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條馬路,周鬱目光復雜、糾結、混亂的看着對面倚着車門,手指夾煙的凌晨,這樣的距離,伴隨着汽車掠過帶起的風聲,她沒辦法看清他臉上的神色,亦讀不到他眼裡的神色。
其實,看明白,或是不看明白,有什麼分別嗎?
周鬱心裡自嘲的想着。
凌晨按了喇叭沒等到周鬱過來,反而看着她在原地站了幾分鐘,隨後就轉了身,徑自朝着公交車站點的方向走去,眉頭不禁一皺,眸光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市委大樓的某一層,停頓一會,轉身,彈開指尖的菸頭,拉開車門,走人。
轉了一趟公交車,用了四十多分鐘纔回到雜誌社,剛一進門,周鬱就聽到一聲訝異的叫喊,“天啊,周組長,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道聲音很容易讓人聽出點幸災樂禍,雖然他的主人是個男人,可八卦的本事半點不低於女人,隔着一段距離,極其熱情的扭着水蛇腰就向周鬱衝了過來,邊走,邊揚聲叫道:“周組長,快給咱們說說,朱市長的採訪做的怎麼樣,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拿到大獨家了,到底是一組的組長,這交際手腕就是強,比我們這後來的和尚厲害多了。”
“齊組長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節前齊組長拿回來關於環保局局長的採訪,不也做的有口皆碑的,讀者的反饋出乎意料的好,雜誌社這幾天可沒少接到本地、外地的讀者來電,早上例會的時候,總編還說要給三組加獎金呢,真要是論起這交際手腕,怕是咱們整間雜誌社,從上到下,還真就沒人有齊組長這份八面玲瓏的本事呢。”
二組組長嚴麗梅笑着送了頂高帽給齊幺,見他臉上明顯染了幾分得意之色,心下嗤之以鼻,面上卻笑的一如既往,只不過,這次她把目光轉向了周鬱,“周組長剛回來,想必是要去總編那報道的吧。”
“我先去主編那邊,嚴姐先忙吧。”
周鬱衝着嚴麗梅點了下頭,並沒有多話的打算,繞過齊幺時,目不斜視的徑自穿了過去,竟像是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了。
這樣的做派,在今天以前,周鬱從來沒做過,她是寧可被人得罪,也不願意得罪別人的。
一個孤獨的靈魂,有多渴望溫暖,就有多渴望被別人記住。
只是今天她的心情不好,這一路坐車回來,也渾渾厄厄的,這幾天被她忽略的事兒,一鼓腦的涌了上來,整個人都處於情緒高壓下,能不對着不喜歡的人發火,已經算是她忍耐的極限了。
齊幺說到底年紀也比周鬱大了些,平時周鬱脾氣好,就算是偶有點小摩擦,也是事過就忘,不會擺臉色給彼此看,這還是頭一次覺得周鬱不給他面子,直接拿他當空氣,一時間,心裡落差受不了,站在原地不大不小的呸了一聲,不陰不陽的哼道:“真以爲拿到朱市長的獨家就登天了,目中無人了,哼,這麼快就被打發回來了,依我看,這獨家也未必就能獨到哪兒去,可別到時候,連三歲的小孩子看了,都要笑掉大牙,那可是真夠丟咱們雜誌社的臉了,以後出門,碰到同行,我都不敢再抱咱們雜誌社的名了。”
“齊組長可別這麼說話,周組長平時最是和氣的,跟下屬,跟同事兒連個矛盾都沒鬧過,哪就成了你說的這樣。”
兩個組的成員本來還老實的作壁上觀,免得不小心成了池魚呢,可是誰也沒想到,嚴麗梅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把兩個組的人打成了周鬱派,這會兒,要是不表態,那可就真不用跟自己的組長混了。
“齊組長,咱們平時可沒收周組長的好處,哪次跟你一塊出去採訪,也沒拖過後腿。”
“嚴組長,這個月的採訪任務,我可都是出外差,家裡老婆病了,孩子還小,沒有照顧我都什麼話也沒說。”
“呵,好了,我又沒說什麼,瞧把你們急的,不過說到底,是咱們兩組的人道行都差了些,得了,別都在這擔着別人的閒心了,還是把精神頭用到正經事兒上吧,新季度,一組有了這個採訪,怕是要獨佔鰲頭了,咱們比不過,可也不能氣餒不是,下個季度,大夥趁着還還有空閒,多想點訪問的題材,人家精品出一個,咱們比不過,不過,大鍋燉也是菜,只要熟了,讀者認了,咱們也不會在季末的時候,臉上太難看。”
嚴麗梅到底年齡閱歷擺在那兒,說起話來,收放自如,再加上,她不像齊幺,愛說風涼話,背地裡連自己的組員也算計,所以,這會兒說出話來,到是很容易就把之前挑起的火,又給壓了下去。
當然,能壓下去的,從來不是火。
無關緊要的人,就算口號喊的再響,實施的時候,也會退避三舍,而真正動了肝火的人,又豈是幾句話就能滅掉的。
比如齊幺。
二組和三組的討論聲音不算小,一組的人雖然沒有出來,可是隔着玻璃,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向西的性子屬於衝動型,隨意感比較強,因爲周鬱待她不錯,所以聽到別人說周鬱不好,熱血就容易上涌,要不是向東扯着她,沒準就要衝出去跟那兩個人計較幾句了。
“行了,人家兩個組長聯合起來搞排擠,你一個員工,跑去算什麼?”
向東平時雖然言語不多,可每每說出來,都能分析到點子上,這也是爲什麼周鬱每次分配任務的時候,都會讓他看着向西的原因。
向西不服務氣,眼睛透過玻璃隔斷,撩着外面的情形,哼道:“背後道人算什麼本事兒。”
“行了,他們不過是吃不着葡萄說不葡萄酸,痛快痛快嘴罷了,連組長都不在意,你在意個什麼勁?”
樸圓圓看的明白,也不喜挑事兒,自然要幫着向東壓着向西,“這次組長能拿到朱市長的大獨家,只怕眼紅的還不只咱們雜誌社呢,整個S市,但凡走時事這方面的記者,只怕都要眼紅呢。”
“自己沒本事兒,還能阻止別人也沒本事兒?”戚頃不屑的嗤了一句,然後埋頭收拾東西,“向西和向東明天出差,組裡就剩下我和圓圓姐了,我出去轉轉,聽說最近碰瓷的事兒不少。”
“撲哧。”樸圓圓被戚頃的話逗樂了,“你是打算去碰瓷,還是打算被碰瓷?”
戚頃:“……”
“哈哈……”三個人看戚頃吃憋,不由都笑了出來,向西的聲音尤爲大,竟是透過玻璃傳到了外面。
“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齊幺看了一眼一組的方向,嗤之以鼻。
三組的組員看了一眼齊幺,悄悄的鄙視着,別人得道,雞犬還有昇天的機會,碰到齊幺這樣的組長,就算是得道了,跟他們也沒一毛錢的關係,呸……
周鬱站在張學寬的辦公室外,敲了兩下門,聽到裡面應聲,才推門而入。
“回來了?”
張學寬有些歉意的看着周鬱,“早上跟總編彙報工作的時候,齊幺正好進來請示工作,所以……”
難怪……
“沒事兒,學長。”
周鬱也奇怪這事兒怎麼傳的滿雜誌社都是呢?
張學寬見周鬱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心下稍稍鬆了口氣,外面的爭論他也聽到一、二,說到底,周鬱這口葡萄肉太厚,惹人饞了。
“對了,採訪做的這麼快,朱市長不配合嗎?”按照時間來算,張學寬心裡也有幾分疑慮。
周鬱搖了搖頭,走到張學寬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張學寬瞧着她神色不大好,瞧着並沒有拿到大獨家的喜氣,心裡忖度着,只怕朱市長真沒怎麼配合,畢竟這樣的人物,忌諱的事情頗多,能寫出來的要都是官方文字,採訪就失去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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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心裡雖然遺憾,可也沒埋怨什麼,畢竟能近距離與朱市長對話,也算是榮幸了,而且,機會這種事兒,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不行,大不了下次再做。
張學寬用寬和的笑容掩飾了內心的遺憾,他起身走到飲水機旁,拿着一次性杯子給周鬱倒了杯水,扭身送到她跟前的沙發扶手上,笑道:“不配合也不要緊,這次的採訪不發稿,下次趕上機會,再採訪一次,到時候兩稿並在一塊發,也不錯。”
周鬱拿過張學寬送來的水,喝了一口,抿了一下脣瓣,等他重新坐回去的時候,才認真的說道:“學長,我想這期出個朱市長感情生活的連載……”
“連載……”張學寬剛靠在椅背上的身體不由往前一提,看着周鬱眸光不由泛緊,“感情生活……”
如果真的做一期這方面的連載,雜誌的銷量他是一點也不擔心的,只是,“這是朱市長的意思,還是……”
張學寬已經字字斟酌了,他怕周鬱是爲了急功近利,可是她的性子又的確不是這樣的人。
周鬱也聽出張學寬話裡的隱意,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笑花即淺,幾乎還未綻放,便已消彌。
“採訪結束的時候,我有跟朱市長提,發稿之前會把成形的採訪稿給他過目的。”
有了這句話,張學寬心裡就鬆了,臉上的笑也綻的開一些,“那好,你去寫,寫完了給朱市長過目之後,咱們再發,還有兩天到週末,如果能趕上,印刷那邊,我給你預留版面。”
言下這意,竟是這期就準備發出去的。
周鬱知道不能耽擱了,印刷那邊留出版面的話,她從寫到審的時間就在縮短,畢竟她能控制文字,卻控制不了朱市長審閱的時間,“學長,我先回去了,爭取今天給朱市長過稿。”
張學寬送了周鬱出辦公定,便拐到了總編的辦公室。
奚彤君對待工作的態度向來是認真負責,能夠下放空間的,既然張學寬打包票,朱市長這個話題,又是許多人翹首以盼的,所以,留版面絕不是問題,“老規矩,在預留版面的位置,提前準備備用的稿件,免得出現意外。”
“好的總編,我手裡壓着一篇採訪沒發,正好備上,如果朱市長那邊回覆的快,這篇稿子就做到下期雜誌裡去,要是那邊沒回復,就拿這個充數。”張學寬自然也有萬全的考慮,只是沒當着周鬱的面說。
“你到是願意提攜下屬。”
奚彤君淡淡的掠了一眼張學寬,不辯語氣的說道。
張學寬輕笑一下,沒有多說什麼,“沒事兒,我先回去了。”
“嗯。”奚彤君看着張學寬轉身離開的背影,搖了搖頭。
男人有的時候自以爲掩飾的很好,可總有蛛絲馬跡祼露出來,不過,張學寬也算是理智的人,沒有因爲心裡那一點點綺念而使生活變的一團糟,這樣的男人,能控制得慾念,分的清取捨,假以時日,一定不會是池中物。
奚彤君在無端感慨之後,便給尹嘯打了一通電話,“尹秘書,我是奚彤君。”
“奚總編好。”尹嘯的聲音透着格外的熱情,熱情到奚彤君隔着手機,都有點不適應,下意識的把電話從耳邊拿開,看了一眼號碼,直以爲自己撥錯了號。
尹嘯也是沒辦法,他正被沒事兒找事兒的總裁逼的走投無路,喊冤無門。
雖然能看出來總裁今天的心情不美麗,可尼瑪,出氣你去找沙包,再不濟,找個陪練玩拳擊去,可着勁的打臉,當然,也很有可能被別人打臉。
尹嘯在心裡腹誹,臉上卻不敢露出來,小心的看着總裁又陰沉下來的臉色,那辦公桌上送審的文件,又掛掉一個,連同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的,這都是第二十幾份了,哎,只聽說女人鬧生理期的,他還是頭一次見總裁鬧生理期呢。
他拿着電話趁着對方沒說話的空檔,捂住了聲筒,對着凌晨晃了一下,雖然人家壓根就沒撇他個眼神,可他還得煞有介事的說道:“總裁,是雜誌社那邊的奚主編。”
凌晨筆走游龍的動作有淺淺的停頓,若不是尹嘯一直把眼睛盯在那隻手上,估計也不會看出來。
心裡一喜,尹嘯不動聲色的把手從手機傳聲筒的位置拿開,咧開了嘴角走開一些,對着電話那端的奚彤君說的越發親切,“奚總編啊,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麼話說?”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奚彤君腦袋裡飄過這一句話後,輕咳一聲,“尹秘書,麻煩你跟總裁說一下,我們這邊有個記者拿到了朱市長的獨家,目前想出個感情生活的連載……”
“感情生活?”尹嘯聽到獨家還沒覺得意外,畢竟總裁跟朱市長往來頻繁,他這個總秘是一清二楚的,《晨光》是淩氏旗下的雜誌,朱市長那個人,也不是很不近人情,沒準就枉開一面,心血來潮給小記者一個成名的機會呢。
可是若關於工作上的報道,他還能接受,這感情生活……
尹嘯偏頭看了一眼繼續跟文件過不去的總裁,想了想,對奚彤君說道:“奚主編,咱們不能打消員工積極性,可也不能一味的任由員工天馬行空的蠻幹,我覺得吧,這事兒……”
“成稿之後,這邊會送稿給朱市長過目,如果總裁有時間,我也可以給總裁送一份。”
“好,就聽奚總編的,回頭你發郵件過來,記者發過之後,再打電話通知我一下。”
“好的,尹秘書。”奚彤君掛了電話,轉而就撥了內線給張學寬,“張主編,周鬱的稿子成形了,讓她給我發個郵件過來。”
“好的。”張學寬並沒有多想,總編過審,也是說的過去的。
“誰的電話。”凌晨看着尹嘯把手機揣回口袋裡,傻愣愣的蹲在地上收拾那些垃圾,不陰不陽的哼了一聲。
尹嘯背對着總裁,收拾那些所謂的垃圾動作沒停,心裡一邊替送這些垃圾文件過來的高層們哀嚎,一邊不在意的說道:“是雜誌社那邊的奚總編,說是一個記者拿到了朱市長的獨家,不過,也不知道這採訪怎麼做的,竟然報的是感情生活,我怕出什麼差錯,讓那邊成稿之後,給您送一份過目。”
“嗯。”凌晨應的無可無不可,似乎並不關心,可沉斂的眸心卻流轉着晦暗的光芒。
尹嘯收拾好地上散亂的文件,回身時,發現總裁大人雖然臉色依然不好,可隨地亂扔的脾氣好像收斂了一些,心裡悄悄的想着,總裁這是陰轉多雲了?
心底剛要鬆口氣,耳邊突然被魔音侵擾,“今天這些文件,依名頭,挨個寫份檢討,扣除半個月工資,如果再發生一次不經審檢就送來籤批的,懲罰加倍。”
哎呦喂,您老人傢什麼時候也學會收縮勞動人民荷包的招數了?
尹嘯很同情這些高管,可臉上卻義憤填膺的附和道:“好的總裁,我會一個一個的交待下去。”
“作爲總秘……”
“總裁,下次我會提醒各部門送批的文件一定要仔細審覈之後,再送上來。”
尹嘯一顆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心裡想着,總裁,你老人家手下留情吧,我這辛辛苦苦出來打拼的,本來想努力賺錢娶媳婦呢,你要是一句話抹掉我半個月的工資,那可是三、四平的市價房呢,到時候,少了這三、四平,我未來的媳婦嫌我窮酸,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