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昌觀離開後,引商徑直回了平康坊。
她想,這事情果然還是要問問衛瑕才妥當。一來,放眼整個道觀,也就只有衛瑕能與她說說凡塵俗事。二來,這事本也與衛瑕有幾分關係。
可是華鳶卻不贊同,“你對他說,還不如對我說。”
“怎麼?”她想聽聽他有何高見。
“那樣我就會告訴你,這事你本不必插手。”他努力回想着,最後一合手掌,總算是想起來了,“那位謝將軍現在還死不了呢。”
謝十一這一世,註定要死在戰場上。
“想看看他們這些糾葛嗎?”見她心裡還有疑慮,他乾脆這樣問了一句。
她猶豫着點點頭,然後便見他伸出手指隔空一勾,將那面銅鏡從她懷裡勾了出來。
青謐鏡可通前生今世,引商曾在鏡中看到了衛瑕的往事,今日有華鳶在此,無需謝十一也親臨,她就能輕輕鬆鬆的看到二十年前的盛唐之景。
那時還是開元年間,駙馬楊洄向武惠妃構陷太子李瑛、鄂王、光王、駙馬薛鏽被,污衊他們想要謀害壽王性命。而僅憑三言兩語,又怎能輕易就謀害了三個皇子?
正如李瑾所說,當年那件事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會覺得有些荒謬,但是事實上,那是一件不知策劃了多久又設計了多少陷阱,才成功陷害了太子三人踏進圈套的天大的陰謀。
當今皇帝也是經歷過幾番鬥爭才坐穩皇位的,又怎麼會因爲武惠妃的幾句話和一些看起來就覺得可笑的“證據”狠心害死自己三個兒子。
想讓他相信,或是說想讓他對親生兒子有戒心,着實需要費一番工夫。
而當年的謝十一尚且年少,曾是武惠妃的幾個親信下屬之一,後來更是跟隨武惠妃的女兒咸宜公主來到了駙馬楊洄的府上,與咸宜公主、楊洄等人都相交匪淺。
他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幫助楊洄等人盜取僞造了許多太子謀逆的罪證,順便暗殺了許多知情之人。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他都能做。楊洄等人的計劃因此進行的十分順利。
直至薛鏽也遭到牽連慘死,他才總算是收了手。
要怪只能怪在宮中當差的那些年,就是在那段歲月裡,他結識了同樣年少的唐昌公主。
可是空有情意又如何,跨不過的永遠是身份之差。皇帝不悅,謝十一逃出宮廷,公主無可奈何的下嫁……
後世有史記載,唐昌公主本該在開元十六年八月十九嫁給張垍,但卻在同年五月提前嫁給了薛鏽,其中緣由不明,後人也難查清,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可是,哪怕這段舊情終究要無可奈何的斷個乾淨,也是謝十一至死難忘的一段往事。甚至在此後的二十餘年裡,他的眼中再難容下其他女子。
就在唐昌公主出嫁同年,他隨軍攻打吐蕃,戰場廝殺多年之後回到長安城。楊洄和李林甫等人邀他相助,他想也不想的就應下了,處心積慮的謀害太子等人,甚至害得薛鏽也跟着慘死。。
看着看着,引商突然扭過頭來問身邊的人,“如果早知如此,他還不會將事情做得那麼絕?”
“他不做,也總有人要做。”華鳶只是一笑,“而且,你怎知他不是故意爲之?”
謀害太子,那牽扯到太子妃之兄薛鏽也是必然之事,謝十一很清楚這一點。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唐昌公主與丈夫多年夫妻,怎麼會沒有情分?薛鏽一死,唐昌公主很快鬱鬱而終。
那之後不久,武惠妃也因心病亡故。
謝十一在洛陽住了不知多久,始終抑鬱寡歡,幾年後還是隱姓埋名的回了長安城,轉投金吾衛。直至遇見引商等人,又因爲花渡無意間拿走了青玄先生贈給他的那把刀,這才從引商口中得知了唐昌公主亡魂始終跟在他身邊的事情。
那天,他一夜未曾閤眼,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進宮見了皇帝一面。再往後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開始不顧世人非議的謀求更高的地位,直至手握重權之後就開始幫助李林甫等人剷除異己。
若說他醉心權力,十年前他就足以坐到今日的位置。所以,這一切都是他故意做給別人看的。
而那個人,就是一直留在他身邊不肯離去的唐昌公主。
“他怕是想告訴她,他仍是這樣心狠無恥,如果有什麼仇怨,儘管報還到他身上,無需念着舊情不肯離去了。”華鳶坐在院外的石階上,說着說着也嘆了聲氣,“何必呢。”
他很少對別人的閒事說長道短,難得會這樣感慨一次。引商也跟着沉默了,她原本倒是沒想過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內情。
“所以還是別管他們這些事了,你們說的那個李林甫,也活不久了。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的。”他不知怎麼勸她纔是對的,最後乾脆把自己一向不願提起的侄女給搬出來了,“若是你憂心衛瑕,總還有我那個侄女在呢。依她現在的興致來看,任是誰想要謀害衛瑕的性命,都沒什麼好下場。何況,七夕那日……”
他欲言又止。
引商明白他的意思,她既然已經答應他會留在家中,就不會反悔了。而七夕那日,李瑾想要她相助取謝十一性命,她本就不忍下手,如今更是沒理由插手了。
眼下,她好奇的只有一件事,“到底是什麼劫難,留在家中就可以了嗎?”
“天雷。”華鳶語氣裡倒像是對此不甚在意,想了想又笑着說,“這種事無論逃到哪裡都逃不掉的,除非是別人幫忙捱了。我大師兄避世已久,若不是怕我抗不過去,也不會專程來到凡世。”
“他能幫你?”引商其實也有些擔心他的安危,一聽這個,眼睛都亮了亮。
許是那神情太有趣了一些,華鳶忍不住伸手在她臉頰上戳了一下,然後趁她擡手打過來之前,連忙答道,“幫倒是能幫,可是我不想讓他幫。”
“爲什麼?”她以爲他是在爲了什麼事情賭氣。
可他僅僅是意味深長的笑笑,“你不懂。”
當然,再難懂的事情在親眼見過親身經歷一次之後也足以明白了。
七月初七當日,似是隱約察覺出今日會發生什麼大事,枕臨一大早就有些坐不住,在院子裡晃來晃去的晃得引商眼都暈了。
“你快坐下歇會兒。”她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枕臨卻只是搖頭,“我心慌。”
大家拿他沒辦法,也就不管他了。衛瑕難得起得晚,走到院子裡之後就好奇的問,“華鳶又去哪裡了?”
“又和他大師兄在一起。”引商一指小樓,打了個哈欠。
其實蘇世在這裡住久了之後,衆人也沒有最初那樣戰戰兢兢了,畢竟對方平日裡也很少與誰說話,至多是每日對着華鳶皺皺眉。
說着話,引商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蘇世叫走華鳶的時候,華鳶的臉色比往日還要難看一些,而這都幾個時辰過去了,這兩人還是沒有說完話,不會是吵起來了吧?
她豎起耳朵留意聽着樓上的動靜,可是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什麼來,最後乾脆小心翼翼的走進小樓,剛剛踏上樓梯準備上二樓的時候,就見華鳶怒氣衝衝的踹開門走了出來,隱約還能聽到蘇世那一聲“你那點道行……”
語氣平平淡淡的,沒有諷刺之意,偏偏更容易惹惱人。
這話沒說完,那兩人都顧忌着她在場而閉上了嘴。引商連忙賠着笑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退出小樓,順手還幫他們把門關上了。
不過很快,華鳶也跟着走了出來,問都不問衆人一聲,就直接開口命令道,“今晚都別回來了。”
“什麼意思?”愣了一瞬,衛瑕擡眸看向引商。
引商連忙幫忙解釋着,只說華鳶今晚有要緊事要做,宅子裡不能留人。
換個地方住一夜不是什麼難事,大家都沒有再問。
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外面的街上已經漸漸熱鬧起來,衛瑕陪着姜慎出了門。枕臨也跟着附近的小妖小怪們一起去湊這乞巧節的熱鬧。只剩下蘇雅,引商正想着如何應付李瑾那些人的時候,他主動開了口,“還是我去吧。”
她好奇的看向他。
他卻說,“我與他更熟悉一些。”
當他裝成天靈的樣子時,可是沒少被李瑾使喚。難得他現在還情願去見那些人。
引商感激的點點頭答應了。雖說她一口回絕了李瑾的請求,可是李瑾若是想用別的法子謀害謝十一性命,也難免會再登門找她的麻煩。而今天,她答應過華鳶,不會離開這間宅院一步。
待到蘇雅關上院門離開之後,她終於能落下門閂轉身回到小樓。今夜,就連蘇世也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家中只剩下她與華鳶兩人。
而當她推開小樓的門走進去之後,眼前的場景卻險些嚇得她倒退幾步。
偌大的小樓內,原本的房間擺設全都不見了,就像是被挖空了只剩下一個殼子那般。而那地上則憑空多出了一個水池,霧氣繚繞,讓人有些看不清水裡的情形。
這場面有些詭異,引商正猶豫着要不要逃走,就有一隻手幫她合上了門,順手一敲門框,整棟小樓都堅不可破,再難尋出去的路。
她一轉身,看到的是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的華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