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佛大殿的戲,一直唱到黃昏才告一段落,最後由壽星、福星和財神再次出場,一齊向皇帝敬酒,惹得皇帝開懷大笑、龍顏大悅。
笑罷,只見冷沐真邁過門檻、低調進門,皇帝突然轉眸問道,“沐丫頭,這麼久去哪兒了?”
被他一問,冷沐真腳步一頓,擡頭向他露出一個少女式的微笑,“聽戲無趣,臣女出去透透氣,皇上用過晚膳了?”
“等人到齊了纔開宴,只差你了!”皇帝亦是微微一笑,畢竟心情愉悅,並不像平時那般計較,只是用平常的語氣問道,“聽宮門的警衛說,杉木馬車出宮了,有你的份吧?”
冷沐真亦是一如平常地笑笑,走進禮佛大殿,找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好友嘛,約起來出宮玩玩,反正閒着無聊!”
說着,故作失望地一嘆,“原以爲宮外有什麼好玩的,沒想到盡是唱戲。這家唱蘇三起解、那家唱霸王別姬,好沒有意思!”
瞧着她失落的樣子,雖然表情落寞,卻透着幾分趣味,皇帝被逗得眉開眼笑,“今兒是六月十五的聽戲大日子,自然家家戶戶都是聽戲,宮裡宮外具是相同!難爲你這丫頭,明明不愛聽戲,卻躲不過六月十五的洗禮!”
別人失落、他倒笑了?
冷沐真在心裡不屑,面上還是微笑,“確實難爲臣女了,聽了一天的戲,腦袋都聽傻了。皇上可別挑這種時候給臣女出難題,臣女可一題都答不上!”
皇帝心情好,自然不與冷沐真多計較,只向戲子們一揮手,“大小姐既不喜歡聽戲,你們就都下去領賞吧,別在她面前晃悠了!”
“是!”戲子們齊齊行禮,穿着戲服有秩序地退了下去。
嘴上說不喜歡聽戲,其實冷沐真還是期待的。
邵家班唱了賣花女,卻沒有被皇帝處置,想來唱戲的功夫一流。
今日事多,竟耽誤了聽戲,冷沐真輕輕一嘆。
幸而明後日還有連續的戲目,到時候冷沐真可以仔細聽一聽。
戲子們退了下去,便有幾隊宮人入內,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桌上的殘羹剩菜,然後換上御膳房新做的佳餚。
主子們則先起身,各自在附近逛一逛、休息休息。
由內務府佈置,禮佛大殿附近種滿了與佛有關的植物,品種繁多卻不至於眼花繚亂。
不管近看還是遠看,都有佛家的莊重,亦不乏皇家的威儀。
衆人漫步花草間,一邊欣賞夕陽、一邊欣賞周圍綠景,成羣結伴,好不自在!
寧蠑與冷沐真很自然地走在一起,下意識避開人羣,自顧自地享受着二人世界。
見丫頭一臉得意的神情,寧蠑像是想到了什麼,跟着也是一笑,“真的去見淑妃了?怎麼去了這麼久?”
說到時間,其實跟淑妃談話時,冷沐真也不覺時間流逝。只是談完再看天色,才恍然過來,原來她們談了這麼久。
再想想自己的計劃,冷沐真又開始得意忘形,“我又沒什麼可怕,自然去見了。要說這淑妃,還真是不簡單,不僅與凌晟勾結,還與江湖門派有聯繫。不知道怎麼見了豹刀派的倪靜和兩個護法,花重金買了我的真實身份,以此要挾,要我向皇上求情!”
果然被握了把柄,寧蠑不出意料地一笑,“我猜到她與豹刀派有聯繫。江湖上許多門派,並非純碎的江湖義士,比如魔尊,就是冷國公的貴族身份。豹刀派亦不例外,多多少少都與朝廷相連,淑妃認識他們並不奇怪。只是這樣的人,不必留着性命!”
借魔宮之手,給淑妃致命一擊,冷沐真到現在還佩服自己的好計策,卻不直接告訴寧蠑,“殺她不容易,畢竟是皇帝的淑妃,皇上沒有下令處死,她就不能平白無故地沒了。”
說着,挑眉一問,“你有什麼好主意,替我永除後患?”
既然給了丫頭說法,寧蠑自然想到了主意,“讓姑婆婆親自去說,將這些年的算計告訴她,再添油加醋地一說,叫她知曉自己的自不量力、渺小無用。到時不必親自動手,她就會自己了結!”
這個主意也不錯,犯人要自殺,皇帝也怪罪不了誰。
冷沐真點頭一笑,“你的想法很好,我卻有更好的主意!她既知我的身份,爲保後路,必定多少透露了一些給皇上。皇上一想明白,自然會懷疑我。想要永除後患,就要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莫彥已經傳信,叫魔宮的人速來營救聖女!”
聽出了她的話中之意,寧蠑先是默然,繼而開懷一笑,“沒想到你比我更陰,不僅要淑妃死,還要皇帝動手,替你連根拔起!”
得到了他的肯定,冷沐真笑得更加得意,“她既說了聖女一事,此事自然不能擱置不管,加之皇上之前對我就有懷疑,我必須找一個替罪羔羊!”
不知聊了多久,夕陽已經沉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夜色。
宮人們都點起了燈籠,打前頭給主子照明道路,寧蠑卻點起兩盞花燈,將其中一盞交給冷沐真,“六月乃一年之半,十五亦是一月之中,姣好圓月、晴朗夜空,由今日放下花燈最合適!”
每年,他們都會挑一個好日子放花燈祈福。
冷沐真早已經習慣,伸手接過花燈,與他一起將花燈放入池中,“願歲歲年年平安、人人事事美滿!”
寧蠑也作出祈福狀,心願卻與以往不同,“願喜結連理,寧蠑與冷沐真成百年合歡!”
聽着他異於以往的福詞,冷沐真微微一怔,轉眸看着他虔誠的神情,不知怎麼心裡涌上一股溫暖。
馬上又轉向花燈,再次做出祈福狀,改詞道,“願寧蠑心想事成!”
她倒省話!寧蠑祈福罷,轉首向她一笑,“哪有人祈福還如此敷衍的?今晚祈福的人諸多,萬一老天爺聽漏了你的話,誤認爲咱們不同心,可怎麼好?”
冷沐真一笑,又作出祈福狀,“那我重新說。願上天做媒、大地證婚,成全寧蠑與冷沐真多年癡情,今後互相扶持、一生守候!”
學着寧蠑虔誠的神情,不知不覺,自己也認真了起來,心下默默祈禱:願生在古代、歿於古土,寧蠑與冷沐真,今生今世再不分離!
許完了心願,冷沐真才睜開眼睛。轉眸寧蠑時,不知怎麼,雙眼紅得不成樣子。
連自己都沒發覺,寧蠑亦不多話,輕吻她兩邊的眼角,在她耳邊柔聲細語,“不管老天爺如何安排,你我癡心,一生不變!”
他是不是意識到了什麼?
意識到了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遲早一天會離去?
還是意識到了她不是真正的冷沐真,老天爺也不許他們在一起?
此時此刻,心緒尤爲混亂。
冷沐真一邊整理着思緒,一邊向他點頭,“我冷沐真自此發誓,不管到了何處,對寧蠑癡心不改!”
這句話,等了沒有十六年,也該有十五年了吧?
寧蠑會心一笑,情不自禁落了一吻,沒等淺吻昇華,便被一個聲音打斷,“原來你們在這!”
原想一直吻着,只當沒有聽到旁聲,冷沐真卻尷尬地一退,轉眸聲源處。
只見雲千柔一手執扇,另一手執着燈籠,身後並沒有侍女伺候,獨自向這裡走來,“原來你們在放花燈,怎麼不去小池的那一頭?他們都在那裡放!”
想着剛剛的畫面,冷沐真還有幾分尷尬,隨即一個低眸淺笑,“那兒人多,我不喜歡湊熱鬧。”
雲千柔一笑,“我也不喜歡,所以找你們來了,不打擾你們吧?”
“打擾!”寧蠑一臉不耐煩,正想說出心裡的這兩個字,卻被冷沐真及時截住,“不打擾,怎麼會打擾呢?”
雖兩人和好了,寧蠑卻始終不待見雲千柔。
這會兒又被她打破好事,寧蠑更沒了好臉色,冷哼一聲拉着冷沐真起身,“禮佛大殿那邊應該安排好了,咱們回去吧!”
他冷漠的樣子,雲千柔早已經習慣,一笑而過跟着起身,“不知千夜太子的傷勢怎麼樣了,等禮佛大殿的事結束,冷妹妹替我寄一封問候信去吧?”
冷沐真點頭應下,沒等說話,就被寧蠑強行拉走了。
遠離了雲千柔二十丈遠,寧蠑才鬆了力氣,連忙去看丫頭的手腕,“還好,皮厚沒傷着!”
“皮厚?!”冷沐真聽得一驚,伸手一指自己,“你說我皮厚?”
順着她的手,寧蠑摸了摸她所指的那一塊臉頰,故作認真地點點頭,“確實挺厚的,不過健康!”
冷沐真聽得一頭霧水,他這是什麼意思?
想着,也摸摸自己的臉,薄厚剛好呀,怎麼說她皮厚呢?
懶得多想他的無稽之談,冷沐真擺了擺手,依着他的腳步一起往禮佛大殿而去。
到了禮佛大殿,已經是戌時四刻。
想着魔宮那邊,應該收到消息、並且有所作爲了。
正想着,果然傳來了消息,由李佺最後一道傳給皇帝,“稟皇上,毒林那邊傳來絕密消息。魔尊帶領重兵,要親自來江北行宮一趟,營救魔宮聖女!”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被冷沐真聽了個完全。
冷沐真得逞地一笑,皇帝卻聽得一頭霧水,“魔宮聖女?魔宮聖女遭了什麼難,爲何要魔尊親自出兵營救?”
李佺左右一看,依舊低聲回話,“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目的地爲江北行宮。近來行宮內,除了廢后和淑妃等人,皇上並沒有處置其他人呀,難道.......”
說到淑妃,皇帝纔想起先前的幾個暗示。
淑妃直指冷沐真是聖女,但到達江北的那日,冷沐真已經證實並非聖女。
皇帝也信劉麒的證詞,冷軒若真認了冷沐真回去,不可能捨得放回來!
冷軒對孫女的疼愛,這一點,皇帝從未懷疑。
既然不可能是冷沐真,難道是淑妃賊喊捉賊?
越是深想,皇帝的眸色越黯,“派遣隱衛,全權保護淑妃的‘安全’。再吩咐宮門警衛,魔宮的人一到,全部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