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將蘭落拉着坐在自己身邊,她凝視蘭落時目光堅定。
“人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人情債。”王夫人語重心長說道:“我相信你應該能明白。”
蘭落不解地眨了眨眼,而後王夫人又繼續說:“其實我瞞不住你的,這次出宮雖然是返回長陵厚葬我父親,可是這個男人並不是我生父,事實上我生父早已經病逝,後來我母親改嫁,他準確地說只能算是我的繼父。”
蘭落若有所思地垂着頭,估計是想到自己的身世;王夫人頓了頓,對着蘭落又道:“所以我出宮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
此話一出,蘭落猛然一驚,仰起頭迎上王夫人鎮定的眼神。
“蘭落,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王夫人站起來,焦慮地呢喃:“宮裡曾經有個畫工,同時也是陛下的好兄弟,他叫周晨;機緣巧合之下我們相識,但是我打從心裡只是將他當作朋友,而且那個時候我心裡已經只有陛下,又怎麼會喜歡另外的男子。”
蘭落也跟着站起來,走到王夫人跟前,比劃手勢:“王夫人的目的是不是跟這個人有關?”
“事情過去這麼久,我以爲什麼都可以放下了。”王夫人幽幽地說:“當時我妹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也喜歡了他,就這樣我們三人一直將這份情隱藏在心裡;我看到熙兒那麼痛苦,於心不忍,替她隱瞞着不讓陛下知道,周先生爲此一蹶不振,直到熙兒誕下欣陽的那晚,她因爲早產而身體不支離開了我們。”
王夫人轉身握着蘭落的手,她雙手冰冰涼,讓蘭落好生心疼。
“周先生帶着熙兒的畫離開了長安,從此下落不明。”王夫人輕嘆說道:“我原本以爲他真的想通了,誰知道他現在身患惡疾,又自暴自棄放棄自己,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觀,所以我想出宮見他一面,有些事情一定要當面說個清清楚楚,我也不想失去這麼一個朋友。”
“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蘭落的擔心不是多餘。
王夫人沉聲說道:“之前我確實想不到辦法,不過弟弟進宮告訴我父親去世的事情,我立刻想到拿來利用,一來真的可以敬孝道厚葬父親,二來也能完成我這個心願,免得周先生客死異鄉。”
“周先生如何知道長陵小聚?”
“周先生的信簡一向都是蒙大人送來。”王夫人謹慎地說:“他會安排周先生去長陵與我碰面,所以我纔會建議陛下讓蒙大人跟隨,如此一來,也好有個照應。”
蘭落眉頭皺得更緊,王夫人伸手撫摸蘭落的眉心,笑着說:“別太擔心,等這件事情處理之後,我想我一定會覺得更加輕鬆。”
雖然還有一個心結不能讓自己輕鬆下來,但至少解決一個是一個,王姝爲了熙兒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周晨就這樣自生自滅,所以這一趟必去不可。
慄妃不屑地掃一眼莊紹鬱,厲言冷笑:“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只不過跟預計的有點不一樣
。”
“之前沒料到王夫人真的有機會出宮。”莊紹鬱認真地說:“不過不礙事,王夫人已經安排微臣跟隨,並且等王夫人出宮後,慄妃娘娘在陛下面前陳述會更加的方便。”
“只不過,哪裡來的周晨給我們的王夫人?”慄妃撇着嘴,思慮地問:“到時候你若是穿幫,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莊紹鬱淡定說道:“這一點慄妃娘娘不必擔心,蒙大人之前派出去尋找周晨的那幾個大內侍衛早已經被我控制,他們服用我研製的毒藥,爲了活命全都不敢說出真相,所以這一次還是利用他們故弄玄虛,在王夫人面前演場好戲。”
慄妃深邃地目光收斂殺氣,冷冷地道:“留着他們始終是個禍害。”
“慄妃娘娘,之前您答應微臣,說不殺任何人。”莊紹鬱緊張地說:“他們也都答應,事成之後全都告假回鄉,去一個不會有人找得到的地方躲起來,所以不會有事。”
慄妃扁着嘴,輕蔑地說:“好了好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你何須這麼緊張。”
莊紹鬱深吸一口氣:“微臣要彙報的只有這些,未免暴露不敢逗留太久。”
“退下吧。”慄妃懶懶地喝道。
“微臣告退。”莊紹鬱頷首說道。
月瑩護送莊紹鬱小心地離開,而當他們一走,後腳就是慄妃身邊的內侍樑真受命進入寢宮;兩人心照不宣,交換眼神,樑真也只是跪下來沒有請安。
“殺手安排得如何?”慄妃面色冷峻地質問。
“娘娘放心,這些都是亡命之徒。”樑真一五一十地回道。
“哼。”慄妃娘娘勾脣冷笑,低啐道:“既然你想盡辦法要出宮,那本宮就讓你永遠回不了宮。”
樑真心一顫,偷瞄一眼慄妃,戰戰兢兢地問道:“娘娘,至於莊太醫……”
“你給我記着,這一次出宮的人,全都不能活着回宮。”慄妃殺氣騰騰地斥道:“別再讓我說第二遍,否則你就幫他們抵命。”
樑真嚇得倒抽冷氣,磕頭嚷道:“奴才明白,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
莊府管家照例巡視,卻在後花園的涼亭中看到少爺莊紹鬱,此時入秋,夜已涼,少爺獨自一人坐在涼亭中飲酒,令管家有些擔憂不已。
“少爺……”管家走近些,看到莊紹鬱仰望星空若有所思;於是他走上臺階,又提高分貝嚷了一聲:“少爺,您沒事吧?”
“我沒事。”莊紹鬱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星空,手握着酒壺,淡淡地應了一聲。
管家將燈籠放下來,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關心地說道:“少爺,天色已晚,您還不休息嗎?要不小的去給您拿件外袍披上?”
“不用了,喝了酒身子還暖和的。”莊紹鬱心平氣和地說:“管家,你喝不喝酒?”
管家笑了笑,說道:“少爺,小的一直都不能喝酒啊。”
“酒確實不是個好
東西。”莊紹鬱冷笑一聲,放下酒壺,輕聲嘆道:“本以爲酒醉後所有煩惱都沒有了,豈料一個人喝酒卻總是喝不醉。”
“酒喝多了傷身。”管家勸道:“少爺,這麼晚了,您也別再喝了吧。”
莊紹鬱指了指外面的星空,又問:“你看看,今晚上烏雲密佈卻依然擋不住星空的璀璨,你說這是吉兆還是凶兆?”
管家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懵了,他尷尬地笑道:“少爺,小的只懂伺候主子,這些事情可真不知道。”
莊紹鬱將目光定在管家身上,良久後,管家覺得被少爺盯得心裡直發毛,正準備發話,卻被莊紹鬱搶先說道:“去拿文房四寶。”
“少爺?”
“還不去?”莊紹鬱猝然間變得嚴肅,不容管家質疑,於是管家立刻返回書房。
莊紹鬱在涼亭中寫了很久,最後他將竹簡捲起來,這才鬆了半口氣;管家不明就裡,佇立一旁只管磨墨。
“這一次出遠門,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莊紹鬱猶豫不決,說得十分傷感,讓管家很是擔憂。
“少爺,您到底怎麼了?”管家心慌意亂,感知不妙。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莊紹鬱扔了竹簡,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不要總是問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走到這一步我知道沒有回頭路,可是我不後悔,爲了報仇我不後悔。”
管家撿起地上的竹簡,老淚縱橫地低喃:“自從上一此少爺讓小的安排人假裝匪徒闖入周府,小的就知道少爺走上一條不歸的路。”
莊紹鬱驚愕地瞪視管家,但見管家抹去眼淚,又道:“可是小的跟隨老爺這麼多年,又看着少爺長大,實在是不忍少爺這麼做,如果可以,小的希望能代替少爺走這條路。”
“你不要再說了。”莊紹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而後平靜說道:“如果我真的有什麼不測,你將竹簡交給長公主,記住,一定是你親手交給公主府的長公主,絕不能假手他人。”
管家下意識地抱着竹簡,既然少爺這麼囑咐,想必東西十分重要。
“少爺。”管家跪下來,哽咽地求道:“您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啊。”
莊紹鬱笑着笑着,臉上只有僵硬的笑容,他不知道怎麼回答老管家的話,因爲他的預感根本就給不了承諾,爲了逃避,他越過管家匆匆忙地跑開了;管家卻哭得更加傷心,他摟着懷中的竹簡,像是摟着自己的命根子,他不敢放手,也不願走到最後那一步,希望少爺能親自將竹簡交給長公主,而不是他。
星光被烏雲掩蓋,它努力掙扎卻依然擺脫不了前方的陰霾,這是宿命,也是天意,該來的始終要來,當家破人亡的那刻起,莊紹鬱就很清楚地明白,他的命被複仇的烏雲纏繞,要想掙脫除非他能直視烏雲,只可惜他越走越遠,漸漸地被仇恨淹沒了心智,變成現在這樣沒有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