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梅和莫建國並不在這兒過夜,白家人吃過飯也有眼色的沒來莫家湊熱鬧,賈素素直接帶着老公、兒子、準兒媳婦去外面酒店過夜去了。
許梅拉了拉莫建國的胳膊,瞧着老爺子臉色難看,不知道一會兒要說些什麼,她們還是先回去吧。
莫建國知道這會兒他也插不上手,索性也不多留,跟賈美雲告了辭,拉着許梅就去門口換鞋。
賈美雲現在是巴不得家裡沒人,她好光明正大的上去偷聽,送走了莫建國兩口子,她又找了個藉口支走了李嫂,轉而腳步放輕的上了二樓。
書房裡,莫偉天二郎腿高高的蹺着,手肘拄着沙發的扶手,手心向上,託着下頜,眸沉若潭,任誰也忖度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莫首長和莫驕陽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坐到了莫偉天正對面的位置,隔着一張茶几,各自交疊着雙腿,靠着沙發背,雙手不約而同的搭在了大腿上,即便沒有眼神交流,可那一模一樣的坐姿卻顯得二人似乎在暗中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
靜謐。
除了呼吸,沒有一個人說話,除了莫驕陽時不時的轉動一下腕上的手錶,好像很趕時間的樣子。
莫首長眼角的餘光撇見兒子的動作,心下嗤嘲,面部表情卻沒有半分變化。
莫偉天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不被別人的氣息變化騷擾。
隔着一道牆壁,賈美雲看不到爺孫三人的表情,更聽不到任何一道聲音,又不敢走的太靠近門口,生怕被抓個現形,到時候,丟人都是小事兒,太尷尬了。
目光時不時的掠過腕上的手錶,心裡計算着李嫂出去買東西到回來的時間,她得趕在李嫂回來之前消失在這個位置。
指針從一跳到五,賈美雲屏息凝神沒聽到半分聲響,心裡算着李嫂可能已經進樓道了,不得已,腳步悄無聲息的往後退去。
或許是書房裡的人有了心電感應,亦或是這樣沉悶的氣氛已經到了極限,莫偉天緩緩收攏了自己的情緒,目光掠向沙發對面的父子,彷彿沒看到莫驕陽眼不離表的急切樣,沉了沉語氣,說道:“你們怎麼看?”
莫建軍的眉頭緩緩蹙起,老爺子過於慎重的語氣,讓他明白,此刻話裡的意思,絕不是兒子和兒媳婦的能不能繼續在一起這個話題,能讓老爺子這般慎重考慮的,必然是與莫家前程相關的事兒。
朱家。
回來的車上,他也細細想了馮有忠的話。
名利場上有句話,無論是官,還是商,皆能通用。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利益可以驅使朋友變成敵人,同樣,利益,也可以將敵人,化解成朋友。
神思微凝,眸光輕擡,莫首長的聲音也多了幾分慎重,“爸,阿崇與驕陽年齡相當。”
這個年齡相當,可是有許多文章可以做的。
莫偉天知道兒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點了下頭,目光偏向莫驕陽,問道:“你怎麼看?”
“沒什麼怎麼看的。”比起莫偉天和莫首長的慎重,莫驕陽過於懶散的語氣彷彿只是爲了應付,甚至他都有可能沒聽到莫偉天問的是什麼。
“……”
莫首長似乎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兒子,這麼明顯的消極怠慢,平生真是少見啊!
目光眨了幾下,要不是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太過熟悉,還有那張表情不豐富的臉與自己彷彿一個模子刻下來的,他真要懷疑這麼遲鈍,思維緩慢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兒子了?
相比於莫首長,莫偉天顯然更能hold住場面,面色不變,只是擡手揉了揉眼角,彷彿有些疲累,“驕陽,阿崇雖然和你私交不錯,可是朱競揚這個人,野心不小。”
莫家爺孫,談這樣深刻的問題,很少把話挑的這麼明。
因爲大家都是明白人,話挑的這麼明,就顯得人的智商太低了。
可是莫驕陽不配合,莫偉天只能把話說的明明白白。
莫首長似乎也有點不適應今天談話的節奏,老爺子含糊說話的次數太多了,這樣面對低智商小朋友的剖析對白,着實讓他想要起身去檢查一下外牆有沒有監聽設備。
莫驕陽反倒比莫首長鎮定許多,而且,還有心情玩笑一句,“爺爺,你想太多了。”
那語氣,就像是在說,不過就是吃個飯,開了個玩笑,爺爺,你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草木皆兵的嗎?
不得不說,莫驕陽成竹在胸的淡然很感染人,那一副爲我獨尊的王者霸氣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感染到他周圍的人,讓別人很快就能對他心生信服。
雖然朱競揚這個人有野心,可是莫偉天也想到了,朱崇這孩子雖然不錯,入仕卻晚了,根基弱了些,八年時間,除非有重大變故,否則,很難服衆。
不過,萬事兒都有特例,這個很難,不意味着就不會出現什麼情況?
比如……
眸光一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莫偉天犀利的目光定定的鎖在莫驕陽臉上,不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沉聲吩咐道:“阿崇明天回s市,你也跟着回去。”
呃?
莫驕陽剛剛還故作慵懶的神色一緊,閒適的姿態也慢慢的收攏起來,雖然不是正襟危坐,可也沒再懶散下去,目光帶着疑惑看着莫偉天,不解道:“我跟着回去幹什麼?”
“你說你回去幹什麼?”莫偉天眼珠子一瞪,蒼眸中威懾力實足的逼視着莫驕陽,彷彿在說,你是幹什麼的,你不知道?
莫驕陽不動聲色的斂了斂情緒,眼簾垂落在膝蓋上,擡手一邊舒展着褲子上的褶皺,一邊拒絕道:“明天杜若爸媽回c縣,我得去趟機場,回來順便把杜若接過來,後天跟我一塊回s市。”
莫首長低眉垂眸,心想,終於把這事兒提上來了。
莫偉天一晚上繞開杜若,就是因爲自己心裡那道坎,還在那兒豎着。
根深蒂固的觀念讓他沒辦法立時就把這道坎撤下去,要不然,十個朱家他也不放在眼裡。
可是這道坎要是一直立着,馮家,馮有忠要是真起了推朱崇上位的心,那麼,八年的時間,足夠他在暗中運籌帷幄了。
不過讓他馬上同意,讓莫驕陽把杜若接回來,他又覺得不甘,說白了,要是有人能保證杜若今天進門,明天就能懷上,後天就能生個大胖小子出來,他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吹鑼打鼓的把人擡進門。
可是不能,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站在他面前,給他這樣的保證。
他必須還要進行心裡戰爭。
馮家,怎麼好端端的就成了馮家的閨女?
莫偉天真是萬般糾結。
莫家走的不是平步青雲的路子,雖然偶有坎坷,可是跟馮家列到了一個陣營,這些坎坷,也不過是旅途的風景罷了。
他爲莫家綢繆已久,這裡面,馮家的確佔了至關重要的位置,這是不可否認的,不然,馮雅倩能置他莫家的曾孫於死地,他不可能那樣輕描淡寫的就放過,那會兒,他是想着,好生養着,杜若還是能再生的。
可是他真是沒想到啊……
莫偉天糾結的想着,他要不要去找馮有忠討個說法,這特麼大水衝了龍王廟,你親侄女把親閨女弄流產了,如今你親閨女懷孕艱難,這筆帳,怎麼着也算不到莫家頭上吧?
可是一想到馮有忠裝腔作勢的那聲,莫老,有忠對不住你啊,人家特麼把以退爲進玩的爐火純青,他特麼縱是有再多的理,再想拿着馮雅倩說事兒,話也吐不出口了。
人家直接給你把退路都堵嚴實了。
人家多自覺啊。
人家說,自家的孩子身體不好,不能耽誤莫家的子嗣,驕陽啊,你再找一個吧,連人選都給備好了,瞧瞧,還是他自己看中的。
莫偉天眉頭都快打成蝴蝶結了,整個人煩躁鬱悶的想跑到部隊的大演練場上拿着皮鞭揮兩下,要是此刻,有人能跟他對打,發泄發泄心中的鬱結,真是再好不過了。
“爸,您沒事兒吧?”
莫首長到底還是孝子,雖然想幫兒子,可是也不能看着老子糾結的快死掉吧?
能得到兒子一聲關心,莫偉天雖然還沒辦法疏解那些鬱結,可好歹還能緩口氣。
擺了擺手,目光依然咄咄逼視着莫驕陽,“爲了個女人,你真打算連前程都不要了?”
“這事兒跟杜若有什麼關係?”莫驕陽聲音極淡,回視着莫偉天的眼神彷彿在說,爺爺,您不能這麼無理取鬧好不好?
莫偉天“哼”了一聲,回看着莫驕陽的眼神彷彿在說,無理取鬧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想辦法弄點事兒纏住阿崇,讓他在s市抽不得身。”
“爸?”莫首長沒想到老爺子會這麼吩咐,神色一凝,“您是怕?”
腦子難得開回竅,或許是因爲從軍多年,對危險的敏銳度比較高,莫首長知道舉國上下,現在有個地方正讓上頭的領導頭疼不已,邊民難化,自古有之,以前信息不發達,武力解決或許還不會有什麼非議,可是現在動不動就拍個照片,錄個vcr發到互聯網上去,這解決問題的手段也受了掣肘,所以這種時候,如果真有人能把邊民馴化,如果正巧又是個有些背景的青年才俊,那……
這樣一想,莫首長也不得不嚴肅起來,偏頭看着莫驕陽,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少不得把這種局勢剖析出來。
莫驕陽只是靜靜的聽着,心下卻不以爲然,不是他有多自負,而是他太清楚朱崇的性子,當初之所以入仕,也算是時機得宜,再加上他不想受別人的掣肘,如今,他到是一副甘於現狀的樣子,縱是朱家野心勃勃,當事兒人不想摻和,再大的野心,也只能化作虛無。
所以,聽着莫首長說完,莫驕陽故作驚訝的說道:“那要是這樣,阿崇的能力也不差,真要是把這些邊民馴化了,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莫首長擡手真想給莫驕陽一巴掌,你丫的,這是純心想把老爺子氣死吧?
莫偉天也算看出來了,莫驕陽現在是擺明了所有的事兒,都排在了杜若之後了。
擡手按了按太陽穴,那裡的血管蹦蹦的跳着,好像隨時都要擠爆一樣。
半閉着眸,一邊緩和着精神,一邊把自己後備的棋路說了出來,“你和杜若重新在一起我不反對,不過,在這之前,你必須找個女人生個孩子,到時候,這個孩子抱到家裡,養在杜若名下,如果以後她能生,這個孩子讓你媽養着,要是不能生,這個孩子就算是她的孩子。”
呃?
莫首長看着老爺子的神色,隱有妥協,想來,這個辦法不是偶然的一時興起,應該在這之前就想過了。
只是老爺子,你確定你這個想法能成立?
莫首長很不看好,卻不發表意見,而是偏頭看着自己的兒子。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莫驕陽嘴角緩緩揚起的那抹連嘲帶諷的笑。
“爺爺……”莫驕陽無奈的搖了搖頭,語帶玩味,“那個女人,爺爺不會是想去母留子吧?”
這是古代帝王家常見的伎倆,可是現在社會不一樣了,這樣的伎倆,若是被那些明裡暗裡盯着莫家的眼睛逮到半點蛛絲馬跡,可想而知,接下來,會有多少巴掌扇到莫家臉上,會有多少口水唾沫噴到莫家臉上。
莫驕陽臉上嗤嘲的笑諷不減,眼裡的光,彷彿在說,爺爺,您這是拿我當三歲小孩子呢,還是以爲我只是光長個子,不長腦袋的白癡呢?
他敢打賭,老爺子怕是把候選人都挑好了,一但他就範,老爺子的後招一定會接踵而至,到時候,爲了莫家,他就算是不妥協,也得妥協,只能承認這個女人是孩子的母親,而這樣的消息一但承認,他還有何臉面於去追回杜若?
眸光流轉,莫驕陽玩味的視線緩緩變成了忖度,穿過莫偉天蒼老瞳仁的深處,彷彿在那裡潛藏的精光中,還看到了他另一層算計。
果然呢,權謀心術,老薑狠辣。
可是再狠辣的老薑,碰到一手栽培出來的小姜竭力反抗,也只能唉聲嘆氣。
不得不說,莫驕陽的思路過於敏捷,莫偉天所有的佈局幾乎在幾秒鐘內就被他參透。
可是莫偉天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表示這是他的底線,無論如何,莫家必須有接班人。
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再說下去,顯然已經變的無意義了。
莫驕陽輕撣了撣褲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眸光收回時看了一眼腕上手錶的時間,展了下肩,做了個起身的姿勢,“爺爺,時間晚了,您歇着吧。”
“……”
門板開了又合,莫偉天和莫建軍互視一眼,這個許題還沒聊個明白,莫驕陽這番作態,是什麼意思?
就算是反對,也該堅持把想接杜若回來的話說個明白吧?
就這麼走了?
莫偉天沉眸斂眸,一隻手按住心臟的位置,不舒服,極其不舒服。
莫首長覷了一眼莫偉天的臉色,想問一句,爸,你心臟不舒服?
可是他看着老爺子的臉色除了黑了點,並沒有別的症狀,想了想,還是不開口了。
“這麼晚了,你還在這呆着幹嗎?”
“……”莫首長默默的起了身,心裡想着,人家都特麼當兒子的給老子背黑鍋,他到好,當老子的,替兒子背黑鍋。
莫首長默默的開門從書房走了出來,一走出來,詫異的看着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手上拿了一件厚實外套的莫驕陽,整裝待發,“這麼晚了,你幹什麼去?”
莫驕陽手腕上搭着厚實的羽絨服,大衣在這深更半夜的起不到半點禦寒的作用,手剛離開門把兒手,就聽到莫首長疑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側眉一彎嘴角,“一個人睡,被窩冷。”
“呃?”
莫首長有些反應遲鈍的看着兒子走向樓梯的背影,那樣大言不慚的語氣,真讓他懷疑以前他在部隊是怎麼撐過來的?
莫偉天剛剛撐着茶几站起的身子,因爲走廊裡父子這一句對話,氣的手腕一鬆,又重重坐了下去,肝鬱氣滯,緩不過氣來。
莫驕陽玄關處換了鞋,賈美雲坐在一樓的沙發上也沒去睡,看着兒子換鞋,又看了一眼兒子手裡的衣服,估量了一下厚度,想了想,起身一邊往廚房去,一邊讓莫驕陽在門口等一會兒。
等到她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裡就多了一根荊條。
莫驕陽還來不及緩過味來,這個季節,他媽是從哪兒弄來這麼一個東西,就聽賈美雲做賊心虛的囑咐他,“下車的時候,把這兒個纏身上,敲門的時候,看看是誰開,要是你岳父開的,你就直接跪下去……”
莫驕陽忍着嘴角抽搐,擡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進樓梯的莫首長,眼神交流道:“爸,你能把你媳婦看好嗎?”
莫首長雖然也覺得自己媳婦乾的這事兒忒不靠譜,可是在兒子面前,還是得護着,瞳仁一瞠,不知好歹四個字,就被傳遞過去。
莫驕陽心下翻了個白眼,穿好了鞋,沒接那根好不容易得來的荊條,拿着車鑰匙,出了門。
賈美雲看着手裡的荊條,又看着合上的房門,自言自語的嘀咕着,“多好的苦肉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