘總是嚴厲,讓殿下吃不消所以纔會兩人鬧翻。”慄良娣踱步說道:“看來這一次反而讓他們母子化解不少誤會。”
月瑩機警地說道:“良娣,既然如此,其實這一次也是您的機會啊。”
慄良娣心一沉,扭頭便問:“什麼意思?”
“您想想,皇后娘娘雙眼失明一定心中苦悶,若是有良娣前去開解,又順便多加照顧,豈不是換得宮裡的美譽?”月瑩狡黠地說:“說不定到時候皇后娘娘對良娣刮目相看,同樣冰釋前嫌,這樣一來,豈不是爲良娣打下更堅實的基礎?”
慄良娣恍然笑道:“嗯,有點意思。”她轉過身,對着月瑩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我說你這丫頭腦袋裡倒是有不少好主意。”
“還是良娣調教的好,奴婢這點皮毛那都是良娣提點纔想的到。”月瑩諂媚地奉承。
“哈哈。”慄良娣掩嘴大笑:“我就喜歡你這張嘴巴。”
王熙兒學着姐姐刺繡,不過弄了一會兒就沒耐心,她嘟着嘴嘆息一聲,不悅地埋怨:“我說姐姐,你繡這麼多香囊到底有沒有用處?”
“應該有吧。”王姝繡得很認真,頭也沒擡,隨口回道。
“應該有?”王熙兒拉着王姝的手臂,吧唧一下嘴脣說道:“那你還是別繡了,萬一沒什麼用處,那豈不是做了無用功?”
王姝放下繡針,對着妹妹嚴謹地說:“熙兒,不管有沒有用,我都要試一試;皇后娘娘暫時失明,而我卻什麼都不能做,我聽說殿下爲了照顧娘娘,幾乎整天都陪着她,既然殿下能做到這麼盡心盡力,我們是不是應該拿出自己的努力?”
“姐,那是殿下的娘,又不是你的孃親。”王熙兒不屑地說道:“再說了,那麼多人關心,也輪不到你吧。”
王姝搖了搖頭,無奈地說:“你要是嫌累,那就休息吧。”
“我是擔心你累着。”王熙兒關心地說:“你看看你,知道皇后娘娘失明後,連夜趕出這麼多香囊,還有啊,這些花瓣也要經過精心挑選,我真是替你不值。”
王姝剛想反駁,豈料王熙兒一股腦兒將悶氣發泄出來:“都這麼久了,殿下來雲鸞殿看過我們幾次?哼,我是無所謂,他不來我樂得清閒,可是姐姐你對殿下是有心的,我都能看得出來,難道他一個大男人還看不出?”
王姝尷尬地垂着頭,幽幽地說:“殿下忙於國事又要照顧皇后娘娘,自然不能分身。”
“你錯了。”王熙兒忿忿地道:“他啊,是在慄良娣的溫柔鄉,根本
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了。”
王姝忍不住撲哧一笑,王熙兒驚疑地問道:“姐,你還有心情笑得出來?”
“你剛纔那個樣子反倒是一個怨婦吃味的模樣。”王姝心平氣和地勸道:“其實殿下來與不來,我們還不是照樣生活下去,正如你所說,殿下不來,我們樂得清靜;我對殿下有意那又如何?難道非要強迫人家對我也有情?其實有時候想想,覺得殿下還是長情的,至少他對慄良娣就是如此,若是隨隨便便變了心,恐怕我也不覺得殿下有什麼地方值得我眷戀了。”
“姐,你說這麼多,我還真搞不懂。”王熙兒抿着嘴,思慮地說:“不過我相信你是對的。”
“我想,我也分不清對與錯了吧。”王姝別過臉,若有所思地呢喃。
王熙兒撇了撇嘴,問道:“姐,你以前在家中事事都是強出頭,從不讓我們受到半點委屈,可是現在我怎麼覺得你事事都退縮,難道你真的甘於人後?”
“我就是做幾個香囊了,你還唧唧歪歪。”王姝平靜地說道:“再說了,這幾個香囊的作用,你千萬不能小看,到時候你就知道它們的作用了。”
“是嗎?”王熙兒將信將疑。
“我們賭一把。”
王熙兒來了興致,忙問:“賭什麼?”
王姝轉了轉眼珠子,深思熟慮地說:“賭你陪我演一場好戲。”
“一言爲定。”王熙兒爽快地應道。
竇皇后的事情成了皇宮裡的焦點,任何一個人都不敢怠慢,有些也是隔三差五地來探望聊表心意,當然來得多了自然鬧心,竇皇后並不是不知道他們的好心,可是雖然她眼睛瞎了,心卻明亮着,是什麼樣的嘴臉,不用眼睛看,就用心感受,便能得知七八分。
太子妃反正在中安宮沒什麼事情,閒來無事就來守着竇皇后,一來是盡孝道,二來還能趁機看到太子殿下,所以這筆買賣也划算;竇皇后本就向着太子妃,自然很樂意太子妃守着自己,私心下,竇皇后還刻意爲太子妃和殿下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只是劉啓卻依然無視太子妃,他的心執拗的很,故意裝不懂,浪費了竇皇后一片心意。
“慄妍叩見皇后娘娘。”慄良娣按捺不住還是來了長樂宮,竇皇后出於對兒子的尊重,也並沒有給慄良娣難堪,只不過皇后娘娘身邊還有太子妃,慄良娣也只能靠邊站。
大夥兒正在閣樓上圍着火爐談笑,這時候宮女來通傳,說雲鸞殿的王美人求見皇后娘娘;這算是一家子全都到齊了,把竇皇后樂得是合不攏嘴。
只見來者長裙曳地,素雅出塵,碎步輕靈,柔然笑顏;王姝雙手緊握置於胸前,站定後向每一位上殿施禮問安,眉角洋溢的乖巧真是惹人愛憐,行禮的姿勢,謙卑而毫無差錯。
坐在皇后身邊的劉啓看到王姝眼睛都癡迷了,慄良娣媚眼一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是王姝吧?”
“回稟皇后娘娘,正是姝兒。”
“今兒個怎麼覺得特別清香。”竇皇后眼睛看不見可是其他部位變得十分敏感。
王姝禮畢後,再往前一步,恭敬地說道:“娘娘,王姝今日來,其實還帶了一些東西。”說着,王姝命芸梵和丁香將香囊攤開,衆人不解,紛紛將目光移到香囊上。
香囊都是一個大小,不過顏色各異,王姝拿起其中一種橘紅色香囊,對着大家說道:“王姝得知娘娘的情況就連夜想了個辦法,當然也不知道有沒有作用,但是試試也是好的。”
“你說說看。”劉啓笑着催促。
“像這種橘紅色的香囊,裡面有放着菊花花瓣,走路時菊花花香便能飄動。”王姝一本正經地說:“若是宮女佩戴這樣的香囊,走進皇后娘娘時,娘娘就能根據她們身上的氣味而知道是什麼樣的宮女。”
“這裡有五種顏色。”詠絮問道:“就是說你把長樂宮的宮女分爲五種?”
“詠絮說得很對。”王姝點點頭:“香氣太多反而容易混淆,所以王姝將娘娘身邊的人分成五種;其實很簡單,像詠絮這樣的貼身宮女,一定是佩戴比較明顯的花香,而我準備的正是蘭花花香,蘭花的香味淡雅,又不會濃郁,詠絮平日在娘娘身邊最久,若是用太濃的香氣,反而會讓皇后娘娘不舒適。”
“呵呵,王美人想得真周到。”詠絮走過去拿起丁香手中的淺綠色香囊,她迫不及待地系在自己腰間,也覺得特別清香。
竇皇后長吁一口氣,勾脣笑道:“果然還是王美人有心思,這比那些過過場走走表面功夫的人好多了。”
慄良娣氣得咬牙切齒,瞪着王姝的眸光彷彿是一把把尖銳的利刀。
太子妃看到詠絮的香囊,笑着說:“之前王美人也給我做過一兩個香囊,到現在我都愛不釋手呢。”
劉啓有心瞟到王姝的手指,他突然隱去笑容,起身走過去,試圖抓住王姝的雙手;剛開始王姝還躲閃,可是劉啓硬是
捉住她,掀開了衣袖,赫然發現王姝的食指和中指全都受了傷。
王姝羞怯地垂着頭,太子妃見狀吃驚地倒吸一口氣;竇皇后覺得不對勁,緊張地問:“怎麼了?”
太子妃掩嘴說道:“王美人手指受傷了,想必是繡香囊的時候弄傷的。”
王姝慌張地解釋:“這都是皮外傷,都怪姝兒不仔細,否則也不會受傷了。”
丁香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說道:“是奴婢們不好,沒有盡責,可是王美人說,一定要自己親手縫製,她擔心香囊不過關,所以這三日來,王美人一個人在語花閣連夜趕出這麼多香囊。”
竇皇后緊閉着雙脣,默默地點頭;劉啓更是心疼不已,握着王姝的柔荑,也不敢用力。
“那現在還疼嗎?”劉啓柔情地低喃。
“殿下不必擔心,上了藥已經不覺得疼了。”王姝輕聲地安撫。
“這份心,怕是我這個太子妃也做不到啊。”薄蓉綺讚歎地說。
竇皇后心裡很是感動,她伸着手嚷道:“姝兒,來,到我這裡來。”
王姝抽回手,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劉啓,然後走到竇皇后身邊;只見皇后娘娘撫着王姝的臉,握着王姝的手,動容地說:“你這個傻丫頭,要我說你什麼纔好,以後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宮女吧,你受傷了,我怎會過意得去。”
“這是王姝應該做的。”王姝認真說道:“得知娘娘遭遇這樣的事情,王姝卻什麼都不能做,唯有盡點微薄之力。”
“還是我們啓兒有福氣。”竇皇后寵愛地笑道:“得此知己,夫復何求。”
太子妃看了看王姝,又瞅了瞅太子殿下,於是拉着竇皇后又道:“娘娘,您說這是殿下的福氣,其實也是您的福氣,不過您這樣一直抓着姝兒,看看殿下,心裡都急得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哈哈。”竇皇后揶揄地說:“哎喲,你看看,我這個瞎眼老太婆真是太不懂風趣了。”
大家正說間,慄良娣猝然一頭熱,衝出來說道:“皇后娘娘,其實王美人這麼做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慄良娣的話頓時驚得在場人收住了笑容,特別是竇皇后板着臉,怒問:“慄良娣,你這話什麼意思?”
“大家看看,就算我身上沒有香囊,皇后娘娘不照樣分辨出我是誰。”慄良娣冷掃一眼王姝,看到她鎮定自若,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慄良娣,雖然娘娘能分辨出你,可若是宮女前來,不說話,娘娘也不知道是誰啊。”太子妃說道。
“宮女本就是伺候娘娘的,娘娘根本就不需要知道她是哪位宮女。”慄良娣毫不客氣地說:“況且,五種香氣全都聚在一起,豈不是照樣分辨不出誰是誰。”
王姝淡定地說道:“所以這五種香氣截然不同,就算混在一起也容易分辨。”
竇皇后清咳兩聲,冷冷地道:“慄良娣,我看你就沒有弄清楚一件事情,本宮要的並非這些香囊,也許你說的對,這是多此一舉;然而,有些人只會磨嘴皮子,卻根本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孝心,哼,雖然我雙眼失明,但是我心不瞎。”
“皇后娘娘,其實慄妍也是很關心您的。”慄良娣急切地說,可是除了空喊,沒有拿出任何一個可信的證明。
“這種話我聽了也覺得多餘。”竇皇后不悅地叱喝。
“娘娘……”
“慄妍。”劉啓指責地勸道:“你少說一句,這裡是長樂宮,不是昭陽殿。”
“殿下,你也……難道你還不清楚我嗎?”
“我就是因爲清楚你所以纔不想你弄壞大家的心情。”劉啓冷着臉,斥道:“你剛纔不是說有些不太舒服嗎?月瑩。”
“奴婢在。”
“把慄良娣送回去好生休息。”劉啓頭也不回地命令,根本就不給慄良娣申辯的機會。
慄良娣離開時朝着王姝瞪一眼,當所有人都沉浸在溫馨的家庭聚會中,唯有慄良娣戰敗而歸,而她現在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出其不意;王姝目送慄良娣,她同樣是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態,這樣的氣勢令慄妍錯愕,這是她從未見過的來自王姝的面目,或者說,她犀利的眸光中暗藏挑釁的訊息。
一個懂得扮豬吃老虎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可怕,只可惜慄良娣到此刻纔看清楚;她這是第一次接王姝的招兒,可以說輸得慘烈,因爲慄良娣花費這麼多年的努力都未曾獲得竇皇后的肯定,可王姝卻一次搞定了竇皇后,是她的失敗還是她的失誤,結果可想而知。
王姝扯動嘴角,一抹急速消失的冷笑掩蓋了她內心的狡黠;她不可否認,爲了這一次的勝利付出三天來的心血,但是她同樣清楚,這麼一個小小的勝利才只是剛剛拉開戰爭的序幕,接下來,她要迎接的就是慄良娣毫不留情的反擊;她忍,忍夠了,守着語花閣,她本以爲能真正心如止水,可是她不想虛度年華,至少她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自己的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