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驕陽的目光太過直接,連點委婉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就那麼火刺刺的衝進了凌晨的眸底,原本剛剛還壓制着的火苗,這會兒到像是遇到了春風,肆虐瘋長着。
這樣的目光,凌晨若非銅牆鐵壁,結果便只能是妥協,“算了,當我沒說。”
兩人前後腳進的病房,賈美雲已經坐在病房裡了,餐桌上放着新拿來的保溫飯盒,是李嫂新熬的湯,還有粥和煮雞蛋。
莫依嵐看到凌晨忍不住抱怨,“你們醫院還有沒有進度啊,不是說上午就能拿結果的嗎?我剛纔問護士,護士怎麼說沒看到魯大夫啊?”
凌晨抽了抽嘴角,只覺得流年不利,莫家人的火氣怎麼都招呼到他身上了,只是這結果,凌晨步子一頓,擡眸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男人,朝着莫依嵐努了努嘴。
“哥,你去取結果了?”莫依嵐奇怪的看着莫驕陽,她走一圈都沒找到人,難不成被她哥找到了?
賈美雲也笑看着莫驕陽,“魯大夫怎麼說,要是沒什麼問題的話,下午就出院吧,你爺爺在家裡也惦記着,只是人到了歲數,比較忌諱來這種地方。”
前一句話自然是對莫驕陽說,後一句,卻是看着杜若說的。
杜若輕笑着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本來她這病,也不適合老人家來看。
莫驕陽坐在牀頭,單手攬着杜若,臉上是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深沉,偏偏側眸看向杜若的時候,承載着柔情。
與杜若視線相對的剎那,陰霾深深的被掩埋,輕抿的薄脣淡揚起好看的弧度,讓嚴峻的面龐綻開了柔和的光暈。
另一隻手捏了捏杜若的臉蛋,聲音沉穩,帶了安定人心的力量,“魯大夫說,下午出院,回家好好養着。”
杜若呼了口氣,剛剛,她還以爲――
輕笑着搖了搖頭,連她自己都沒想明白,剛剛莫驕陽進來的時候,那樣的眼神,怎麼會讓她聯想到自己身體可能出現差錯呢,果然是在醫院呆的時間久了,腦子也不夠用了。
“依嵐啊,給你嫂子收拾東西,我給家裡打電話,讓你爺爺放心。”
莫依嵐暗呼一口氣的時候,肚步輕快,手腳麻利的在病房裡飛舞着,住院不過六天時間,可是東西還真不少,除了最初的慌亂,之後鋪的,蓋的,用的,都是從家裡拿來的,這會兒真要歸整起來,還真得找個人幫忙。
“與其等會兒看多了長針眼,我勸你還不如這會兒幫我往車裡送東西呢。”與凌晨擦肩的時候,莫依嵐忍不住調侃着。
牀上一對男女正在那深情對望呢,連她大伯母都有眼色的躲出去了,偏偏在商場上如魚得水的商業精英,這會兒沒眼力見兒的在這當擺設,嘖嘖,果然啊,人的智商太高,情商就低了。
凌晨撫額,他是送上門來當人力車工的吧?
好吧,當勞力總比在這受刺激強。
杜若被莫依嵐調侃的滿面緋紅,想要掙脫,卻又被男人緊緊的桎梏着,那樣緊的力道,連她的肩膀都有些疼了。
額頭抵着男人的下巴,青色的小胡茬被男人修理的乾乾淨淨,摩挲起來竟不覺得扎人,鼻息間躥入的是滿滿的男人氣息。
夾裹着煙味。
眉頭不自禁的皺了一下,若非這麼近的距離,或許還聞得不這麼清晰,“抽了很多嗎?”
若是一顆兩顆,斷然不會在出去了這麼長時間還能聞出味道來。
“不喜歡?”莫驕陽垂眸間任呼吸噴灑在杜若的臉上,讓那股子淺淡的煙味更加放肆的在女人鼻間漾開。
看到女人緋紅着面頰,小心的瞄了一眼門口的樣子,像是,恩,有點作賊心虛,突然間,沉鬱的心情遇到了溫暖的陽光,整個人像是找到了新的活力一般。
不管是故意與否,莫驕陽都不會把化驗單上的事兒跟杜若說,他的女人,只要享受被溫暖,被疼愛,被寵溺就好,男人的肩膀要是扛不起女人頭上那片天,還不如直接做個變性等着被關愛算了。
男人的脣,離的那麼近,近到哪怕她輕輕動一下,都會迎合而上。
杜若不知道此刻該閉上眼睛迎上去,還是該把緊裹着自己的男人推開,因爲病房的門還大敞四開着,走廊裡賈美雲打電話的聲音還能清晰的傳進來。
明明,剛剛沒有這麼清晰的,可是這會兒病房太靜,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打擾,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氣息相纏,所以,哪怕一點微小的聲音都會被敏感的神經放大到極致。
“如你所願。”
男人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好聽中還帶了誘人的味道,可憐杜若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叫如你所願,脣上,已經被一片溫暖覆蓋。
四片脣瓣相接,或許之前還有過擔心,尷尬,怕被撞破,可是溫暖的氣息夾裹着男人帶着菸草味的舌片躥進口腔的時候,杜若卻在情不自禁間,已經伸出手臂圈上了男人的頸項,只爲了讓彼此間的空隙再度縮小。
女人的神經總是比男人的敏感,即便是擁吻,也可以輕易的分辨出這個吻裡所包含的內容,有些吻,與情慾無關,只是沉默的男人想要表達心情的一種方式,或是憐惜,或是溺愛,或是疼寵,或是歉疚。
若不是用心經歷過,杜若竟不知道在愛情的領域裡,無知的女人卻可以智商高超的把男人的吻分的這麼精細,就像現在,哪怕彼此連呼吸都要由對方度給,卻還是捨不得讓四片脣瓣分開,無關情慾,只因爲這樣的距離,可以讓她清晰的感知到男人的情緒,那些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纔會偶然露出的挫敗。
腦海裡閃過第一天入院時,夜間男人的淚,壓抑沉鬱,心疼自責。
莫驕陽用這樣的方式保護着他的自尊,杜若便隨着他,一加一等於二的道理用在這個時候真的不合適,沒有人會希望把傷悲疊加,一個人揹負兩個人的傷痛,再強的脊背也有壓彎的時候。
裝作不知,不是一種放逐,而是緣於瞭解,緣於體諒,更是緣於愛。
愛他,已溶進了骨血。
不知何時起,卻知道沒有停止時。
舌尖有痛麻的感覺傳來,神智瞬間迴轉,四目相對的時候,是男人眼裡濃濃的不滿,喘息聲在病房裡迴響,耳道里鑽進的是男人帶着喘息的控訴,“若若,女人若是對男人的親吻都變的不專心,我是不是該檢討一下,自己的魅力已經失效了?”
咳咳――
杜若被口水嗆到了,哪怕嘴裡已經口乾舌燥,只有那麼一滴口水因爲男人剛纔橫掃口腔時唯一一處被遺忘的地方殘留下來的。
就這麼一滴,卻嗆的杜若滿面通紅。
莫驕陽對自己闖的禍表示不解,“難不成,你更喜歡我說話的魅力?”
額頭抵在男人的肩上,杜若悶笑不已,“莫驕陽,你還能再自戀一點嗎?”
撲哧。
一道笑聲打破了病房裡的曖昧。
莫依嵐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了,雖然不想打破病房裡的好氣氛,可東西實在是不少,再磨蹭下去,指不定要捱到什麼時候了。
所以,不厚道的做了別人的眼中釘,還忍不住揶揄道:“嫂子,我哥是接吻的技術好,還是說話的魅力大啊?”
杜若真是沒臉見人了,早知道就不沉迷男色了。
莫驕陽一聲輕嗯,響在了杜若的頭頂,看着做鴕鳥狀的女人,很難得的站到了莫依嵐一邊,“若若,依嵐跟你說話呢,不回答沒禮貌啊。”
咳咳――
撲哧――
莫依嵐是沒想到她哥的臉皮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厚了,原本以爲會收穫白眼兒的,哪成想――
果然啊,陷入愛情裡的男女,都是白癡。
賈美雲是頗爲感慨的看着牀上的一對小兒女,只覺得那種氣氛是別人無法參與進去的,都從年少輕狂的時候走過,看着這樣的兒子,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當年,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人家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杜若就算是再害羞,再想做鴕鳥,在兄妹夾擊之下,要是不反抗,只怕以後被欺壓的日子更是甚囂塵上,不過這會兒跟男人繼續討論剛纔的話題,明顯不合適,相信無論她的答案是哪個,男人都能做到讓另一個答案也成爲事實,所以,在她的道行還沒修煉到足以抵抗男人的攻勢時,便只能選擇兩人中的弱者。
“你要想知道,找個男人試試不就行了。”
聲音甜懦,卻字字清晰,難得把一向大方,敢說敢做的莫依嵐給堵的啞口無言。
賈美雲笑着把手臂搭到了莫依嵐的肩上,非常同情的搖了搖頭,“依嵐啊,大伯母真是要多謝你啊。”
言下之意,衆人皆知,比起脣槍舌戰來,杜若什麼時候是莫依嵐的對手,不只是莫依嵐,就是外面任何一個說話犀利點的人都會把杜若殺的落花流水,片甲不流,難得,真是難得,幾經磨礪,竟然會把反駁的話說的這麼一針見血,讓莫依嵐啞口無言,實在是功德一件啊。
一句話落,病牀上的男女相視一笑,依嵐卻是撫額苦嘆,“老天啊,原來這就帶會了徒弟,惡死了師傅啊!”
莫偉天坐在沙發上,不是往常的單人雙扶手,而是另一邊的三人座,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門口的情形,若是有人進來,一目瞭然。
茶几上的茶水不知何時已經變涼,屋子裡突然間少了幾道呼吸,一下子變的冷清。
不得不說,莫家失去的這個孩子,換來的利益是相當豐厚的,過了年,莫建軍將正式接任總後副部長,三足鼎立,他的年紀是最年輕的,不過有馮家,莫家託着,年輕又如何?
莫偉天的腦子裡一直有一盤大棋在下,只是這一步來的有些意外,其實也算不得意外,只不過時間提前了些。
有的時候,利益權衡真的不能從失去與得到來算計,就像現在,莫偉天若是知道這一個重孫的逝去,很有可能給莫家帶來絕後的後果的話,想必,他也不會這般泰然。
像他這樣的老人,觀念裡認知的女人,在生育上,只要年齡不算太大,都是不成問題的,只有想不想,沒有能不能。
三輛車同時進院,就算是沒有喇叭聲,可是煞車,熄火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屋裡,坐在沙發上的老人竟然不顧輩份的起身往門口走去,那個孩子,受苦了。
凌晨是來幫忙,雖然公司裡有一堆的文件等着他批,手裡的電話更是不間斷的掛了接,接了掛,可還是不耽誤這份勞力的差事兒。
莫依嵐下車的時候還忍不住調侃這主動送上門的勞力好用,連警衛員的活都搶了。
莫偉天看到杜若的時候有些怔愣,不怪他這麼大歲數沒眼力見的堵門口,實在是莫驕陽這陣仗有點大。
嗯,的確,女人小產,吹風不算好,可也不至於這般吧?
賈美雲瞧着老爺子的樣子,也只能失笑無語,她在病房只說了一句,不能讓杜若吹風,得裹的嚴實點,免得將來做病。
好吧,她得承認,有某些事兒上,她兒子的確比那個當爹的有眼力見兒,比如莫驕陽之後用行動見證了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重視程度,就像現在,呈現在莫偉天面前的杜若,完全成了一隻被薄毯緊裹起來的大蠶蛹,若不是體型不合適,別人還以爲這是包小孩呢。
“爺爺。”莫驕陽頓住了步子點了下頭,表示杜若出院了。
其實,莫偉天絲毫不懷疑這一刻,他被親孫子嫌棄了,原因無他,因爲他擋路了。
好吧,什麼時候有空,再讓人把這門加寬一些吧,兩米多的距離,站着一個老人,再過去一個抱着女人的男人,的確有些吃力。
杜若是沒想到莫偉天會在門口等她,作爲晚輩,打個招呼是必須的,可剛動了一下,心意就被男人洞悉了,阻止的聲音帶着微沉的輕喝傳來,“別亂動,還沒進屋呢。”
莫偉天失笑的搖頭,看着莫驕陽抱着杜若上樓的背影,忍不住感嘆,“你媽活着那會兒,我連陪她說話的時間都少的可憐。”
賈美雲知道老爺子這是想老太太了,只能寬慰道:“那時候您也忙,媽媽卻從來不曾抱怨過,颳風下雨,還總會問起您添衣,加衣,注意保暖,腿別受寒。”
“是啊,我們那代人,就算是表達感情,也是這樣的含蓄。”
有感而發吧,莫偉天想着他年輕那會兒,除了洞房花燭,好像從來沒這麼抱過老伴。
杜若被放到牀上的時候,屋子裡面還有陽光的味道,下午的光線還在房間裡流連,再加上被褥都是新曬的,沒有醫院的消毒水味,一室清新。
頭上的薄毯被拉開,杜若憋的臉色微紅,溼漉漉的眼睛,微噘的嘴脣,帶着點小矯情的控訴着男人,“剛剛是不是爺爺在門外?”
莫驕陽失笑的點了點頭,並沒有錯過小女人眼裡的羞赧,這個時候,還能講究起禮儀,也就是他的若若,才這麼可愛。
“放心,爺爺不會挑你的理。”
莫驕陽一邊說着,一邊把被子疊起來的被子打開,蓋到了杜若的腋下,摸了摸她的頭,寵溺的目光帶着無盡的愛憐,“早上起來還沒休息呢,先睡一覺,我下午要回辦公室一趟,想我給我打電話。”
“誰想你?”
明明是拒絕的話,可是因爲語氣軟懦,不強硬,反倒有幾分邀約的味道。
莫驕陽隨聲附和着點頭,細聽下來,聲音裡還帶了幾分輕笑,“嗯,你不想我,我想你,我給你打電話,不過爲了怕吵醒你的睡眠,還是等你醒了給我打過去,響一聲,就掛了,然後我打過來,算是我想你。”
越描越黑,杜若直接把被蒙到了頭上,再聽下去,她一定會成爲不讓君王早朝的妲姬。
下樓的時候,凌晨正在跟莫偉天說話,氣氛到是不錯,老爺子臉上的笑意到是騙不了人的。
先跟賈美雲說了一聲一會兒要回辦公室的事兒,賈美雲笑道:“你就直接說把媳婦託付給我得了,跟你媽還繞起了彎彎來了。”
莫驕陽也不辯解,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只是突然給了賈美雲一個擁抱,在賈美雲失措的時候,道了一句謝謝。
爲了自己,也爲了杜若,他的若若,最怕因爲自己麻煩別人,偏偏他的工作又忙,所以,這聲謝謝,他來道。
賈美雲眼睛微潮,努力眨了眨,才讓那股子潮意消退,聲音變的爽朗,“臭小子,寵媳婦寵的沒邊了,跟你媽還說這種話。”
母子兩個到底是心意相通的。
凌晨坐在沙發上,看着莫家母子兩個溫情的一幕,眉梢眼角盪漾着笑意,無論貧窮富貴,最可貴的,永遠是這份平凡至極的親情。
目光收回的時候,卻不經意的捕捉到了剛剛還溫和淺談的莫偉天,正用着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那對相擁的母子。
心裡咯噔一下,不知爲何,這樣的目光,總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在不被莫偉天察覺的情況下,凌晨用眼角的餘光追尋那道視線,再度確認的時候,才發現,莫偉天真正看的人,是莫驕陽,那麼,這道目光裡讓人猜測不出來的含義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