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回府,沈灝催着禾生把送子觀音擺好。不讓旁人插手,非得讓她自己來。

選了個最顯眼的地,設了佛龕,親眼看她放好,才肯作罷。

裴良在屋外候着,喊了聲:“爺,人都聚齊了。”

沈灝回過頭,往禾生臉上瞧,吩咐翠玉:“給你家姑娘重新梳個頭。”撫上她的手臂,見衣領沾了汗,道:“梳了頭再換件鮮豔點的衣裳。”

禾生不明所以然,“又要出門?”

沈灝沒答話,站在妝臺前,耷眼瞧翠玉梳髮。看了好一會,見翠玉梳好了飛仙髻,點點頭說了聲“不錯”。

禾生素來垂髮,現在頭髮全捋上去,露出一截潔白的後頸來,耳垂邊一對紅珊瑚珠子,越發襯得人如雪如玉。待換好衣裳,沈灝打量她,螓首蛾眉,粉妝玉砌似的一個嬌人兒,瞧着賞心悅目。

他取下腰間的玉佩,掛到她的衣襟織帶處,長長的流蘇絡子往下垂,與她這身真絲紗的大袖衫,正好相襯。

“向你父母求親時太急,未來及下定,我沒有勞什子刻字玉鐲,這塊玉佩你拿着,算是我倆的信物。”

她低頭瞧,通透的一塊和田玉,顏色均勻,透着光澤,一看便知是上品中的上品。

沈灝攬了手招呼她跟上。臨出屋子時,裴良拐着餘光瞧,一眼望見掛在禾生胸前的和田玉佩,眼裡頓顯訝異。

那可是王爺冠禮之時,聖人親賞的。王爺一直隨身戴着,輕易不解下。京裡世子們常常打趣,說見玉如見人,但凡王爺出現的地方,不分場合,必戴着這塊玉,當真是人玉合一。

現下這麼輕易就給了禾生姑娘,以後指不定還要給什麼。

殿前有塊空坪,禾生擡眼看,除卻帶刀的侍衛,浩浩蕩蕩站了一堆人,約莫百來人,穿着各式樣的衣裳,一見人,便跪下來喊。

“見過王爺。”

沈灝皺眉,“我旁邊還站着個人。”

衆人面面相覷,裴良頭腦伶俐,這是讓認人呢!領着在牽頭喊:“見過姑娘。”

他一發聲,其他人不敢含糊,跟着喚:“見過姑娘。”

禾生一懵,沒見過這陣仗,轉過臉看他。沈灝攤開手掌心,握了她的柔荑,衝衆人發話,“從今往後,她也是你們的主子。好生瞧仔細,別說不認識,倘若誰不小心衝撞,活也不用幹了,自行去裴良那領白綾。”

衆人應下,沈灝又發話:“擡起頭來,都瞅瞅。”

一推,將她推至跟前。被百來號人同時下眼瞧,偏偏又全是壯丁,一個丫鬟都沒有。禾生羞死了,屏氣杵着步子,眼睛眨得飛快。

衆人心中震驚,面上不敢表現,下狠眼看人,先瞧了人臉,再看了衣上的玉佩,一個個心裡萬千感嘆。

稀奇啊,一個女子都找不出的平陵府,竟然要有女主人了!

沈灝咳了咳,掐着時間差不多了,輕揮衣袖,吩咐裴良,“去外面採買些丫頭侍女,揀家世清白的,先讓姑娘過目。”

衆人又是一驚,竟還要採買丫頭伺候着,那麼厭惡女子的一個人,接二連三破了例,看來這平陵王府的天,要是翻過來了!

裴良湊過來,問沈灝:“以後如何稱呼禾生姑娘?總不能一直喊着名兒。”

被旁人喊她名,他自然不樂意。蹙眉想了想,“就喊沈姑娘。”

裴良暗地吇聲,人還沒過門就冠夫姓了,王爺也太着急了些喲。

裴良領着衆人又喊了一遍,“沈姑娘好。”

沈灝很滿意,怕她不經曬,帶她往自己屋裡去。

翠玉跟在禾生身旁,嘟囔一句:“有我伺候着,要旁人作甚?”

沈灝回過頭,“現如今她是我的人了,就只你一個人伺候着,像樣嗎?”

翠玉噤聲。禾生問:“能提翠玉當大丫鬟嗎?”

沈灝笑,接過她的手揉揉,“男主外女主內,王府的事,你說了算。”

禾生朝翠玉擠擠眼,瞧,給你晉升了!

翠玉趕忙福禮謝,擡臉笑得開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說得準!王府的大丫鬟,說起來多氣派!

進了屋,沈灝喊裴良到跟前來,重新立了規矩。凡是禾生來往的地方,內屋皆不許設侍衛,一律出了端禮門,在庭院候着。

繞來繞去,橫豎就一個原則——除王爺外,方圓百里的,最好不能有第二個男人近禾生姑娘的身。

裴良脖子一縮,想到自己也是個男人,問:“爺的起居由我照料,難道也要換了丫頭來?”

沈灝挑眉,拿眼睨他,“送你去監欄院走一遭,回來就利落了。”

成了太監下身能不利落嗎!裴良跪地,嚇得臉色蒼白,人一急,話都是抖的:“別,爺,我從未把自己當男人。”

禾生插嘴道:“你別唬他了。”

沈灝含笑,輕捏她的手指骨節,一寸一寸地往上探。“下去吧。”

裴良長吁一口氣,看沈灝眼色,將翠玉帶下去,順便掩了門。

屋內就他二人了,空氣凝固般的安靜。

他的動作又輕又慢,緩緩地摩挲,撓得人心慌。禾生微微喘氣,喊了句:“癢。”

他並未停下,遊蕩到了她的手心,打起圈來。“手連心,穴位多,撓一撓對身體好。”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手心往身體蔓開,連帶着呼吸都是顫的。

哪裡是揉穴,分明是撩撥。

禾生咬脣,聽得自己的心跳砰砰作響,打鼓似的捶着胸膛。他湊近了臉,呼吸炙熱,手也不撓了,另一隻大手覆上來,蜷起手指將她夾在手心裡。

收緊了拳頭往胸口貼,對着她柔柔地說話:“你摸摸,我這裡跳得快,是不是生病了?”

他的心跳強而有力,在她掌心跳躍。

“沒……沒生病……”禾生漲紅了臉,往回縮手,被他緊緊摁住。

他低頭,挨着她往下蹭,鼻尖只差分毫。轉眸她一張小嘴近在咫尺,微張微合,瞧得人心裡頭癢。

就這麼看着,動作止在那。餌擺上了鉤,現在就看魚兒張不張嘴了。

回回都是他往她身上送,這次得讓她主動含了他。

一呼一吸,連氣息都打着顫。心梗到了嗓子眼,以爲他要親上來,另一隻未被他禁錮的手,握成拳,捏了放,放了捏。

莫名其妙地就僵持了。

還是這般不主動!沈灝死死盯着她,眼裡多了幾分焦急與不甘。眉頭漸漸蹙攏,紋路都皺了出來,她愣在那,橫豎就是不親上來。

許久,沈灝放開手,臉上恢復冷冰冰的神情,翹了二郎腿,隨手揀了本書看。

他自顧自地翻書,也不管她,就這麼晾着。

不高興了?禾生垂眼,合了手放腿上,回想自己方纔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哼,看着就煩,沈灝收眼,一下下地掀書頁。密密麻麻的瞧在眼裡,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不自覺地又往旁瞧,斜眼冇她,見她低頭一副小媳婦的樣,倒有幾分面壁思過的意味。

就該這樣,好好反思。哪有嘴擱跟前了,還不往上親的理呢!

這廂禾生越想越委屈,將進屋以來說的話都翻了個遍,還是沒想到哪裡不對。腦海中鎖定最後他擒她手的動作,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她又不是不讓他親,沒躲沒閃地,到底哪裡不對?

輕嘆一口氣,兩腿一併,從榻上下來。不想了,想也是白想,橫豎別在這擋着礙他眼。

怎麼往外走了?沈灝氣悶,掀書的力氣一大,差點將紙撕下來。等人走了許久,情緒慢慢穩下來,想起還未與她交待自己的身家,清嗓叫裴良進屋。

拿了裝田鋪莊子契紙和銀票的瓷盒,隨手指了指桌上的木瓜,讓裴良找個送水果的由頭捎去。

裴良擡臉,接了瓷盒,望了眼木瓜,遲疑道:“爺,要不換件玩意?我記得,姑娘最不喜歡吃的,就是木瓜了。”

沈灝合了書,眉頭一聳,這纔想起。當初叫人特意記了她的喜好,一條條地看過,怎麼倒忘了她不喜木瓜這茬!

方纔他吃了幾口,滿嘴都是木瓜味,她定是聞着味,這纔沒有下嘴。想通了,眉頭舒展開來,接了裴良懷裡的瓷盒,親自往她屋裡去。

禾生正在屋裡打絡子,動作不熟練,扭扭捏捏的。翠玉往屋裡通報,她沉着頭,假裝沒聽到。

沈灝捧了瓷盒,進門就誇:“這絡子打得漂亮。”

滿嘴謊話,這麼醜的樣式,哪裡就漂亮了?禾生撂下彩繩,托腮別開臉。一下好一下歹的,她又不是出氣筒。

旁人都退下了,沈灝上來摟她,打開瓷盒,滿目的銀票地契入眼。他不懂拐彎抹角地哄人,直截了當挑明:“這是我的全部家當,都給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盒裡一邊是銀票,一邊是地契,堆得半尺厚,隨便挑一張,就夠普通人家好吃好喝一輩子。原來做王爺這麼有錢。轉念想想也是,全天下都是他老子的,財啊富啊當然得先分給兒子。

沈灝瞧着她臉上有所緩和,趁熱打鐵往她懷裡塞。禾生推了推,“你自己的錢你自己收着。”

他歪着身子瞅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袖,“總歸是要給你的,你收着我放心,以後有要使銀子的地方,我再來你這領。你在家閒着沒事,數數銀子還能開心一下。”

姚家的錢也是禾生娘管着,從小看慣了姚爹掙着錢就往阿孃手上送,以爲別家肯定也是這樣。本以爲王侯府邸與尋常人家不同,原來也是一樣的。

越想越遠,想到聖人的私房錢,好奇心挑了起來,問:“宮裡那麼多位娘娘,聖人的國庫分得過來嗎?”

她語氣天真,無邪的模樣往前一湊,沈灝心猿意馬,這麼個饞人樣眼巴巴地擺在眼前,恨不得立馬吃幹抹淨。

想到在船上說的話,忽地有些後悔。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再想要,也得等她心甘情願。不能誘不能逼,得她自己親自開口,求着他親,求着他要,纔是好。

總歸是住一起了,屋子挨着屋子的,天天在眼裡晃,不怕生不出感情來。

擡手捏了她的臉蛋,打趣笑道:“明兒上朝,我替你問問。”

平陵王帶了個女子回京的事情,很快傳遍望京城。那些個王侯世子,平日裡舞文弄墨的也好,遛鳥鬥雞的也好,湊到一堆,講起八卦來,都是個中好手。

“噯,望京奇事年年有,今年就屬這件最奇,改天我得上門去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能收了二哥這個萬年處。”三皇子沈茂揀了塊肉,往籠子裡丟,順手往旁邊遵陽世子李繁身上擦了擦。

遵陽府得了頭豹子幼崽,老候爺說要養着玩,拿了鐵製的籠子關着。豹子難獵,能從母豹身邊奪下剛出生的幼崽更是不易。李繁邀了素日親厚的人看新鮮,半路碰到沈茂,說也要來看。

“估計美着呢,聽說是江南水鄉的姑娘,肯定生得水靈,又白又嫩,不然哪能打動二殿下呢。”李繁附和一句,瞧着剛被用來擦手的衣裳處,有些嫌棄,卻不露出來。

沈茂拿了鐵棍,往籠子戳幼崽。“那可未必,說不定長了副男人模樣,才入了二哥的眼。”

沈闊也在,他與沈灝親近,但卻不太喜歡他這個三哥。沈茂用肩聳聳他,“老六,你怎麼悶着不說話?往日裡你常往二哥府上跑,到底瞧見人模樣了沒?”

沈闊笑:“這陣子忙,沒往二哥府上跑。下次瞧清了,定畫個模樣送給三哥瞧。咦,今日怎麼不見三哥的門客,戴面具那個,我聽說他文韜武略,頗有諸葛亮風範,正想求三哥,讓我瞅瞅他長啥模樣。”

提到門客,沈茂立即收了話,訕訕一句:“他辦事去了。”

沈闊央他,“下次可一定要讓兄弟我開開眼界。”

沈茂沒了興致,不大樂意,“知道了。”

西敦街,衛家二房的馬車馳騁着往郊外山野去。車裡坐着衛二奶奶和衛二老爺,兩個人穿得整整齊齊,光鮮亮麗得很。

衛二奶奶折了折袖子,問:“錦之什麼時候來,能待多久?”

衛二老爺半閉着眼,答:“已經等着了,約莫兩個時辰後就要回去。出來久了,旁人會生疑。”他語氣一頓,皺眉道:“過個生辰而已,哪年不是過,非得揀這種時候。”

這話是在嫌衛二奶奶誤事了。話雖這麼說,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爲了家業做出這麼大的犧牲,肯定是要疼的。換了口氣又問:“那事怎麼說,萬一錦之問起來,得想個由頭。”

衛二奶奶心領神會,張嘴答:“這還不容易,就說人還在盛湖,等他功成,再接回來。”從備好的東西中挑了件狼毫筆,“說這個是姚氏送給他的生辰禮,他肯定高興。”

衛二老爺嘆口氣。上次派人燒盛湖衛家的事,他也聽說了,雖然沒能燒死盛湖一家子,但姚氏卻葬身火海,也算得償所願。老太太最近忙着張羅家裡姑娘的婚事,估計也是想積善行德,也就沒有下令再去弄盛湖衛家了。

到了山腳下,馬車不方便駛進去,夫妻倆下車,兩人攙扶着,衛二老爺腿腳不好,嘆:“說什麼不好,非得說山上祈福,多來幾次,老命都沒了。”

衛二奶奶嘴上附和,心裡卻想:跟她抱什麼怨,跟老太太面前提議去,橫豎都是老太太說了算。

走得直喘氣,好不容易到了山頂,遠遠望見個人,穿菱紋灰地袍,冠發豎起,身形俊俏,戴一張無臉面具。

衛二奶奶喜笑顏開,“錦之!”

衛錦之聞言,背過身來,取下面具,露出一張面如寇玉的臉來。挺鼻薄脣,因臉太白,眼下的淡淡烏青顯了出來。

他身形瘦削,因在孃胎裡帶了病氣,後來學了些武,把身子練好了,但還是透着些病怏怏的氣根。

衛二奶奶心疼吶,這麼俊這麼好的一個人,偏生錯了時候生錯了地方,若是他們家根基實力再雄厚些,也不用巴巴地指望他演這齣戲換了身份做三殿下的門客。

衛二老爺最煩婦人掉眼淚,一見面便揀了朝政上的事問衛錦之。衛錦之往身後瞧,眼裡有些失落:“她沒來麼?遠遠讓我瞧一眼也好。”

衛二奶奶解釋:“她又不知道你是假死,來了作甚?”將狼毫筆交給他,“這是我讓她挑的,說是悼念你的生辰,選了好燒給你。”

衛錦之接過來,放在手邊細瞧。“上次說將她送南邊去了,送的是哪家?過陣子三殿下要下江南,我順便去看看她。”

衛二奶奶看了眼衛二老爺,衛二老爺點點頭。到時候打發點銀子給盛湖衛家,若有人要瞧,就說姚氏還在。姚氏已死的事情遲早會露餡,能瞞一日是一日。

衛錦之記着衛二奶奶說的地兒。轉而想起正事,問:“平陵王府在招良家子,說是要伺候府裡的姑娘。雖不知那姑娘來頭,但衝平陵王這勢頭,八成側妃的位子是有的。”

衛二老爺知道他的意思。平陵王一開了葷,旁人自然會想着佔一份,揣摩着說:“你三表叔家有個十四的姑娘,後年該說親了,他家光景不好,送進王府伺候兩年,出來就能揀個好人家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