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雪雖然呵斥,但始終不見人從暗處走出來。我拍了拍倩雪的手,起身向那裡走去。繞過屏風,我卻再也挪不動步伐,那裡的陽光太燦爛,讓我睜不開眼睛。
“怎麼了?是誰在那兒?”倩雪躺在裡面看不清我的表情,只能見到我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木樁似的杵在那兒。
“臣妾參見皇上。”也許天諾也沒有想到我會到倩雪這裡來,畢竟我現在的身子不方便,更是因爲身份實在尷尬。我還沒來得及擡頭去看天諾的表情,就見到那雙熟悉的雙手攙着我慢慢起身。“你身子不方便,就不用行禮了。”
我吃驚地看着天諾,可是他的眼神卻越發閃爍,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倩雪這才聽到聲音,知道是天諾來了,便要從榻上下來,忙叫天諾按在了牀上。“你還在月子裡,不必。”我心裡想着,原來如此,因爲無愛,所以相敬如賓,此時此刻,我和她們已經沒有什麼分別了。不過我是他的孩子的生母,僅此而已。
倩雪見我還在那裡傻站着,便扯了扯天諾的衣角,向我指了指。我知道倩雪是爲我,但是這樣遮遮掩掩的動作更讓我傷心和疼痛。曾幾何時,這樣親暱的動作還存在於我和天諾之間。我尷尬地朝倩雪笑一笑,便轉身說道:“臣妾告退。”
“等等。”天諾將我的腳步牽絆住,而我的全身卻跟隨步伐而僵硬。天諾看了看我,便對倩雪說道:“朕也是批閱奏章久了,想着來看看你,你很好,朕就放心了。”倩雪頷首微笑道:“臣妾這裡很好,皇上不必牽掛。赫爾還在睡着,要不要讓乳母抱來給皇上瞧瞧?”天諾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朕還有要緊事,先走了。”
我以爲是我在這裡挨着他們兩人,剛想偷偷地退下,卻見天諾鬆開倩雪的手朝我走來,然後牽着我的手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看着匆匆離開的背影,倩雪微微一笑,然後蓋在身上的錦被褶皺變得越發多了起來。
被天諾捏得手疼,他的步子又大又急,也不管我的大肚翩翩,我有苦說不出,只得拖着笨重的身子一直追隨他的腳步。杜公公等在華粹宮的門外,見天諾強拉着我出來一時也慌了神,天諾也沒有乘轎的意思,只得叫人遠遠地跟在後面。
好在隆和殿離華粹宮不遠,不然我會活活地被天諾拖死。杜公公也是跌跌撞撞地在後面跟着,他這一把老骨頭怎麼能經得起這麼折騰。進了宮門,天諾一聲令下,誰也不準進來,便將我像是一個死囚一般將我和他關在了裡面。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天諾的脣便壓了過來,帶着霸道的意味,還有越來越濃厚的苦澀,鹹鹹的,像眼淚。
睜開眼,見天諾的睫毛溼潤,眼下也有兩行晶瑩。我一邊承受着他表達愛意與歉疚的熱吻,一邊伸出被他捏紅的手爲他輕輕擦拭他的眼淚。眼淚從來就不適合他,他是永遠清爽的,快樂的。好久好久,天諾終於停了下來,像是夢中的囈語,貼在我的耳邊說:“朦朧,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因爲不信我嗎?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任誰看到那樣香豔的畫面,誰又能不在乎,誰又能冷靜呢?即便是我,不也是爲了重新獲得你的信任而用盡
手段,耍盡心機嗎?我將吻輕輕地吻在天諾的額頭,笑說:“還記得吻在額頭的意義嗎?天諾,放掉過去,我們好好過,好不好?”
天諾也不說話,只是將頭安放在我的肩窩。我好笑道:“你是皇上,眼下是在對着我撒嬌嗎?”天諾沒有將我的玩笑聽進心裡,只是抱着我,只是緊了又緊。“朦朧,別推開我。”我聽後還愣了一下,然後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天諾皺着眉頭看着我,我只得忍笑道:“可不是我推你,是你的寶貝兒子不讓抱呢。”聽我這樣說,天諾似乎才恍然大悟,想起我的肚子裡還有一位小人兒呢。他慌忙將我引到椅子上坐下,然後用他滾燙的手撫摸着。我將他的頭輕輕地拉下來,讓他的耳朵貼在上面。
“你跟他說說話,他能聽得見。”就這樣,一家三口靜靜地呆在這裡,天諾抱着我們的孩子,我抱着天諾,我們的孩子傾聽着父親母親的話。時間慢慢地流淌,然後外面的陽光卻在不知不覺地漸漸隱藏在夜幕後。
晚上,我躺在天諾的身側,窩在他溫暖的懷裡,回味着在冷宮的蕭寒。天諾將我的手放在眼前細細地把玩,然後親吻每一個凍瘡,默默地說着對不起。我拉着天諾說道:“天諾,你笑笑,好不好?”
“我實在是笑不出來,這滿心的愧疚,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來粉飾。我實在對你不起,有了身孕我還對你不管不顧,不信你,將你棄在冷宮。我……”天諾還要說什麼,被我的手指輕輕地封住了口。看着天諾的眼睛,我說道:“我們沒有對不起彼此,我也不怨你,因爲我也沒有時刻全心全意。”
天諾動了動脣,我忙搖了搖頭,說道:“你聽我把話說完。那日,是有人在我和姜宇能夠接觸到的東西上做了手腳,以至於情不自禁,可我打死也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天諾搬開我抵在他脣上的手,輕輕地摩挲。“我知道。”
“天諾,從前我心裡總想着,一心向善就會有好報,可如今,我的確迷惑了。從我在你身邊的那一天開始,麻煩就從來沒有一刻的遠離。你知道,爲了呆在你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不在乎。可是現在有人看出來,也唯有你,是我的命門,因此纔會想出用那種骯髒的手段來對付我,使我們之間出現不可彌補的裂縫。”
“你是說有人故意設局害你,就是爲了讓我誤以爲你……”天諾也漸漸地從情緒裡走出來,一環環地將所有的事情串聯在一起。突然,眼裡出現了莫名的憂傷,還有失望。我心裡也有着莫名抓不住的猜疑,只是現在還找不到蛛絲馬跡。看着天諾的表情,他一定是想起了什麼,然後問道:“你可是想到什麼了?”
天諾見我問他,卻只是閉着眼睛,將我的頭重新按在他的肩膀上,說道:“很晚了,睡吧,睡醒了,一切都重新開始了。”天諾不願意說,我也不逼問,只是心裡的不安不會因此而減少,天諾越是這樣諱莫如深,越是讓我心寒。心寒,身上便不會暖,便儘可能地又往天諾的懷裡挪了挪。
“朦朧,你睡了嗎?”“還沒有,怎麼了?”擡頭,卻撞上了天諾明媚的笑容,
一如往昔。我笑說:“這是怎麼了?你終於肯笑了?”
“願你永遠記住我此刻的表情,忘記所有的不愉快。”
這就是所謂的一笑泯恩仇吧,彼此笑一笑,將笑容的甜蜜浸在心裡,日後時不時地拿出來回味一下,將所有的黑色回憶密封在一個箱子裡,然後投下心中的懸崖,永遠消散在風中。忘記,是最後的祭奠,也是最明智的選擇。我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回給天諾一個微笑。“願你也永遠記住我的笑容,這會是我餘生最頻繁的情緒。”
那夜之後,太后便下了逐客令,無論我怎麼說,怎麼求,太后都不讓我再住在昭和殿,將我的東西都命人搬回了梧桐苑。阿潤見我回來了,抱着我就是不肯撒手,哭天抹淚地說:“姐姐可算回來了,我想着大不了打出去把姐姐從冷宮裡救出來,可是莊妃娘娘死活拉着不讓,讓姐姐受委屈了。”
我向莊妃點頭示意,說道:“娘娘也是爲了你好,何況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我還擔心因爲我的事你們會受冷落呢。”“皇帝哥哥對我還是一樣的,不過每次看皇帝哥哥在梧桐苑的門口徘徊,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阿潤這心裡可不是滋味了。”
“傾君,你來,我有話跟你說。”莊妃從我回宮那刻起,就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見她叫我,便叫阿潤幫忙將我的東西按照原來的樣子佈置好,便跟着莊妃進了內殿。莊妃說話也不喜歡拐彎抹角,說道:“那日究竟什麼情況,你能說嗎?”
莊妃是我入宮以來一直敬仰和信任的人,對她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雖說我們的心裡都裝着同一個男子,可也是因爲這一個男子,讓我們走到了一起。我便細細地跟莊妃娓娓道來,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
莊妃聽後沉吟片刻,然後說:“你說,那日順貞修儀一開始也在?”我點了點頭,心裡浮現的卻是倩雪那日弄溼的半個衣袖。心裡隱隱約約覺着有些什麼,可總是像腳踩在棉花上一般,沒有個着落。
莊妃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幾次三番地遞過來,拿回去,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然後也像天諾一樣,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還有痛心和鄙夷,最後化作一絲苦澀的笑容。對着變化多端的臉,我起身走到莊妃的身邊,問道:“可是想到什麼了?”
莊妃也不說話,只是將剩下的半杯水悉數地倒在了我的衣袖上,淡淡地笑道:“有的時候,人裝作不知,其實也不過就是自欺欺人。而這看似聰明的以德報怨,卻是愚蠢之極。”我也不知道我的手爲什麼顫抖,只是不敢再看莊妃的表情。“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願意知道的。不過我可告訴你,那日不會比今天好過。”莊妃沒有回頭,徑直走開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漸漸冰涼。
果真會如她所說,那一天,不會比現在好過嗎?可是如果沒有那一天呢,不是還會像現在一般嗎?千頭萬緒,人人糾纏,這層層包裹着的蠶絲,在一點一點地縮緊。
突然聽到外面一聲脆響,然後就聽到琥珀在外面叫嚷道:“糊塗東西,你怎麼辦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