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錢若水目光淬火,不敢置信地望着上首位的杜恪辰。這就是不讓她回府的原因嗎?如果是,她無話可說。
杜恪辰同樣在看她,看着她從最初的憤怒漸漸地止歇,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繼而勾起嘲諷至極的笑意,他的心頓時荒涼一片。他一直都不被信任,可他沒有想到,只要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她都不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一如此時此刻,別人的一句話,就能摧毀他的苦心謀劃,他能看出她眼中的抗拒和鄙夷,那是對他無情的打擊。
她平靜地笑了,笑容風華萬千,毫無破綻,“那要恭喜閔妹妹了,怪不得妹妹入住了東院,原來是懷了殿下的骨肉。殿下,你都沒對妾身提起,叫妾身好生失禮。”
閔雅蘭羞澀地垂下頭,不敢看她。
蕭雲卿乘勝追擊,“如今有人懷了身孕,本妃的嫌疑自當解除。錢氏,你還有何話說?”
“照王妃的說法,那我早該有身孕了,爲何向來專寵的我,卻一直沒有消息。”錢若水冷冷地反駁,眸中已不見火花,唯剩淡漠與疏離,“這似乎不能成爲王妃洗脫嫌疑的證明。”
“那你如何解釋閔妹妹的身孕呢?”
“身孕?”錢若水冷笑,清冷的眸子落回杜恪辰的臉上,似認真地問道:“她真的有身孕嗎?王爺何時與她同的房?”
杜恪辰還未開口,閔雅蘭已經搶答道:“那日王爺酒醉,正好是我在橫刀閣侍候,姐姐不在府中,王爺思念正盛,不免多飲了幾杯,才讓妾身有機會代替姐姐侍候王爺。”
“是這樣嗎?”錢若水的眸子已經移開,她不願意探究杜恪辰每一個蹙眉每一個凝神每一個停頓的意義何在,只是下意識地反問,並不希望得到答案,因爲答案或許會讓她難以接受。
賜婚時,她便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是側妃,在她之上有王妃,還有另一個側妃,以及衆多的女眷。她也不是爲當厲王的側妃,她是一個細作,她不應該在意內宅的爭風吃醋,因爲與她沒有有關係,她只需要做好她細作的本分。可偏偏她的任務是接近厲王,讓他愛上她。很幸運的是,她做到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順利,然而原因卻是她長得一張他和初戀情人相似的臉。但更加諷刺的卻是,她愛上了自己的任務對象。這是細作的大忌,她卻未能倖免。前世也是如此,今生亦未能掙脫宿命。
她承認她愛了。
可又能如何,她還是讓自己陷入了內宅的爭鬥之中。
杜恪辰沉默着,他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答案在別人看來或許需要懷疑,需要猜忌,但對於錢若水而言,她要做的是完全地相信他,相信他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相信他是真的愛上了她,真的願意護她一世。
他不願意做答,是因爲她的遲疑,因爲她的懷疑,因爲她的不確定。
他也會受傷,他也會受傷害,他也會難過,他也有他的脾氣和堅守。
蕭雲卿見計策見效,繼續旁敲側擊,“這種事豈能胡說,十個月之後就能見分曉了。”
錢若水卻道:“十個月,你以爲她能安然渡過這十個月嗎?我倒是想知道,在她的肚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你這是在說本妃撒謊?”
“撒沒撒謊一驗便知,何須強辯。”
“你這是信不過本妃。”
“自然是信不過的。”錢若水豈會讓她得逞,她說有就有,她說沒有就沒有,她的冤屈還怎麼洗脫,怎麼還葉遷清白,那個不多話的青年,這六個月來事事以她爲先,她如何能讓他死後,還被定上王府內宅的污名。
蕭雲卿拍案而起,“錢若水,你只是個側妃,王爺都沒有否認,你憑什麼要驗真僞。你還說你不是因妒殺人,你看看你現下的樣子,要說裴氏不是你設計害死的,還會有誰?你竟敢當着王爺,當着本妃的面,揚言要加害閔妹妹,你真是膽大妄爲。”
面對蕭雲卿如此大的一頂高帽蓋下來,錢若水只是微微一笑,睥睨的姿態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裡,她起身,徑直走向閔雅蘭。閔雅蘭慌了,蜷縮起來節節後退,面白如紙,求救地望着蕭雲卿。
蕭雲卿快步擋住她的去路,“你竟敢當衆行兇你還有沒有王法?欽差大人,你也親眼看到了,錢氏的惡行,這還不足以證明她就是殺害裴氏的兇手嗎?”
簡颯氣定神閒地喝着茶,微微擡眸,只是淡淡地一笑,“她只是走過去,什麼都沒做,王妃就能斷定她要害人,微臣佩服。方纔微臣似乎告訴過王妃,錢氏掌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錢家,府中的侍妾足有十位,每天都有人假裝懷了身孕,趁機邀寵。沒有一雙目光如炬的眼睛,如何能分辯真僞?王妃不妨讓她看看,以免被小人矇蔽了。”
簡颯答得很巧妙,都錢若水開脫的同時,也給了蕭雲卿一個臺階,把全部的責任都歸咎於閔雅蘭。
錢若水蹲下身,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去觸碰閔雅蘭的臉,“其實,我並不知道如何分辯真假。以前呢,我都是跟姨娘們說,要嘛找個大夫給你把個脈看看,要是不同意也可以,你原地跳五十下,能跳完我就相信你,少一個我都會請大夫的。妹妹你覺得此計是否可行呢?”
閔雅蘭忙不迭地點頭,“我跳我跳。”
“真的嗎?你能跳完嗎?”
閔雅蘭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不答應,“能,能,我能。”
錢若水輕拍她的臉,“你看,這不就解決了,我又不會傷害你,你何必怕成這個樣子。有什麼事都好商量,我們都是王爺的女人,我不在的日子你幫我侍候王爺,我還來得及謝謝你呢,怎麼會怪你懷了身孕呢。對了,王爺的身材可好,他的肌肉結實,皮膚緊實光滑,征戰多年,竟連一點傷痕都沒有,真的很神奇對不對?”
閔雅蘭點頭,“對,對,沒錯,王爺是當世戰神,怎麼會受傷呢?”
杜恪辰面色一鬆,脣角微勾,這纔看清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錢若水起身,“來,跳吧,五十下哦,少一個我都會請大夫的。”
閔雅蘭在衆目睽睽之下蹲下跳起再蹲再跳,動作輕巧而靈活,隨着次數的增加,她漸漸地感覺到吃力,但她仍是應付自如。
蕭雲卿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恨不得上前扇賞她兩耳光,停止這場鬧劇。
五十下跳完,閔雅蘭邀功似地向錢若水說:“姐姐,我跳完了,不用請大夫了吧。”
錢若水憐愛地撫過她微亂的發,“嗯,不請了,也沒必要了,王妃你說是嗎?”
“胡鬧,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敢欺瞞本妃。”蕭雲卿率先發難,不讓錢若水有機會質問她,“來人啊,把她拖出去。”
錢若水笑着阻止,“爲何要罰她?她不過就是想邀寵罷了,何罪之有?倒是王妃,你不經查實,卻仍是信她懷了身孕,想以她之實坐實我爲害王府內宅的罪名,這般歹毒的心思,真是叫人歎爲觀止。若是王妃事前是不知道的,我卻是不信的。今日所查之事,與閔妹妹全無干系,爲何大半夜的,要把她請來這裡。若是她來了,應該也把石妹妹和樓妹妹也一併請來。我之前想不通,現下卻明白了用意在此。這世上最苦惱的,不是和我這樣的對手,而是有閔妹妹這樣的同伴,連腦子都不帶出來。”
蕭雲卿難堪至極,“本妃黃昏時才知曉的,因興奮過度而忘了查實,求王爺恕罪。”
杜恪辰仍是不語,等着錢若水繼續說下去。
“王爺會不會恕你的罪,我是不知道。但我卻要向王妃討一個說法,你方纔說了,是因爲我的薰香才致全府不孕,如今我不在王爺數月,閔妹妹侍寢也是未能有孕,這又該是誰的錯呢?難不成還是因爲我嗎?不是因爲王妃你在府中,纔有機會從中下手。”錢若水哪裡肯放過她,“你說是我因妒生恨才設計害死裴氏,可從眼下的情形看,善妒之人,好像不是我吧?”
“這就怪了,府中已停了薰香,不會再有……”
錢若水截了她的話,“只有薰香會讓人不孕嗎?不過既然王妃要說薰香,我們就來說說薰香。這薰香是從宮裡出來的貢品,可照王妃的意思,可能我手中的這些被人調了包,而府庫裡的薰香也有可能是被調包的。那麼,會有一個地方,她的薰香是沒有被動過的。”
蕭雲卿擡眸,目光微訝,“你是說……”
“沒錯,是太妃,還有王妃你……”錢若水喚出王贊,“你到恆春院和南院,去把香爐裡的薰香取來。裝在盒子裡都不要,只要香爐裡的。”
王贊立即照辦,不敢有違。
血色一點一點從蕭雲卿的臉上褪去,寒意從腳底涌了上來,她怒不可遏地指着錢若水:“是誰給你的權利,敢搜本妃的住處。”
“是本王。”一直沒有說話的杜恪辰聲音低沉,天生的威儀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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