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幕人間慘景,人頭又不是稻穀,如何能像稻穀那般收割?”三公子目光‘陰’鬱悲傷,“可是,仇恨令人瘋狂,讓人‘迷’失本‘性’,那一晚,父親的麾下收割了敵手數萬顆人頭,高高的懸掛在城樓上,向宇文世家示威,我現在還記得那時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戰爭!”
“你之前沒有參加過戰爭嗎?”沈千尋問。
“沒有。”三公子搖頭,“我自幼體弱,打小兒便是在‘藥’罐子裡泡大的,母親怕我夭折,索‘性’便讓我習醫,所以,我沒有像兩個哥哥那樣,十幾歲便隨父親征戰沙場。”
“戰爭太過殘酷,舅舅沒去過,也算是一種幸運吧!”沈千尋說。
“算是吧!”三公子苦笑,“可是,我畢竟出生於戰將之家,打小兒也耳濡目染,並不將殺戮當回事,直到那晚,你信不信,那晚我擡頭,突然發現,月亮變成了血紅‘色’!血紅‘色’的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那麼圓,也像是一顆流血的人頭!”
他說得詭異滄涼,令沈千尋不自覺的縮了縮肩膀,三公子掠她一眼,將身上衣服脫下來,披到她身上,又說:“你知道,你外公爲什麼在如日中天這時突然辭官掛印,避居鄉野嗎?”
沈千尋搖頭。
“就因爲那天晚上!”三公子聲音微哽,“那晚發生了一件事,一件……很悲涼的事,夜半時分,有人來偷人頭,卻是個年輕‘婦’人,被守城的官兵抓住,順勢也割了下來,然而沒過多久,城‘門’前突然又出現一個老頭,竟也是來盜取人頭的,士兵們亦將他殺了,又過了一陣,居然又跑來一個老‘婦’人!”
“她們是不要命了嗎?”沈千尋急急叫,“明明知道不可行,爲什麼還要執意來送死啊!”
“是啊,他們就是來送死的,可是,你想一想,如果我們這個家中,我死了,人頭被高高的掛在城樓上,任憑風吹日曬,你們會怎麼辦?”三公子慘笑問。
沈千尋沉默。
“母親這般愛我,便是拼了命,也是要將我的人頭拿回來安葬的,因爲對她來說,眼睜睜看着自已兒子的慘景,比去拼命要痛苦一百倍,而如果我有妻子,我若與她相親相愛,她亦會不顧一切。”
“那後來呢?那老‘婦’人,也被守城的兵殺了嗎?”沈千尋問。
“因爲從來沒有人這麼不要命的上來送死,而那老‘婦’人又哭得那般痛苦,所以,士兵們也不忍心再下手,便去報給了父親,父親出來一看,與那老‘婦’人,竟然是相識的故人!”
“啊?”沈千尋驚呆了。
“不,不能這麼說,不光是故人,那老‘婦’人還是父親的救命恩人!”三公子捂住臉,“在父親年輕的時候,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獵戶,上山打獵,貪戀着追一隻野獸,被野狼羣圍住,危在旦夕之時,那老‘婦’人和她的丈夫拼命救了他,這對夫‘婦’是好人,救人不留名,他們留父親住了一宿,好吃好喝的待着,後來父親再拎着禮物去拜訪,他們卻搬走了,萬沒料到,竟會在這種情形之下,與自己的恩人重逢!”
“那……先前的那個年輕‘婦’人還有那個老頭兒,該不是……”沈千尋不敢再想下去,三公子苦笑:“是,他們是一家人,那老頭就是老‘婦’人的丈夫,而那年輕的‘婦’人,是他們的兒媳,與他們的兒子青梅竹馬,感情極爲深厚,兒子被強徵入伍,媳‘婦’懷有身孕,在家苦苦守候……”
“她還懷着一個孩子?”沈千尋再也問不下去,三公子也再說不下去,只是將臉深埋入手心之中,身子急顫不已,良久,才又擡起頭來,繼續往下說。
“那老‘婦’人其時也認出了父親,她用力的錘打着父親,可是,能怎麼樣?她的丈夫、兒子,兒媳,孫子都全死了,父親就算再追悔莫及,已死之人,再不能復生,老‘婦’人號啕大哭,父親長跪不起,老‘婦’人哭了一陣,突然衝向城牆,生生撞牆而死!”
“啊?”沈千尋淚盈滿眶,心頭似被什麼哽住了一般,說不出的難受。
“見那‘婦’人也追隨自己家人而去,父親當晚即痛悔異常,自己救命恩人一家的慘死,猶如當頭給他澆了一盆冷水,讓他頭一回認真的想,自己這般殺戮,到底有何意義,是爲大宛百姓安寧幸福嗎?”
三公子嘲諷的搖頭,“不!龍宛邊境的平民,哪怕朝廷三令五申不許兩國來往,他們依然要‘私’下通商,因爲他們互相需要,說到底,真正彆扭的,不過是龍宛兩國的君主罷了,皇室中人,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打來打去,老百姓得到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而他自己,一腔熱血,卻只是爲了奢華糜爛的皇室賣命!亦是爲了自己膨脹的‘私’‘欲’鑽營!所以,第二天,在朝廷的慶功宴上,父親便帶着我和母親
無聲的離開了大宛皇城!”
“那你們怎麼會想到來這兒呢?”沈千尋問,“這裡是龍宛邊境,你們卻是大宛的戰神,萬一被這一帶的百姓知道,豈不是……”
“沒想那麼多!”三公子淡淡道:“這裡是那對老夫‘婦’生活過的地方,我們現在住的這個小院,也是他們曾經的家!當年父親便是在青城山上被他倆救下,父親便將他們一家的屍體運回到這個地方埋葬,從那天起,便專心做他們的守墓人,以贖自己犯下的罪孽!”
“所以,舅舅也會在這裡開設醫館,對吧?”沈千尋不勝感慨。
“是啊!舅舅我生平無大志,只想多救些這兒的鄉民,替父親贖罪!”三公子長嘆一聲,“當時父親心灰意冷,來到這兒,原就是來送死的,所以將我留在了京城,可是,我這個脾氣不好,與京城中那幫老爺少爺們也很難相處,便一起來了這裡,不曾想,那麼多年過去,竟然沒有人認得我們,這裡的鄉民亦是古道熱腸,算起來,也過了數年安閒散淡的生活,我們一家,都滿足了!”
沈千尋彎起‘脣’角:“是啊,只是,舅舅,從今日起,只怕將不得安寧了!”
三公子微笑:“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那位八王既然能找到這裡,以龍潛‘門’的能力,又怎麼會找不到?”沈千尋苦笑。
“這麼多年的仇怨,也確實到了結的時候了!”三公子站起來,在院子裡兜了一圈,‘欲’言又止,沈千尋輕笑道:“三舅舅是想讓我走嗎?你別忘了,我現在可是宛家人!”
“可是……”三公子伸手將她攬在懷中,“可是,尋丫頭,你才只有十六歲,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我沒打算引頸受死!”沈千尋道:“我不管外公怎麼想,若龍天若真找到這裡,我是不會束手就擒的!既然是戰爭,就各有傷亡,他們最後落得慘敗,只能怪他們時運不濟,這種事,根本就無所謂誰對誰錯!三舅舅,他們若真來了,你該不會把脖子洗乾淨了給他們砍吧?”
三公子被她說得笑起來,但仍認真的回:“引頸就死是不可能,那也太慫了些,不過,確是已存死志,以我們目前的能力,與龍潛‘門’對抗,無異於膛臂擋車,以卵擊石!”
沈千尋靜默不語,三公子滿腹心事,也沒再出聲,只
是第二天,沈千尋沒有再隨三公子去醫館。
“我覺得累了,需要休息!”沈千尋說,“你自己去吧!”
三公子看她一眼,問:“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挖戰壕!”沈千尋坦誠答,“打鬼!”
三公子輕哧:“一個小丫頭片子,只怕連鐵鍬也拿不起吧?”
沈千尋嘿嘿笑了兩聲,不再解釋,三公子雖然知道她的本事,但畢竟未曾親眼見到,只把她當小孩子,‘摸’‘摸’她的頭,便大步去了。
見他的身影一消失,沈千尋便開始動手佈置。
龍天若本人行事謹慎,他手底下的人亦是小心異常,事不論大小,若有七成勝算,是絕不肯動手的,而在他們心中,曾經的戰神依然銳不可擋,所以,雖然他們人多勢衆,但在動手前,也會事先打探一番。
這處小院獨處於山腳下,深藏於密林之間,庭院四周,怪石嶙峋,林木叢生,而能將小院盡收於眼底的絕佳之處,便是那山上的那處松樹林了。
沈千尋拎着鏟子上山,去尋一種叫毒齒的野草,這種草葉如劇齒狀,若不小心碰到,即會皮膚腫漲,難以動彈,當然,無致命危險。
她挖了許多這種草,灑在她認爲有可能會有人窺視的地方,又在庭院四周拉起網紗,那網紗拿鋸齒的汁液浸過,亦有同樣功效。
當然,她做這一切,是不可能瞞過宛夫人的,她也沒打算瞞她,要瞞的只是宛榮,並讓宛夫人小心留意,讓他不要接觸到這些網絲。
一切佈置妥當之後,沈千尋便貓在家裡,支着耳朵聽外頭的動靜,並時不時去檢查山上的松樹林。
如此數日過後,某一天傍晚,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宛夫人在庭院四周發現七八個黑衣人,俱是面目腫脹,昏‘迷’不醒,顯是中了毒齒的毒。
沈千尋和三公子將他們擡入庭院療傷,服過解‘藥’之後,這些人很快便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就躺在目標人物的眼皮子底下,一個個瞠目結舌,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