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御書房。
“你說,南皇把謝靈沁給救走了?”
“……是,皇上。”
下首,一人跪着,迎着皇上那怒壓,絲毫不敢擡起頭,聲音都無端生顫。
“南皇?他何時來的,何時……”
皇上突然想到什麼,眼眸深處,瀰漫着冷笑,“呵,明白了,南齊二皇子,呵,就是南皇,他竟然沒走,還與朕作對。”
“是的,皇上,之後,雷霆軍副統領被打傷,戚大人叫人進去搜了,不過,對方設了陣,我們死傷近半……”
“對,死傷近半,你們卻連對方一個影子都沒有看到,飯桶,飯桶。”
高座龍椅的皇上,那素日裡總向前着一層溫和的表面,此時終於撕裂。
“退下,給朕退下。”
“是。”
“轟——”
來人剛退下,皇上震怒,身後的椅子在那一掌間轟然四碎五裂,那銳利的眸瞬音如一道利劍一般,直射向一旁,那一直未言聲的宇文曜,“宇文曜,你好啊,你可真是朕的好太子啊,你竟然,就真的要殺了謝靈沁。”
宇文曜面冷若霜,輕微擡眸,看着震怒的皇上,“好生奇怪,父皇你不是一心想讓她死嗎,如今,她雖死而復生,不過,相信很快也會在你的包圍下死去,你爲什麼又在這裡責怪我呢。”
皇上看着宇文曜,瞪着他,眼眸黑沉,“你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兒臣不明白父皇說什麼。”
“朕查了這般多年,查了這般多年,就在一個時辰前,聖姑終於傳來消息,謝靈沁,就是……就是雲衣裳的女兒,她如果是她的女兒,就是朕這般多年要找的人,她就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可是,她體內有毒,身受重傷,還是拜你的雷霆軍副統領李傾玉所賜,就算被救,相信,也活不了多久了。”宇文曜情緒淡淡,好像在說着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不可能。”
皇上震喝,那雙利眸死瞪着宇文曜,一瞬間,帝王威勢帶着內力襲捲而來,只是,傾刻,又散去,冷笑,“你既然知道,就一定不會讓她死的,你是知道朕要查到了,才故意的,故意這般快的置她於死地,爲的就是不讓她受到朕的威脅,乖乖送上門。”
宇文曜眸色淡然,泰然自若,仍無半點情緒波瀾,“父皇睿智,兒臣無從辯駁。”
“宇文曜!”
太子並沒有停留。
“來人,擬旨。”
……
謝靈沁再睜開眼時,躺在一張溫軟的牀上。
全身雖痛,卻都被一陣暖意包裹着。
“硨磲……”
謝靈沁睜眼便道。
“小姐,奴婢在,奴婢沒有事,你設的陣法很好,又有許怡然幻術相幫,戚如風的人死傷近半,只是,如今南公主和南皇的身份暴露了,皇上下令,說是南齊與你勾結,要對北榮圖謀不詭,下旨一定要捉住他們。”
謝靈沁點點頭,卻並不慌急,“他不會如意的。”
“當然。”南鳳凰突然探過一個頭來,風光明亮的南齊公主此時身着一身普通農家女的衣裙,一時間,竟叫謝靈沁有些不適應,而在她一旁,是南宮風,也換了尋常人家的男子裝束,只是那兜帽始終未取。
嗯,不對,不是南宮風,是南皇。
她記得,黑袍當時說,是南皇讓她對付李傾玉的,幫她……出氣。
“許怡然呢他……”
謝靈沁卻問。
“小姐放心,他沒事,如今與綠嫵她們出去了,此地不宜久待,他們去想辦法找離開都城的出路了。”
硨磲說着話,見謝靈沁想起來,立馬心疼得不能自已,“小小姐,你別亂動了,你當時設了陣後就昏迷了,如今面上還是一陣慘白呢,身上傷口又還沒有好……”
“沒事,不會死的,將軍府可有什麼消息?”
“謝將軍那個渣,當然也不好受,寧一不聽話,繼你刺他一刀後,寧一又趁亂給了他一刀,命吊着呢。”
“是嗎,那可千成不能死了,他如今得知我和謝聃玲都不是他親生的,我還指望着,他日後對皇上做點什麼呢。”
“小姐放心……”
硨磲太心疼謝靈沁了,這不過才兩日間,小姐所受的苦可能是過去的十倍之多,整個人都清瘦不少,脣瓣發白,幾乎都沒了血色。
胳膊上劍傷,肩膀處一劍,手指也沒好好養,渾身還有其他大的小的磕傷撞傷……
“小姐,如果你娘知道你如今這般受苦,該要多難過。”硨磲說着話,同時,自一旁將那個匣子遞過來,“當時我們將她藏在蘭香以前住處的牀底下,後來奴婢給取來了。”
謝靈沁看着那匣子,眸色有些發怔,“黑袍叫我把她的骸骨送進皇陵,如今看來……黑袍呢?”
謝靈沁看了屋內四下一圈兒,問。
“你昏倒後,他就離開了。”硨磲道。
“我還想說,問問他……”
謝靈沁沒有說下去,因爲,她發現,距離牀榻不遠處,一直站在那裡的南宮風一直在看着他。
“南皇,可是有事?”
謝靈沁氣息虛弱。
“謝靈沁,你並不是謝將軍的女兒?”
南宮行雲淡聲開口,不再是南宮風那年輕而清淡的聲音,帶着一點中年男人該有的經歷,卻更加低沉醇厚。
謝靈沁微微怔了怔,點頭,“南皇說得對,而……”謝靈沁苦笑一聲,“而且,我也不是我孃的女兒。”
謝靈沁說着,微微揚了揚頭,看着硨磲手中的匣子,“可是,我一定會把這遺骨放進皇陵,讓她和她深愛的人在一起,不能同生,死能同穴,也是難得之事。”
“那你可知你的親生父親與母親是誰?”
南宮行雲又問,聲音,似乎有些急。
謝靈沁搖搖頭,“不知。”
說這話時,謝靈沁看着南皇,好像,心中突然福如心至的想到會,又覺得不可思議。
“靈沁,你是我的女兒。”南宮行雲突然道,說話間,取下兜帽,那樣一張雖至中年,卻俊態風儀的臉,那眼,那眸,只一瞬間,謝靈沁就覺得,這,就該是她爹。
而此時,南皇眼眶發紅,眼裡,是感動,是驚喜,是愧疚……種種情緒錯亂糾雜,叫人移不開心神去。
二人四目相對,空氣精緻,而一旁……
“你……”
硨磲都愣了,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南皇,你說我家小姐是,是你……”
而一旁,南鳳凰更是呆如木雞。
女……女兒……
“父皇……”這個消息太瘋狂了,南鳳凰腦中噼裡啪啦,天雷滾滾。
南皇卻看都不看她,而是突然上前,擠開南鳳凰,極痛心的又難過又期喜的看着謝靈沁,“沒錯,你是我的女兒,是我與她的女兒?”
“她?”
“她是一位美麗善良的女子。”
“父皇,你和母后不止我和二皇兄兩個子嗣?”
南鳳凰毫不在意她被她家父皇無情的給擠開了,而是滿臉驚悚。
“不是你母后。”南皇卻道。
南鳳凰更加驚悚了,又委屈了,“父皇,你背叛母后。”
“我……行了,你別鬧。”南皇的心思都不在南鳳凰身上了,而是心疼珍寶似的看着謝靈沁,聲音都輕柔多少許,“你好好休息會兒。”
謝靈沁同樣一臉愣愣,突然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尋思那般久,突然得知真相,心頭又空又滿,無法形容。
“那我娘……”
謝靈沁咬了咬脣,“是叫雲衣裳嗎?”
南皇聽到這個名字時,輕微一顫,須臾,點頭,眼神裡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
南鳳凰瞳仁都睜大了,“啊,父皇,你揹着母后在外面和別的的女人生孩子,還是謝靈沁,還這般大了……”
南鳳凰邊說掰着手指頭,然後有些生無可戀的鬱鬱寡歡,“而且,她還比我早出生。”
“眼下不是多話的時候,我們必須立即離京。”
南鳳凰被南皇的話給堵得一噎,明明是如此沉肅的氣氛,她有理的,卻生生的給憋了氣來,“父皇,我也是你女兒。”
“所以,我們我們都要活着出去。”
南鳳凰的心這下是太平了。
嗯,父皇是公平的。
不過,謝靈沁是她姐?
難怪,她能睡得了她的牀,說得通了。
迎着南鳳凰那琢磨細細的眼神,謝靈沁呼口氣,移開眼,算了,她好累。
“硨磲。”
謝靈沁喚着。
硨磲立馬回神,“小姐,怎麼了?”
“……沒事。”
謝靈沁閉了閉眼,此時此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知道她的身世,卻突然好像,無人分享一般。
若大世界,明明圍了這般多人在側,她卻覺得,孤單。
被人揪扯着人心的的孤單。
“可是外面現在到處都是官兵,御林軍,雷霆暗衛,加上椎達木指不定在召個旮旯裡等着我們呢。”
此時南鳳凰又道。
“一定會有路的。”南皇微微嘆口氣,見謝靈沁一幅落寞哀鬱之色,對着一旁一直垂首站在一側的大夫輕聲詢問,“她的傷,可重?”
“回皇上,不重,我想,最重的,是心上。”
“心上……”
南皇緊了緊手,沒再說話,看了眼謝靈沁後,對着身後輕聲問詢,“你們也去尋出路,小心爲上,性命要緊。”
“是。”
好大夫剛要退下,一旁硨磲面色微微發怔。
“怎麼了?”
南鳳凰推她一把。
“沒事,只是……”硨磲苦笑一聲,“以前小姐讓我們做事,也總會說一聲,性命要緊。”
南鳳凰一滯,南皇幾乎要掩面而泣。
果真,是他的女兒啊。
“啓稟皇上,有一位老者闖了進來。”
這時,門外,有人來報。
“老者?”
南皇面色警惕,“不該有人能尋到這裡的。”
“他說他叫董老,是謝小姐的朋友,他有出京的法子。”
來人道。
南皇蹙眉,猶豫一瞬,吩咐下去,“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黎明的晨曦下,一名頭髮發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在護衛的帶領下走了進來,看着南皇立馬行禮。
“不必多禮,我知道你,你是那個極受皇上重用,卻已經退了職的御醫。”
“南皇說得是。”
董老微微點頭,看一眼硨磲,便向裡面張望,“靈沁……丫頭,如何了?”
“受了傷,時醒時睡的。”
南鳳凰道,因爲,就這般會兒,謝靈沁又睡了。
董老這才走了進來,看着躺在牀上的謝靈沁,好久,方纔移開眼神,那眼裡,有什麼一閃而逝,隨後對着南皇微微拱手,“南皇,老夫知道一條出城的路,不知南皇……”
“好,你說。”
不待董老說完,南後便道,須臾,微笑,“朕看得出,你很是關心靈沁。”
“嗯,北榮皇陵有路,可直通城外八百里處。”董老道。
南皇一怔,“皇陵?”
“對,老夫曾有幸識得一位修建皇陵的人,所以知道,而且,南皇放心,那人已經壽寢正終。”
“可靠嗎?”
南鳳凰戒備得緊,一旁硨磲更是看着董老,沒有作聲。
南皇上下打量着面前這位董老,須臾,“好,你說,何時出地?”
“一個時辰後。”董老道,“你們所有人都要走,所以,你們還要想法子做出你們並未離開的假樣,我會讓人將他們引到這裡,真真假假,誰也不知。”
“朕明白了。”南皇話落,拂手上前邁出門檻,“董老,隨朕出去說。”
“是。”
硨磲看着董老微彎的身體,眼底疑惑,深邃,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須臾,又很快移開。
她一定是看錯了,想錯了。
只是,南皇竟然是小姐的父親,當年,雲姐姐,你愛的人,一心要護着的人,竟就是南皇嗎。
爲了護他周全,免他無憂,連我都沒有告訴。
……
收到消息的許怡然很快也回來了,半個時辰後,天色暗下,方纔他們所待的別院被一把火點燃,頓時喊叫聲四起,引來無數御林軍與雷霆暗衛。
而此時此刻,所有人已經跟着到了最北邊那處龍騰虎躍的山腳下。
那裡,是北榮皇室的皇陵所在。
幽暗的地道里,可同時容兩人並排而過。
謝靈沁由硨磲和南鳳凰扶着,行走在許怡然身後,而南皇和幾名護衛走在他們後面,殿後。
最前的,自然是董老。
帶着一行人走了沒多久,董老就停了下來,對着南皇恭敬一禮,“南皇,路就在前方,再裡面,你們記住,凡是看到岔路,便往右轉,很快就會走出去。”
“董老不能再與我們一起?”
董老擺擺手,“我還有事,不能再陪着你們了。”
聲音,很是遺憾。
董老然後,走向謝靈沁,他們之間,只有兩步的距離,他臉上帶着滄桑又希冀的笑意,“丫頭啊,一路順風,在沒有足夠的能力前,不要回來。”
一定,不要回來。
“董老頭兒,你突然這般煽情,叫我,挺難過。”謝靈沁苦笑一聲,看着若明若暗的甬道內董老微微弓着的身子,突然幾分不捨。
“我走了。”
董老的手,落在謝靈沁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保重。”
他說。
所有想說的,不能說的話,都在這兩字中,他知道,而她,並不知道,說話時,他又看着前方,再三提醒,“記住,往右,儘快,不要停留。”
董老的背影身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皇上,真的放心讓他離開嗎,如果他出賣我們……”
“放心吧,他不會出賣我們的。”謝靈沁打斷南皇身旁護衛的話。
那人明顯還是不太放心。
“他要殺我,早可以殺了千百次了。”
謝靈沁輕輕一句話,那人愣了瞬,隨即退下。
“而且,是他救了我。”
謝靈沁又道,然後,示意衆人跟上。
謝靈沁又看了看硨磲手裡那個匣子,“一會兒,我們若是尋到雍王爺的棺木,便將這匣子裡的遺骨拿出來,與他放在一起。”
“小姐放心。”
一行人一路而行,如同董老說的,遇岔路往右,一切順利,更巧妙的避開了所有機關。
只是,此時此刻,衆人看着岔路,卻不走了。
因爲,左邊,一個透明的冰室在散發着陣陣寒氣,而冰室裡,一幅沉香木棺材安靜的躺在那裡。
“宇文氏雍王之棺……”隔着透明牆,南鳳凰輕聲念着那棺材上面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