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平從未嘗過嫉妒的滋味,自認爲瀟灑豁達,此時卻覺備受煎熬,在牀上翻來覆去的折騰,龍天語掠她一眼,道:“既然睡不着,就別再那裡膩歪了,過來陪我喝喝茶,賞賞夜色,談談心!”
沈千尋不吭聲,她寧願這麼躺着,也不願跟龍天語談心,有什麼好談的?這種事,本來就是揪扯不清的,越扯越煩,不如沉默。
她不說話,龍天語也不催她,自斟自飲,沈千尋心中煩躁,在牀上折騰一陣,忽地爬起來,披衣下牀,徑自往另一個房間走。
她想安靜一下,而龍天語就這麼坐在她身邊,她實在安靜不下來。
“你去哪兒?”身後傳來龍天語的聲音。
“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睡覺。”沈千尋木然。
“然後趁我睡着的時候,偷偷溜掉?”龍天語聲音透着一絲說不出的疲倦。
“沒那麼想。”沈千尋搖頭,她確實沒那麼想。
“那就乖乖在這間屋子裡待着!”龍天語背對着她,將杯子重重放在矮几上。
沈千尋站着不動,既沒走開,也沒返回,她站在那兒,與他的背影僵持。
“還是……要這麼彆扭下去?”龍天語開口,聲音低而沉,聽在耳裡,說不出的沉重。
“我沒有什麼好彆扭的!”沈千尋答,“是你在彆扭!”
“我哪裡彆扭了?”龍天語問。
“你明明在意她,可就是不肯承認,也不肯跟我說清楚!”沈千尋固執道:“你這樣,就是在彆扭!在意就是在意,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沈千尋!”龍天語騰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杯子唰地擲了出去,杯子碰到牆壁,變成一朵破碎的花,那清脆的響聲令沈千尋微微一顫,她愕然看向龍天語。
龍天語在發怒,他很生氣,眼珠通紅,嘴脣顫抖,他對着她吼:“夠了!我真是受夠了!好,我承認,我在意柳蔓,喜歡柳蔓,我捨不得她走,行了吧?我之所以一直不對你說清楚,就是因爲,我之前沒有意識到,等到她離開,我才發現,她對我有多重要!好了,現在我如你所願,我承認了,你滿意了吧?”
沈千尋呆呆的看着他,他從來沒有對她發這麼大的火,作爲雲王時沒有,作爲湘王時也沒有,他的暴怒令她大腦一片空白,她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僵硬的站在那裡,看他暴躁發狂,看他瘋狂叫嚷。
“我真是不明白,你爲什麼非要逼我承認呢?”龍天語苦惱的看着她,“你爲什麼非要逼我承認並不存在的情感?我承認了,你會覺得開心嗎?不是吧?我承認了,你只會更加痛苦,你爲什麼這麼偏執的要我做令你痛苦的事呢?你真的是沈千尋嗎?還是,我一直錯看了你!”
沈千尋垂下眼斂,沉默,因爲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是啊,她爲什麼一定要逼他承認呢?他承認了,她果然愈發難過,既然如此,爲什麼非要那麼固執呢?她到底是在做什麼?
她緩緩坐下來,倚着牆角,抱着頭,費力的想,她爲什麼要這樣?如果他的心裡真的爲柳蔓留了一個角落,她把那個角落揭開,讓一切都裸露出來,又怎麼樣呢?她不接受?因爲這一件小事,與他恩斷義絕?不可能!
那麼,爲什麼一定要揭開?讓彼此尷尬,爭吵,不快樂,何必呢?
她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抱着雙膝坐在牆角,皺着眉頭,似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她蜷縮在那裡,像個被大人懲罰的可憐巴巴的孩子。
龍天語心裡微微一縮,無聲走到她面前,將她抱起來,放在了牀上。
沈千尋保持着那個姿勢,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掩住眼底的所有情緒,龍天語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一直以爲他了解她,熟識她,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脈絡一般,熟悉她的一切,然而這時這刻,他卻突然糊塗了。
她和他之間,彷彿生出一堵無形的牆壁,他看得到她,卻完全不瞭解她,而她則拒絕向他透露一絲一毫的訊息。
龍天語覺得很無助,也很恐慌。
他也沉默下來,沉默的坐在她對面,她躺下來,他也躺下來,努力要跟她保持同步,可是,同步不同心,也是枉然。
她漆黑的大眼,就這麼直愣愣的瞪着,如濃黑夜色中的深潭,無波亦無瀾,反而更令人不安。
這不安的情緒折磨着他,令他疲倦不堪,他最終在疲倦中無聲睡去。
沈千尋卻仍是大睜着眼,看搖曳的燭火。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偶爾能聽見夏蟲鳴唧的聲音,反而令這夏夜愈靜謐。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漸漸的想清了一些事。
情感上的偏執,是她難以摒棄的一種性格。
只是,她的偏執不同於沈千夢的死纏爛打,也不同於蘇紫嫣的近乎傻的癡情,她的偏執,是無法容忍情感中的欺騙,一絲一毫的欺騙也不行。
她寧願面對或醜陋或悲慘或不堪的鮮血淋漓的現實,也不肯面對欺騙,她從龍天語的行爲判斷出他對柳蔓有情,他卻斷然否認,她認爲這是他對她的一種欺騙。
她最痛恨的,便是這種欺騙,就像在現代時,她的爸爸對媽媽的欺騙,明明早就已經不愛了,卻偏偏要說那麼多假話,以至於,有一天媽媽入了獄,才明白一切。
她怕那種欺騙。
對於所謂的愛情,她一向抱着一種悲觀絕望的想法,這種想法根深蒂固無可救藥,並不因爲被愛或者愛人而改變。
像她這樣的人,也許真的不適合去愛一個人,從來不曾愛過,卻因爲母親的悲慘結局,一早便已對情愛之事絕望,一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這樣的性格,如何能經營好一段感情?
她對着搖曳的燭火輕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灰暗敗落,呆呆的坐了一會兒,便想起身到外面走一走,卻發現腰仍被龍天語箍得緊緊的,她低頭看他,雖在沉睡中,他的眉頭仍是緊皺,似是有無盡煩憂,她的心裡不由又是一陣酸楚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