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靜謐無聲,室內拉上窗簾,略顯昏暗的光線帶着老舊的溫暖。
陸子初站在*邊,靜靜的看着阿笙,她睡得很熟。
愛情是什麼,它不是供氧呼吸機,需要的時候吸兩口,不需要的時候就棄之一旁,它是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氧分,擁有時不知滿足,失去時空虛落寞。
6年過去了,沒有人會一成不變。他的目標,不僅僅是一個鑫耀就能敷衍了事,區區一個鑫耀,宛如沉澱在深湖的死屍,他何曾放在眼裡?
6年前,韓愈不動聲色的織就了一張陰謀大網;6年後,命運重新開啓,這場持久戰,他耐心十足,會不惜一切陪着他慢慢耗。
客廳裡:向日葵殘碎的花瓣,破碎的玻璃渣和陶瓷罐,溼漉漉的清水,混合在一起織就成了一室狼藉。
陸子初從樓梯上走下來,手臂簡單處理過,換了一件黑襯衫。身形修長,越發襯得眼眸疏淡幽深。
吳奈正在清理客廳。
“你回去休息吧!這裡留給我收拾。”他走到茶水間倒了一杯水,留給吳奈一道背影。
吳奈是不可能離開的,看着陸子初,擰眉道:“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這樣了?”
陸子初沉默喝水,那些晦暗的過往是他不曾向人訴說的隱痛,每想一次就會有血流涌進腦海。
——曾經的顧笙已經死了。
——現如今我神智安好,你覺得沒什麼,一旦我腦子不清楚,你會看到不一樣的我,你會對我失望,你會後悔……
這是她在西雅圖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在那些他不曾參與的年歲裡,不敢想象她都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
凝滯的空氣,帶着陰沉死氣,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幻化出魑魅魍魎。
“她什麼時候能醒?”
陸子初的聲音漂浮在空氣裡,帶着淡淡的沙啞。
“不確定,不過短時間內她不可能醒過來。”
……
藥物作用下,阿笙睡了整整20個小時,腦子有接近幾分鐘都是空白的。
她很沉默,也很安靜,沒有向人發脾氣,也沒有任何過激行爲,靜靜的坐在牆角,一動也不動。
任何人跟她說話,都被她抗拒在外,但她又是聽話的,陸子初送到她嘴邊的飯,她都乖乖的吃了。
於是他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都是知道的,她只是想要安靜獨處,困守在象牙塔裡,守住自己的喜悲。
陽光明媚,氣候涼暖適中,光束照在她的眼睛上,阿笙臉色近乎透明。
他把她垂落在膝蓋上的手指包在掌心裡,他的手心很涼。
“阿笙,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陸子初目光深幽平寂。
真的沒有過不去的坎嗎?如果沒有,她怎麼會想不開呢?她一遍遍的問自己,她在大學裡那麼辛苦奮鬥,難道只是爲了過這樣的人生嗎?
她的人生毀了,事業毀了,就算得到陸子初,她也無法彌補六年缺失。
之前聽到的話語猶如噩夢一場,逼壓着她的眼眶,想起就忍不住顫抖。
像她這樣的人,註定會成爲他的包袱,沒有她,他會活得輕鬆許多。
愛情對於她來說,就像是隆冬季節,玻璃上哈出的那口熱氣,不是她用手指在上面寫上“天長地久”,他們就真的能夠走向天長地久。
她看清了,那一秒她寫的是:鏡花水月。
……
石濤給陸子初打電話:“阿笙怎麼樣?”
他剛給阿笙洗了頭,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胸前,眼睛烏黑澄澈,盯着室內某一角,她可以這樣坐上很久。
陸子初淡淡的移開視線,“不肯說話。”
石濤良久沉默,過了許久,對陸子初說:“要不中午一起聚聚,這幾日薛明珠她們幾個沒事就來彼岸,打聽阿笙現狀,看得出來挺關心阿笙的。”
陸子初倒了一杯水,端給阿笙,她接了,安靜的喝着。
他看着她,出去走走也好,總不能一直悶在房間裡,開口問她:“還記得薛明珠、關童童和江寧嗎?”
她沒說話。
“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她不說話,他就沒有再問。
下午醒來,看到他靠着沙發睡着了,他還那麼年輕,但眉眼間卻沾染了太多滄桑。
阿笙在*上坐了一會兒,下*走近,擡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一向淺眠,睫毛顫動了一下,下一秒睜開眸子直直的望進她的眼眸。
“如果她們有空的話,可以邀着一起,晚上吃頓飯嗎?”她說。
陸子初的眸色黑黝黝的,手指翻動,握着她的手,“好。”
……
t市黃昏,街道喧譁而又擁擠,一座座高樓大廈被晚霞點綴的光彩奪目,飯店位於市中心主幹路,臨街。
剛到那裡,車還沒停,就聽到薛明珠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阿笙”。
薛明珠、關童童都在,江寧還在路上,停車位不好找,薛明珠握着阿笙的手,把她拉下車,吳奈坐了上去,示意陸子初哪裡有停車位。
後來阿笙問自己: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她還會下車嗎?
她註定沒辦法迴應自己的問題,因爲時間只會拉着他們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殘酷着呢!
飯店對面的電子屏幕上,一段廣告之後,開始出現商業新聞,阿笙最初茫然擡眸是因爲主持人提到了“鑫耀”兩個字,姑姑?
不是姑姑,伴隨着“韓總”一系列字幕,她在車輛橫行的馬路對面看到了韓愈......
那天的記憶很混亂,她拼盡全力試圖逃離那個地方,身後一道道“阿笙”宛如這世上最無情的催命符,逼得她無所遁形。
“阿笙——”
陸子初的聲音,急促,彷彿雲煙,一下子就沉進了此起彼伏的剎車聲裡。
晚霞大街,阿笙眼前是白花花的車燈,腦海一空,伴隨“砰”的一聲響,身體被人毫無徵兆的推到一旁,旁邊是一輛緊急剎車的汽車,阿笙左側頭骨就那麼狠狠的撞在了車身上。
鈍痛迅速在腦海中蔓延,瞬間無情炸開……
殷紅的鮮血從她髮絲裡緩緩流淌滑落,很快臉頰上沾滿了腥膩。
“子初——”
頭部嗡嗡直響,阿笙踉蹌站起身,車主從車裡紛紛探出頭,她努力的想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真當她看到那人時,全身血液彷彿被寒冰過濾過。
阿笙徹底崩潰了,捂着嘴,茫然的看着四周,倉惶大哭。
鮮血從陸子初嘴裡涌出來,吳奈雙腿發軟,可以肯定的是,肋骨斷裂,就怕傷到了內臟……
吳奈忍着淚,寬慰道:“子初,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再撐一下。”
陸子初吃力的擡起手,指向站在一旁,哭得聲嘶力竭的顧笙,伸出的手,是一種無言的召喚。
血霧中,阿笙跪在地上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臉上,頭上流出的鮮血溫暖了他的手,可他的手爲什麼還那麼冷。
她不該回來,她怎麼能把他帶進地獄裡?
“顧大膽,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的,哪能那麼容易就出事?”他呼吸遲緩,話語很輕,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子初,子初……”她已說不出話,淚水一滴滴的往下落,他是她喜歡的男人,遇到任何事,都會寬容待她的人,可如今他就那麼虛弱的躺在地上,彷彿隨時都會離她而去。
她抓着吳奈的手臂,越哭越傷心:“你救救他,下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好好報答你……”
老天已待她如此苛刻,別再讓他出事,只要他好好的,她會離他遠遠的,再也不拖累他。
吳奈緊緊的抿着脣,淚水砸落,想說些寬慰阿笙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他是醫生,見多了生死無常,但此刻卻異常恐懼不安,他在害怕……
吳奈襯衫衣襬被一股細微的力道扯了扯,他俯首在陸子初嘴邊,熱氣伴隨着血腥味蔓延口鼻,吳奈忍着淚,只聽他輕聲說道:“你是醫生,她信你的話,你對她說,我沒事。如果我真的有事,你把她送回西雅圖,交給她哥哥,這世上誰都可能會傷害她,只有她哥哥不會……”
吳奈心臟失去了往日跳動節奏,那些淚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遺言嗎?狠狠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深吸一口氣,對嚇壞的顧笙開口說道:“子初不會有事,我是醫生,你信我。”
她似是在黑暗裡看到了希冀的光,緊緊的抓着陸子初的手:“子初,你不會有事的,吳奈說你不會有事。”
“嗯。”
陸子初笑了,幸好,傷得最重的那個人不是她,她的身體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阿笙啊!重逢後,我能爲你做的事情這麼少,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