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寒沉默下來,拿起盤子邊上的筷子,將盤中的烤肉夾了起來,放在口中。
他咀嚼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從始至終雙脣都是微閉着,表情靜謐,咀嚼該有的聲響亦是沒有。
今日,他依舊一襲白色的錦袍衣裳,秀氣而不張揚。
只是袖上多了湘繡手法的竹葉,不像是宮裡或是冷府常用的手法,倒像是凌晟那邊引進的。
“這件衣裳有些眼生,是司徒甯送哥哥的?”冷沐真語氣淡然,嘴邊的笑容,一如平常的自然。
冷亦寒眸光一轉,先是看了自己的衣裳一眼,繼而微微一笑,“昨晚回府,這件衣裳便擺在我房間的牀上。留條並沒有說明贈者,不過字跡是她的,應該很早之前就送來了。”
冷沐真點頭一笑,“在她被綁架之前麼?”
冷亦寒亦是點頭,“應該是的。”
烤架的烤肉,發出“滋滋”的聲音,被火烤出的油,一點一點滴到炭上。
又一片肉熟了,冷沐真遂夾到自己的碗中,輕吹了吹,“你那位師父,打從我回府,便讓你殺了我吧?只不過你一直下不了手,而今他綁架了司徒甯,你是如何得知的?”
說罷,將肉送進了嘴裡,還沒咀嚼,酒肉的香純便襲入口中。
冷亦寒也舉起筷子,將烤架上一片熟肉夾來,“還沒到行宮時,我便收到了消息,只是不敢相信。而後到了行宮,他便沒提了。我本以爲只是玩笑,沒想到大前天又提了此事,還拿了甯兒的隨身之物給我看。”
大前天.......原來那次北宮接頭,就是告知他司徒甯的消息。
冷沐真微微點頭,“你只看見隨身之物,沒有看見司徒甯,便確定那位師父抓了她?”
說到這裡,冷亦寒又沒了胃口,放下夾着的肉,輕輕一嘆,“他讓我看了一眼甯兒,已經被折騰得十分狼狽了......他說,夏節之前沒能殺了你,他便將甯兒送去做軍妓。”
“軍妓.......”
還以爲那位師父多麼厲害,結果只是軍妓麼?冷沐真只覺好笑,“你那位師父,是女子吧?”
冷亦寒微微一驚,“你怎知曉?我都不清楚他是男女.......”
冷沐真一笑擺擺手,“很簡單,只有深閨女子,手段才這麼小家子氣!若換作我......”
話至此處,冷沐真突然一頓。
說不定那位師父就在附近,她若宣之於口,那位師父現學現賣.......唉,到時候司徒甯被整慘了,冷亦寒還不殺了她?
送去做軍妓,冷沐真是不怕的。
凌晟軍營,她有千夜冥;洛商軍營,她有寧蠑。至於那些小國,她就更是無畏了。
只要人沒有死,師父前腳送去,她後腳就可以營救,軍妓有什麼可怕?
也只有冷亦寒,會因爲擔心妹妹,而被嚇住......
冷亦寒正疑惑,冷沐真便攤了攤手,“若換作我,我便放了司徒甯,一個弱女子,有什麼好欺負?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她突然轉口,冷亦寒自然聽得出她的意思,是不想讓師父現學現賣。
可惜師父不是冷沐真,不知這個道理,就是抓着司徒甯不放!
早知如此,他就不會與司徒甯相認。
就讓師父以爲,冷沐真纔是他的妹妹。以冷沐真的本事,師父還抓不走.......
只是如今後悔已經晚了!
冷亦寒一嘆低首,“真兒,我只有甯兒一個親人了,我實在沒有辦法,你能原諒我嗎?”
這種楚楚可憐的懇求,冷沐真有多久沒看見了?
以前,總見他求祖母,如今竟求了她一回!
瞧着他傾城的面孔,連愁眉苦臉都不減一分美色。他的美,清秀而乾淨,不像寧蠑那般狂放粗野。
越是這樣的人,越讓人生不起氣來。
冷沐真隨即一笑,“你若動手,我不會留情,我也沒有辦法,因爲我還要陪着寧蠑到老。因我而救不了司徒甯,你會怪我麼?”
“不會。”冷亦寒想也沒想便回答道,繼而放下筷子,擡眸睨向她,“即便死在你手裡,我也無怨無悔,只是懇求你救救甯兒,將她平安送回司徒府!”
她還沒放下筷子,他已經進入戰鬥狀態。
冷沐真則是一笑,“不急,咱們先餵飽肚子。”說罷,繼續往烤架上放肉.......
一頓烤肉吃得安靜,外頭卻從未平靜,既是盯着冷沐真的情況,也是盯着冷亦寒.......
盤中的肉清了,冷沐真也已經算好了價錢,將銀子擱在桌上,便不緊不慢地起身,“咱們到京城外頭打吧,找個寬敞的地方,免得砸壞了別人的東西。”
瞧着桌上的銀兩,精確到了文,不曾多一文、也不少一文。冷亦寒微微一愣,“說好我請的......”
“沒什麼差別。”冷沐真慷慨地一擺手。
冷亦寒卻是消極,確實沒什麼差別,他的拿的月銀,也都是他們冷族的財富。她是老太君認定的接班人,冷族的財富,遲早都是她的。
“我早拿你當自己人了,因此沒什麼差別。”見他消極,冷沐真遂多解釋一句,省得他多想其他。
聽着這話,冷亦寒突然內疚,心下又是動搖,“真兒,咱們還是改日再打吧,反正離夏節還有.......”
話還沒說完,便被冷沐真打斷,“你不想救司徒甯了?”
“想。”冷亦寒依舊想也沒想,便答了一句,可緊接着便話鋒一轉,“更不想傷害你。”
冷沐真則是淺淺一笑,語氣胸有成竹,“你傷不了我。”
說着,又向外頭吩咐一句,“莫殤,你回府等着吧!”
“是。”莫殤應了一聲,很快退了下來。
並非真的回府,他明白小姐的意思,是偷偷跟上他們,不要被人察覺。
畢竟小姐的腳傷還嚴重,根本使不了輕功。若沒了他,連回府都不方便了!
他們主僕之間的暗語,冷亦寒自然不明白,隨即一驚,“還是讓莫公子跟着吧,你的腳傷......”
“無礙。”冷沐真輕鬆一笑,無謂地一個挑眉,“我即便傷了腳,你也傷不了我!”
瞧着她這副輕慢的樣子,冷亦寒更是擔心。
即便他不是她的對手,但加上外頭那些高手,勝負就說不定了呀!
兩人一齊出了醉仙樓,香楠木馬車已經停在門口。
冷亦寒先抱起冷沐真,將她送上馬車,而後才跳上馬車,輕聲吩咐馬伕一句,“去城外的郊野。”
“是。”馬伕應了一聲。
爲了配合今日的打鬥,冷亦寒特地僱了府外的一位馬伕。
不然府上的馬伕出行,都要在管家處記錄,幾時、大概要去何處。
老太君若要找冷沐真,一查記錄,便大概知曉去向了。
到了城外,冷亦寒依舊抱起冷沐真,一齊跳下了馬車。
馬伕將馬繮一栓,便按着冷亦寒的吩咐,繼續守在馬車周圍。
兩人來到一處寬敞的草地,冷亦寒才放下了冷沐真,繼而殺手齊齊而來,一下圍住了兄妹二人。
“真兒,對不住......”冷亦寒又是一聲道歉。
殺手們立時做好準備,像是擺好了某種陣勢,沒等冷亦寒的話說完,便向冷沐真發出暗器。
冷沐真雙袖一揮,蔓天綾和映雪綾跟着揮出袖子。
剛要出招,便見冷亦寒迅速移來,擋在了她面前,迎面數百個暗器,“真兒,別忘了救甯兒!”
原來他真的沒想傷害她?!
冷沐真微微一驚,只見冷亦寒接住一枚暗器,準確向馬繮一射。
繼而向冷沐真一個推掌,力道不輕不重,正好將冷沐真推上不遠處的馬車。
“啊!”冷沐真輕呼了一聲,眼見着冷亦寒擋上暗器,瞳仁立時一縮,“哥哥!”
馬伕會意,逃命似地一駕馬車,拼命往京城而去。
“叛徒!”周圍驟然颳起一陣狂風,一位黑衣人隨風而來,身子纖瘦而高挑。
終於出現了!
“師父,得罪了!”冷亦寒沉着冷靜,一揮掌運起內力,使出全力控制住向他而來的暗器。
不知他使了什麼招數,竟將暗器轉向黑衣人。
眨眼間,密密麻麻的暗器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驚,只能停住追逐冷沐真的步伐,運起內力出掌。
出掌之際,掌間出現一朵火花盛開,一瞬融化了所有暗器!
再轉首時,馬車已經遠去。
黑衣人卻不放棄,還想追去。
冷亦寒亦是固執,舉劍擋在黑衣人面前,“徒兒願代真兒一死,還請師父成全!”
“你的命有什麼用?!”黑衣人聲音中性,根本聽不出男女,語氣中卻張揚着殺意,瞧着冷亦寒淺淺一笑,“不錯啊小子,我竟不知你已經練成了迴風拂柳!”
一邊用餘光,瞧着馬車離去,冷亦寒一邊拖延着黑衣人,“爲了真兒練成的,徒兒知曉,總有這麼一天!”
不過他拖住黑衣人,卻拖不住黑衣人的殺手。
黑衣人一個眼色,殺手便齊齊向馬車而去。
冷亦寒一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於是向殺手追去。
黑衣人也跟了上來,她的輕功高絕,不知比冷亦寒高深多少!
沒過多久,殺手們便先一步追上馬車。
將馬伕一推、停了馬車,打開車門一看,不由驚愕,“師父,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