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他那臉色,沈千尋就知道,這回自己又贏定了。
這位被盛名所累的神醫,一定還不曾攻克這個醫學難題吧?幾百數千年來,經過那麼多醫學界人士的努力,才能勉強治癒的肺癆之症,這個老古董哪有那個本事啊!
當然,沈千尋這麼做有點不地道,明擺着是拿現代人的技術來欺負人古代人,可是,誰讓他欠欺負呢?好好的隱居日子不過,非得跟龍逸跑出來興風作浪,姐們兒只好對不起你了!
沈千尋氣定神閒的開口相催:“孫先生,我在等您的迴應!”
孫景抹了把臉上的汗,緊張的掠了龍逸一眼。
“有必要這樣嗎?”龍逸乾笑,“這個……”
“當然有必要!”沈千尋利落的打斷他的話,“這些日子,我沈千尋受夠了!絞盡腦汁用盡心力的給皇上瞧病,有些人偏要在後頭無事生非亂嚼舌頭,說什麼皇上患的根本不是肺癆,我一直給皇上用藥,還不肯把藥方交出來,就是爲了要挾皇上,這樣的話,聽得我實在心寒得很,治病的用藥,全由皇上的身體狀況來決定,哪裡有什麼固定的方子可出?不過是有些人瞧我不順眼,想方設法想要我的命罷了!今日索性便以命賭命好了!也好堵住那些髒污之口!”
龍逸被她突突一番話堵得直翻白眼,孫景那邊急得不行,一個勁扯他的袖口,沈千尋卻偏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毫不客氣的堵死了他的退路。
“孫先生快應了吧!爲人臣子者,當爲君王捨生忘死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如今不過受些病痛苦楚,又無性命之憂,若連這點事都不肯爲皇上做,豈不是不忠不義?皇上,您說是不是?”
她轉向龍熙帝,面容平靜,目光淡漠,龍熙帝對着這張欺雪賽霜般的淨白小臉發起了呆,他承認,他活到四十多歲,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女人,不,她甚至還稱不上一個女人,只是一個清冷孤傲的小丫頭。
以命賭命……
龍熙帝不自覺的嚥了口唾液,心頭忽然生出歉疚之意,或許,是他太過多疑了吧?
“孫先生一直不回話,我就當您默認了吧!”沈千尋拍拍衣袖,說:“皇上,臣女做事一向乾脆利落,揀日不如撞日,依臣女所見,不如今天就開始實施吧!早一天出結果,皇上也可以早日安心,不是嗎?再說了,這宮裡,倒還有位現成的肺癆症患者!汐貴妃現在應該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吧?不如,我們一起去瞧瞧她,如何?”
她是一臉的雲淡風輕,龍熙帝則抱臂作壁上觀,他確實想借此機會,檢驗一下沈千尋到底有沒有在忽悠他,龍逸卻已面色鐵青,但這種時候,他只能進,無法退,否則,就是自已抽自己的嘴巴。
他不想退,可苦了那位孫神醫,一幅腿肚子都快要轉筋的模樣,若不是龍逸伸手扶了他一把,只怕立時要像一灘爛泥樣癱軟在地上。
沈千尋瞧在眼中,心中暗覺好笑,還只是說說就怕了,那要是見到肺癆末期的汐貴妃,豈不是要嚇得尿褲子?
她生出捉弄之意,自然要給他來個雪上加霜,當即對一旁隨侍的胡厚德說:“有勞公公,帶我們走一趟!”
胡厚德張口結舌,見過狠的,沒見過對自己也這麼狠的,健康水靈的一個姑娘家家,居然要去感染肺癆,那可是又遭罪又磨人的絕症啊,這要是有個萬一,這條小命可就真的沒了啊!
他因爲沈千尋的大方,對她一直深有好感,遂低勸道:“沈姑娘,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啊!你可要三思啊!”
“爲了皇上龍體安康,豁出命來又怎樣?”沈千尋的話說得十分漂亮,“胡公公,前頭帶路就是!”
胡厚德無奈,只得轉身出了宮門,吩咐龍輦來接龍熙帝,沈千尋孫景和龍逸則步行跟在後頭。
汐貴妃身患那該死之病,其實住的地方,連冷宮都算不上,就是皇宮最邊角的一處小房子,因是臨水而居,又逢梅雨季節,自是潮溼不堪,負責照應的兩名宮女也是一臉嫌棄,生怕感染上了,進進出出的都拿厚厚的圍嘴包上。
在這樣的環境和侍奉之下,汐貴妃的情形可想而知,那房門一打開,病牀上臥着的女人,哪裡還是昔日那光鮮模樣?瘦得皮包骨頭,眼窩深陷,兩腮卻紅得十分詭異,聽見腳步聲,她也不曾擡頭,只是那咳嗽聲卻一直不停,一聲緊似一聲,直咳得兩嘴全是血沫,便用袖口隨意抹了一把,未抹盡的血凝在嘴角,看上去就如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嚇人至極。
龍熙帝驚悸的停住了腳,龍逸黯然閉上雙眼,孫景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唯有沈千尋,氣定神閒,淡定相邀:“孫先生,請吧!”
孫景下意識的搖頭。
“其實沒什麼的!”沈千尋的口吻似是哄孩子一般,“同爲醫者,你該知道,處在肺癆末期時,我們若想感染上,再容易不過,也不過就是一兩天的事兒,一旦出現咳嗽發燒,這事就搞定了!快進來吧,孫先生,汐貴妃也沒什麼熬頭了,要是她死了,咱還得再也出宮去找肺癆症患者,這可不怎麼好找哪!”
她說得輕輕巧巧的,孫景那邊卻覺有重錘敲在耳畔,一聲重似一聲,汐貴妃的慘像令他不寒而慄,而沈千尋此時卻已扯着他的袖兒往屋裡頭拽,眼瞅着就要靠近那病塌,他終於再也繃不住,歇斯底里的狂叫一聲,甩開沈千尋,一溜煙跑開了。
“哎,這怎麼還跑了啊?”沈千尋跟在後頭大叫,“有事說事,這跑算什麼啊?二少爺,您這請的哪門子神醫啊?這點膽子都沒有!還敢出來在醫道上混?”
龍逸的臉由鐵青變成豬肝紅。
龍熙帝冷哼一聲,很快便有侍衛將孫景拘了回來,孫景跪伏於地,抖抖索索的叩頭:“皇上,草民有罪!草民從未治癒過什麼肺癆病人!草民信口胡說,欺瞞了皇上,求皇上降罪!”
龍熙帝冷着臉,緩緩看向龍逸:“你,真是給朕找了一位好大夫!”
“臣有罪!”龍逸雙膝一軟,也跪了下來,“是臣識人不慧,但臣實是爲皇上龍體着想,並無半分私心,臣也未曾想到……”
“夠了!”龍熙帝憤憤的一甩袍袖,咬牙道:“還敢說沒有私心?你只顧着你王府裡的那點小恩怨,何嘗將朕放在眼中?朕看龍震真是老了,連自家兒孫都教不好!”
龍逸一聽這話,大汗淋漓,也不再爭辯,只不住叩頭,龍熙帝卻已大步離開,臨上龍輦那一刻,突然冷笑一聲,道:“來人,將這招搖撞騙的假神醫,扔到汐貴妃的屋裡頭,就當給貴妃陪葬了!”
孫景一聽,如遭雷擊,扯着嗓子慘叫不已:“皇上饒命!二少爺救命啊!皇上,我再也不敢了,二少爺……”
他的聲音太過聒躁,惹惱了侍衛,一個巴掌抽過去,很快就沒了聲息,兩名侍衛一人架住他一隻胳膊,像扔死豬一樣,將他扔進了汐貴妃的屋子。
沈千尋沉靜而立,一臉漠然的看着這一幕,直到龍熙帝的聲音再度響起。
“沈千尋,朕信你,朕會繼續服藥,你的一番赤誠之心,朕都瞧在眼裡,胡厚德,傳朕的口諭,沈千尋護佑龍體有功,重賞!”
這回還真是重賞,金銀財寶玉器首飾綾羅綢緞擺在面前,五光十色,琳琅滿目,沈千尋看花了眼,龍逸卻看得眼睛發綠頭髮暈,臨出宮門的那一瞬間,差點沒從馬上摔下來。
“二少爺當心!”沈千尋很有愛心的叫,“你可是越王府的頭腦,若是跌壞了,可就麻煩了!”
龍逸拉緊繮繩,鼓着滿是血絲的眼睛盯着她看,看了半晌,他緩慢開口:“沈千尋,我們沒完!”
“當然沒完!”沈千尋伶牙俐齒的迴應,“害死我孃的元兇還喘着氣兒呢,二少爺想完,我也不願意啊!”
龍逸愕然,隨即陰惻惻的笑起來:“沈千尋,你還真是坦率得可以!只是,你覺得自己會贏嗎?”
“我好像已經贏了二少爺兩場了,不是嗎?”沈千尋濃眉微挑,下巴微仰。
“有時候,贏就是輸,輸就是贏!”龍逸嘴角微勾,“黃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爲憑着自己的那點微末之技,可以支撐多久?”
“這可說不定!”沈千尋笑嘻嘻的回,“沒準兒能撐個千秋萬代也說不好呢!哪怕就撐那麼幾個月,能看到二少爺氣得跳腳,也是件開心的事兒,您說對嗎?”
“我像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嗎?”龍逸打個哈哈,一臉的不屑。
“不是嗎?”沈千尋反問,目光掠過他的足尖,嗤笑道:“二少爺要不是太生氣,怎麼連自己的腳丫子跑出來都不知道?敢情這五隻腳指是出來乘涼的嗎?這可真是有損二少爺翩翩君子的形像啊!”
龍逸一驚,低頭一看,自己的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踢破了,想來是剛纔太過惱怒,又隱忍不發,一直在馬蹬上蹭的緣故,難怪方纔在宮門口經過的人,都要不自覺的瞧他一眼,龍逸忙不迭的將腳縮回去,臉上卻火辣辣的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