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小主,原來您在這兒啊,讓奴婢好找。”見李嬤嬤行色匆匆地走來,我趕忙別過身去擦乾淚水。“嬤嬤怎麼這樣忙,莫不是太后……”景瑤一直侍奉太后的身子,見李嬤嬤這樣慌慌張張的,以爲出了什麼事。
“賢儀小主莫慌,太后鳳體甚好。是太后叫儷小主昭和殿問話,奴婢總也尋不見這才着急。眼下小主還是隨奴婢快快走吧,別讓太后等急了。”我一聽是太后找我,心裡總是有些忐忑,可也只得跟李嬤嬤向昭和殿走去。景瑤一直陪在我身邊,暗暗地在向我傳遞着力量。
“你來啦?”太后原本微眯着眼睛養神,聽到腳步聲便知是我來了。我跪下請安,太后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一擡手叫我落座。靜候片刻,太后才慢慢睜開眼睛,見景瑤在旁,露出慈愛的微笑。“你早上纔來看過哀家,這時候又跑來這裡做什麼?”景瑤笑道:“太后是嫌瑤兒了嗎?那可如何是好,嬪妾還要日後天天來招人討厭呢。”“猴兒嘴,哀家是怕我這個病人給你過了病氣。”“太后哪裡有病氣,瑤兒怕惹了好大的福氣呢。”
兩人說說笑笑地好不和氣,倒叫我羨慕不已,不知太后何時會放下對我的滿心戒備,也能像對待景瑤一般親切。太后看向我,眼裡似乎沒有了往日的嚴厲,說:“傾君,你過來。”太后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親切地叫過我的名字,一時間讓我有些受寵若驚。我站起身,慢慢地走過去。
太后拉起我的手,捏了捏手腕,惋惜地說:“到底委屈了你,你居然能爲皇上這樣做,是哀家從前小看你了。”我猛地擡頭,不知道太后爲什麼會說這番話,聽話裡的意思,倒像是知道我和天諾的計劃。“哀家說過,人不死心就在,就能看清楚一切。”我默然,不管太后怎麼想,我爲天諾做的,都是心甘情願的。
“哀家找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事已至此,皇上和你之間總有些隔膜,想要重修舊好也得要讓皇帝自己跨出那一步才行。”不愧是太后,深處後宮一輩子,什麼都看得透徹。“可是皇帝身邊不能沒有人,哀家覺得瑤兒這孩子就不錯。”
太后雖然理解,可是她事事還是要爲整個即墨王朝考慮,一旦天諾因爲心病不肯再寵愛任何妃子,江山社稷堪憂。太后雖然表面上是徵求我的意見,可我哪裡有說不的權利。我誠惶誠恐,跪在地上道:“傾君不敢專寵,太后如此,叫傾君如何敢當。”太后欣慰地將我從地上拉起,“哀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哀家向你保證,不會讓任何人動搖你的位子。”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太后的保證,也抵不過天諾。“太后,瑤兒不想……”太后知道景瑤會說什麼,便一下攔住她的話。“哀家是看你安穩沉靜才叫你去伺候皇上,哀家喜歡你纔給你這個體面,更別說像惠姬、和容華那樣出身高貴的人。”景瑤見太后言語嚴厲,也只得低眉順首,再不去辯駁。
出了昭和殿的門,景瑤忙拉住我的手說道:“姐姐,我真心不願,可到底是太后的旨意,我不得不從。”彎彎的柳葉細眉眉尖若蹙,俏麗的鼻尖上還有因爲心急
而滲出的汗珠。我從懷裡掏出絲絹替她細細地擦拭,說道:“沒什麼,皇上的身邊,確實需要像你這樣溫柔的女孩子。”
別了景瑤,我順着六棱石子路漫無目的地走着,皇宮真大,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突然間看見一扇宮門,擡頭一看,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皇后居住的景泰宮。我看向院裡的兩棵海棠,入了迷,漸漸地走得近了。
突然間聽到殿裡有輾轉反側的聲音,這時候正是午睡的時候,闔宮上下很是安靜。我躡手躡腳地走進殿去,看靠窗的軟臥上玉瑩長公主只穿着一件寶石紅的金線勾邊的金蓮肚兜睡得很不安穩。小孩貪涼,擇了靠窗的位置午睡,卻不知午後的陽光斜照,灑進窗來更是燥熱。我撿起落在旁邊的蒲扇,輕輕地扇起來。心中又頓時想起我的孩子,如果長大了,是不是也這樣皺着眉不安穩地入睡。
“哎呦,怎麼這樣勞動你。”皇后想是午睡剛醒,鬢角的碎髮有些蓬鬆凌亂,我起身道安。“你身子可好些了?賢妃的事也算過去了,日後好好調理,孩子總會有的。”皇后不明前因後果,我也不多說,只是笑笑。這時,玉瑩公主似乎感覺到母親的到來,慢慢地睜開了眼。
“母后!”玉瑩撲進皇后的懷裡,像只活潑的小貓不停地動,弄得皇后的華服都起了皺。皇后怕我吃心,便說道:“多大的人了,還這般撒嬌。快見過你儷母妃。”玉瑩終於肯從皇后的懷裡出來,擡起好奇地眼神看着我。從前她還只是個襁褓嬰兒,如今卻已經是個四、五歲的頑童了。
“儷母妃好。”說完還朝我甜甜地一笑,我一歡喜伸手要去抱她,她似乎很是害羞又鑽到了皇后的懷裡。皇后笑道:“儷母妃抱你你怕什麼。”說着將玉瑩抱起來放到我的膝上。玉瑩也不掙脫,倚靠在我的懷裡安安靜靜的。突然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然後笑道:“儷母妃生得真美。”
“那是母后美,還是你儷母妃美?”皇后故意逗她,我也好奇地看着玉瑩。她似乎在心裡仔細地估量了一番,看看我,又看看皇后,說道:“儷母妃美。”我歡喜地將她抱得更緊,這樣可愛的孩子怎麼會不討人喜歡。玉瑩用自己肉嘟嘟的臉貼在我的臉頰上,然後輕輕地親了一口。
皇后也不因爲玉瑩的天真生氣,只笑着對我說:“孩子不會說謊,可見妹妹的花容月貌。本宮看玉瑩與你這樣投緣,不如去向皇上請旨,叫你做玉瑩的義母可好?”宮中地位低的妃嬪生育子女後爲子憑母貴,便會在宮中尋一個位份高的妃嬪作爲孩子的義母。皇后已是後宮之主,如何能夠讓我做玉瑩的義母。
我正要推辭,玉瑩突然伸出手臂摟住我的脖子,歡喜地說:“玉瑩喜歡儷母妃,儷母妃做玉瑩的義母很好。”皇后見玉瑩也這樣高興,便立刻叫人進來去向皇上請旨。
說了好一會兒話,玉瑩也清醒了許多,便跳到地上將我拽到桌案前。“儷母妃教玉瑩讀書好不好?”我爲難地看向皇后,皇后笑道:“本宮也就勉強能讀完《女則》與《女訓》,妹妹若無事,教玉瑩多學些識字作詩的本領也好。”玉
瑩期待地看着我,我只得點頭。
這樣一坐便是一下午,到了晚膳的時候,琉璃纔在這裡尋到我。剛想拜別皇后,葉公公就攜了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赫舍裡傾君,溫惠端良,言容有度。準帝后之請,爲康寧長公主之義母。行教養之責,成表率之任。仰承皇太后慈諭,賜克安娘子號,欽哉。”葉公公將聖旨遞到我的手裡,滿臉堆笑只是一味討好。和皇后互相道賀之後,便扶着琉璃離開了。
“小主成爲長公主的義母,這估計是即墨開朝以來前所未有的喜事,又賜了旁的封號,真好。”琉璃陪我一起回宮,掩飾不住滿心的喜悅。太后叫我安穩,可後腳我就成了玉瑩的義母,只怕太后又要吃心了。我也來不及細想,只是覺得天諾能這麼痛快地下了聖旨,安知不是因爲自責太過,減輕我喪子之痛?“小主?小主?”琉璃不停地叫我,纔將我的思緒猛地牽回現實。我搖了搖頭,徑直回梧桐苑不提。
晚上,天諾又頒了一道旨意,晉賢儀景瑤爲正五品充儀。太后的手腳好快,白天剛說清楚,晚上就將景瑤送到了隆和殿。也好,與其是宏佳依萱、邢夢露這樣的狼子野心,倒不如景瑤得寵。只是這夜爲何這樣長,月亮又是如此的明亮。
因爲昨日應了玉瑩仍去教她念書,便吃過午飯早早就去了景泰宮。“妹妹來得好早啊。”進殿一瞧,只見皇后與天諾並排用膳,一時侷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敢擡頭去瞧天諾,只是慌忙道:“嬪妾先去書房等候吧,等公主午睡醒了再學習就是。”
皇后看了看天諾,想必她心裡也滿是糊塗,不知道我與天諾之間到底怎樣。於是叫人跟着我,“妹妹自便就是,恕本宮不便相陪了。”我不肯多呆一刻,只得急匆匆地離開了。如果我能夠回頭看一眼,哪怕一眼,也會見到天諾眼中失落的神情。
“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人伺候。”我屏退衆人,隨意抽取一本書看了起來,就像是失去了味覺一般,食不知味。也不知什麼時候,我沉醉在睡夢中。朦朧間我感覺到溫柔地指尖拂過我的臉龐,更像是催淚的藥粉迷亂了我的眼睛。淚水無知無覺地流了下來,全部落在了那人的手心。一聲嘆息,一種無言的關懷。
就讓我沉浸在這夢裡吧,至少夢中,我與天諾還能夠這樣並肩而立,不會彼此相見,彼此傷心。感覺到溫度的驟降,我掙扎着要抓住些什麼,只是一片衣角從指縫間溜走,再也抓不住。我想開口喊叫,拼命地留住那人,可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越是心急,就越是無可奈何。
突然間,鼻子裡逼進一股股燒灼的氣息,嗆得我呼吸阻滯,纔將我從噩夢中抽離。我茫然失措地望着四周,火光鋪天蓋地,滾滾濃煙像是戰場上馬蹄踏起的塵埃。
一個年紀稍大的宮女推門而入,慌張地道:“小主快出來,景泰宮走水了!”我猛地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跑,突然間想到玉瑩可能還沒出來,便拉住剛纔的宮女問道:“公主在哪兒?”大難臨頭,誰會在乎一個稚童。我看了看身後的火海,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