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那時正是風華正茂, 出身世家,舉止得體,任誰見了都會眼前一亮。而昌德公主容貌一般, 又帶了股子與生俱來的刁蠻勁兒, 不說氣度容華, 便是站在那裡的風姿, 也趕不上趙氏的十分之一。
昌德自知無禮, 在趙府衆人面前顏面盡失,丟下一句狠話:“你們等着瞧。”昌德公主自視甚高,在宮裡受盡寵愛, 從來不知‘禮’爲何物,這‘等着瞧’三個字便不止是說說。
後來蕭景山爲了避開她, 拒絕了昭帝給予的更高的官位, 只求到江東做個將軍, 爲昭帝固守國土。公主的婚事也不可能全由着她做主,既是由皇上指了婚的, 又是世家之子,燕國剛攻下趙國不久,想要一統全國還不知有好一陣兒,這樣傷臣子心的事兒是做不出的,便還讓昌德嫁於了那家。
趙氏和蕭景山成婚後便到了江東, 原以爲避開了公主之事, 卻不想昌德公主卻是想盡辦法的往蕭府塞人, 明的不行便來暗的, 總之不讓趙氏和蕭景山好過。
趙氏和蕭景山是千防萬防, 卻不想還是沒防得住,終究還是放進來一兩個。在趙氏懷上第三胎時, 比淳兒還要早些時候進來的一個丫頭叫翠雲,藉着當地官員孝敬之時送進來,此時已是姨娘。
嘉玉聽來,似乎就是此人害得趙氏難產而死。
“四妹斷送在她手裡,那位的態度如何?”大夫人心有不憤,又道:“如今你爲他傷了自己的身子,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他哪怕用一點心,公主哪會如此囂張?四妹又如何會有如此結局?四妹去了,公主又是如何的窮追猛打,那位竟是半點兒沒有阻止,害了凌珩受傷且不說,還害得玉兒落入水中。如今你倒還念着那位的舊情了?!”
聽不到蕭景山的迴應,也許他也不知道如何說。卻聽杜姬道:“老爺因着這事兒已是懊惱了半輩子,原先爭也爭過,便是公主那裡,老爺也去警告過的,哪裡會想到她竟會不顧一切。舅夫人如今再說得這些還有何意義,不過是讓老爺更傷懷。”
大夫人冷哼一聲,道:“無意義?有無意義他心裡清楚。如今的局勢,他一個將軍可比我一個深閨婦人明白得多。”
竹姑姑遞給大夫人一杯水,道:“大夫人心疼妹子,姑爺且是知道的。當初四小姐沒了,她身邊的四個嬤嬤都或多或少得了懲罰,又是杜姨娘親手處理的,事情經過你再清楚不過。慈安不過是慢了半刻,已是懊悔終身,李嬤嬤如今也老了,若她當時在場,或許也就沒了這個悲劇,另外兩個也殉了葬。時至今日,對那位還能抱有什麼幻想不成?”
竹姑姑嘆得一聲兒,道:“不是不可挽回,是沒有盡心力。這也是姑爺這些年的心病。”竹姑姑說得這句,卻又轉了語氣道:“可人死不能復生。姑爺當時並不在場,這也是四小姐的命,大夫人明白,老夫人更是明白。爲何姑爺你卻想不明白。”
聽到此處,嘉玉算是明白了這其中的糾葛。她不記得那年落水,只知道小時候自己大病了一場,後來對水便有了敬畏之心,每年的年關,府裡總會在碧鴛池熱鬧一番,她雖是高興,卻從不輕易離湖邊太近。
昭帝對蕭家的大恩情不假,可昌德公主對趙氏的毒害也是真。蕭景山無從造勢,一個是對他有知遇之恩,一個卻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他左右爲難,最後害的卻是自己最疼愛的妻子。
半晌終於傳來蕭景山的虛弱的聲音:“我何其有幸能娶到小四,卻沒那個福氣求她與我共度一生。那位既是已經走了,情義已盡,過去的一切便都化爲烏有。”
大夫人嘆得一聲,道:“你想明白就好,如今最重要的便是你那些兒女。蕭府已沒了最大的庇護傘,就只能靠我們自己,給孩子們鋪一條順暢的路出來。”
裡面再說些什麼,嘉玉卻不想再聽,神情恍惚的走出了居華閣。印象中她娘是個和藹可親的人,常會展開了雙手笑盈盈的抱她在懷。那時候她對前世的記憶還很錯亂,懵懵懂懂的樣子靠在趙氏的懷裡,心裡便有種踏實的感覺,讓她覺得那是最幸福的事。
她耿耿於懷趙氏的死因,從起初的難產而死,到後來覺得可能與她爹納妾有關,再到如今竟還牽連到了公主。她娘做錯了什麼,那個昌德公主憑什麼這麼霸道!明明是她屢次壞了她孃的婚約,她卻還記恨在心,憑什麼!憑什麼害得她又沒了母親,憑什麼......
前世的母親也是過早去世,早得她沒有一絲印象,養在繼母身邊,臉色看盡還要固作堅強,若非她強練一身武藝,父親又怎麼會對她另眼相看。爲何今生她才感受到一絲母愛,上天還是要將她奪走!嘉玉沒回得月樓,卻不知不覺得走到了大花園。
不知何時,眼裡早已朦朧,看不清路,只能跌坐在園中冷冷的石凳上。
“爲何坐在這裡?”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像是從萬里之外穿越而來,直直落進她心裡。緩緩擡起頭來,豆大的淚珠子像是沒有斷的線。
瞧她這個樣子,公孫良有些着急,忙走上前來,從懷中摸出那方絹怕,蹲在嘉玉身前,爲她擦去滿臉的淚痕,輕聲道:“這是怎麼了?可岳父還沒醒來?”
嘉玉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卻輕輕靠在了公孫良的肩膀處。公孫良也不再急着問些什麼,輕撫着嘉玉的後頸處,就像安撫受驚的小貓一般。過得半晌,公孫良擔心她會受寒,道:“如果可以,我們去書房可好?”
嘉玉不肯擡起頭來,埋在公孫良的頸窩處抽泣兩聲,似有怨言道:“這兩日你去哪裡了?爲何一直沒見着你?”
若是以前,這樣的話卻是嘉玉說不出口的。公孫良瞧得四下裡,見無人,便道:“這裡不好說話,與我去書房可好?”
嘉玉這才擡起頭來,紅着一雙眼,拿了懷中的怕子出來擦得兩下眼角,這纔跟着公孫良往書房走去。
書房廊下當值的丫頭見着公孫先生和大小姐一起來了,垂首便上前來請安:“大小姐。”嘉玉揮了手,讓她去準備些茶水。丫頭低了頭應聲,轉身便走了。
進得書房,嘉玉問道:“我好長一段兒時間不曾見過凌睿了,他去哪了?”
公孫良與嘉玉人一坐了一個圈兒椅,聽得嘉玉問,便回道:“他一直在京都。他年紀小,也沒人知道他是蕭府的人,辦事兒也方便。”
嘉玉垂了頭,低聲道:“把他交給你,原也是放心的,可如今世道如此亂,你還是不要讓他多在外面行走的好。”
丫頭端進來茶水放在兩人中間的小桌上又退了出去。公孫良拿起杯子喝得一口,道:“他比你想像中要做得好。蕭家需要像懷遠這樣有勇的將軍,也需要像凌睿這樣有智的謀者。他如今做得很好。”
聽到這些話,嘉玉心裡便打了一個冷顫。凌睿當真能成爲一個謀者嗎?不是她小看他,比起公孫良,凌睿真的還差了很大一節。她寧願一家人平平安安,沒有官位沒有權勢,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這便是她最大的願望。
“將軍如何,權勢又如何。能力與地位不相當時,便是禍患生起之時。”
公孫良嘆得一聲,不知嘉玉究竟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只道:“玉兒,你不能隨意對睿兒下結論,讓他自己走自己的路,他會做得比你想像中更好。”隨後側了身,伸手握住嘉玉冰冷的手,道:“不要擔心任何人超過擔心自己,我希望在你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你自己。我允許你心裡只有你自己,只想着你自己。那些該來的總會來,也總會過去。”
嘉玉沒有掙脫他的手,只任由公孫良輕輕握着。她今生真的如此有幸能只擔心自己,只要自己幸福便好嗎?她身邊的親人真的不會像上輩子那樣,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她?她真的好想把健康的他們一個個都拽在手心兒裡,在她眼皮子底下結婚生子,幸福終其一生。
“子房,我心裡不可能只有自己。”她做不到的,她愛她身邊所有的家人,再不願經歷一次又一次無端失去至親的痛苦。
公孫良又握了握嘉玉手,淺笑道:“我知道。我只是給了你這個特要而已。不管遇到什麼事,你只需要知道,所有的問題交給我就好,知道了嗎?”
嘉玉忍住哭意,眼含淚水,點了點頭。
公孫良心裡這才踏實下來,道:“今日原是打你有事要說的。”嘉玉一聽便忍住情緒,道:“什麼事?”
“前幾日收到睿兒的消息,說是太子登基的時辰已定,京都形勢算是基本上控制下來,他不日也要回來了。”公孫良想了想,繼續說道:“你是否還記得當年我被土匪所救之事?”
嘉玉點了點頭,道:“記得,還是我和哥哥救了你與虞姐姐。”
公孫良淺淺一笑,嘉玉便是如此可愛,與他計較從來不遺餘力,這救命之恩也不知要記多久,忍住笑道:“那大當家的叫何老大,下山後他來尋了我,我便讓他帶着幾個兄弟去了南邊兒的宛城,如今算是紮根下來了。”
嘉玉擰了眉,不知公孫良是何意,更不知宛城在哪個地方,又聽他說:“那邊兒地勢險峻,卻是兵家必爭之地。”嘉玉聽得一頭霧水,正想問些什麼,公孫良卻按住了她的手,繼續說道:“起義再現,沒了昭帝,燕二世可不是那塊料,起義的都是四國貴族之後。只怕躲在暗中的劉鵠等人還在觀察着,等待時機。你說,若是蕭府一味求安,可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嘉玉在蕭府這方寸間,得到的消息極爲有限,她也不會想到,燕國才統一不到十年之間,看起來一片昌盛的樣子,竟又會讓亂世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