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赫好像解釋不清楚自己心潮的涌動,“要是可以真正腳踏實地踩在地面上,那纔是兒臣喜歡的生活,兒臣晝出耘田,兒臣的妻子呢,夜績麻,這種慢節奏的生活是兒臣這麼多年就沒有享受的,粗茶淡飯的日子讓兒臣明白樸素的東西纔是真正最爲美好的。”
“父皇——”
他一步一步的朝着眼前的男人逼近,那簡直好像是毒蛇一樣的眼睛冷漠,冰涼,“您這一輩子,做了九五之尊,您真正快樂嗎?”一邊說,一邊嘆口氣,這邊,皇上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因爲憤怒,皇上的眼瞳變得冰冷,眉宇好像筆挺的刀鋒一樣。“趙赫,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道朕還是堂堂一國之君嗎?你知道朕還希望你繼承大統成爲朕的嗎?趙赫,趙赫,你何止是讓朕失望透頂,簡直讓朕心灰意冷,朕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所以,末將與皇上應該是相見不如不見的。”趙赫一邊說,一邊已經跪在了地上,然後慢慢的開始磕頭起來,三哥響頭完畢以後,這才站起身。
“你要走?”皇上已經看出來趙赫的意思,這一年來,爲了培養趙赫,他也是苦心孤詣,給了趙赫挑戰與機會,給了趙赫面臨災禍必須要有的鎮定與信心,但是沒有想到,到頭來,自己心目中唯一看好的一個人。
居然說走就走。
趙赫絲毫不拖泥帶水,在趙赫的世界中,是那樣的涇清渭濁,黑白分明。說了走,居然那樣輕而易舉就要離開,現在,皇上發現,自己剛剛的幾句話實在是說的過於重了。
“末將——”
“你要是走,就是不肖子孫,你好好想想吧!朕不準備要你揚名立萬,但是你是朕的兒子,好也罷,歹也罷,朕總不能到了晚年,連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到。”對趙赫的種種行爲,皇上還是失望透頂。
譬如,在皇上病入膏肓的時候,趙赫沒有出現,始終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那個衣不解帶照顧自己的人是墨琛。
譬如,在皇上最爲需要人在身旁的時候,趙赫消失不見。在最大決策的時候,趙赫也是逃之夭夭,他不知道,究竟趙赫是那種性格,還是趙赫真正就沒有想過爲了任何有關於自己的事情而奉獻他。
現在,趙赫雖然沒有公然提出來要離開這裡,但是趙赫的意思已經明明白白,我是要走,但是不是現在,此時此刻我沒有走的意思,但是我也不會進入這樣名繮利鎖亂七八糟的朝局。
究竟,在這一段時間趙赫經歷了什麼?讓趙赫這樣四大皆空,讓趙赫這樣兩袖清風。
“朕已經想過了,你既然是舊情難忘,朕要趙將軍回來就是。”他這麼一說,發現了趙赫眼睛裡面晶瑩的淚花,趙赫感動了,“果真?”
“君無戲言,你知道的。”皇上說,好像找到趙赫的軟肋一樣,不過,也心灰意冷的發現,到此爲止,趙赫並沒有真正的將自己當做他的父親。
在趙赫的心目中,那個叛軍頭子始終盤踞在自己心頭,皇上想,既然他想要讓趙銘回來,那麼自己何不順水推舟讓趙銘回來算了,只可惜,趙銘回來不回來都於事無補。
在趙赫這裡,趙赫始終沒有真正接受自己的準備。好吧,他們來日方長,只要趙赫不離開這裡,就好。
“朕準備將皇位給你。”他說,趙赫聞言,錯愕了一霎,不過很快就變得沉靜了下來,“這不是兒戲,不光您沒有思考清楚,末將想,末將也不是那種材料。”
“玉不琢不成器,朕知道朕在做什麼,朕也是相信你是那種厚積薄發之人,朕相信你會成功,你也應該相信,朕爲了你已經煞費苦心。”語氣因此變得沉重起來,目光倒是變得熾烈。
就那樣看着趙赫,趙赫微微後退小半步,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但是,皇上,我沒有這個憧憬,也沒有這個舉動,我沒有。”趙赫一開始迷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帝京的生活絢爛多彩,可以說是一個萬花筒,可以說是一個廣角鏡,有錢,有權勢地位,想要什麼揮手也就來了,坊間的生活雖然沒有帝京這樣萬馬奔騰信手拈來,不過畢竟趙赫還是明白,適合與不適合的尺度。
“皇上不要削足適履,這帝京有人做帝王是當之無愧的不二人選,您不要這樣子了。”
“你的意思是,朕給你皇位倒是朕癡心妄想?”皇上皺眉,實在是沒有想到,趙赫對皇位非但是絲毫不熱衷,反而是表現出來一種不冷不熱可有可無的逃避,這麼一來,讓皇上的臉變得很是難看。
他多麼想讓趙赫做未來的帝王,至少,他認爲,趙赫比墨琛的血統還要高貴不少,既然必須要去蕪存菁,必須要忍痛割愛,爲何不讓趙赫做未來的帝王,完完全全是有可能,有能力的啊。
但是,他這邊萬事俱備,他呢,這邊顯然是沒有那種意思,這麼一想,皇上好像明白了什麼,用慣常用的猜忌的口吻,陰沉而又果決的說道:“一定是墨琛給了你臉色,對嗎?”
“還是……”
“皇上,哥哥對我很好,並沒有不睦,不做帝王,我又自己的打算,這世界上未必人人都認爲做帝王就是快意的事情,您知道嗎?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這麼一說,皇上終於明白了過來。
用力的一拳頭落在了旁邊的博古架上,一個膽瓶從架子上滾落了下來,“好一個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趙赫,趙赫,朕是越發不理解你了,究竟有什麼東西羈絆,你現在連做好事都興味缺缺。”
“皇位,需要一個德才兼備的人,末將畢竟沒有那樣厲害,好在末將有自知之明,現在,末將要的生活是那種簡單的,慢節奏的,乾淨的,不是那種傾軋排擠中日日都危如累卵的生活,這樣的皇上不做也罷。”
趙赫終於將自己的滿腹心事與牢騷說了出來,皇上聽完以後,臉色變了,比剛剛還要難看,不過很快的,他已經變得和藹可親起來,用一種慈愛與關懷的眼神看着趙赫,就那樣淡淡的看着。
“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想,朕想,你做成了一些大事情以後,會有一種成就感,做皇上未必開心,但是做了皇上以後給人民謀福利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就會感覺到開心不已。”這麼一說,趙赫吸口氣。
“皇上,末將沒有那種能耐。”他索性這樣說,但是皇上很快已經衝口而出,“以前的墨琛與你一樣,後來經過朕點撥以後,已經是現如今的模樣,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成的,也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你說呢?”
“但是……末將不想要做皇上。”
“你——”皇上鬚眉皆顫動,想不到說了這麼久,趙赫還是冥頑不靈,究竟讓趙赫這樣子執拗,並且不準備做皇上的原因是什麼,究竟是什麼?他思考了很久,也是不知道,趙赫爲何變得剛愎自用起來。
爲何,究竟是爲何啊。
“你挑釁朕,你挑釁朕,朕從來沒有想到,你會變成這樣子,你一句話都不聽,朕現在與你無言以對,你去吧。”皇上一邊說一邊依依不捨的揮手,或者,今天的談判缺少什麼,這才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既然如此,那麼就等到一切都變得好起來,再說。趙赫悄然無聲的去了,走的很快,好像這屋子裡面有窒悶人的東西一樣,趙赫離開以後,皇上這才慢慢的回過神來,將目光收回來。
“其實,朕或者已經咄咄逼人了,但是朕總的來說還是爲了你好。”其實,現在他已經看得出來,趙赫不想要做帝王有很多原因,但是都與墨琛沒有太大的關係,還是說,墨琛的光芒實在是過於卓犖,以至於趙赫不願意瓦釜雷鳴?
亦或者說,接二連三的失敗已經造就了趙赫目前的頹廢,他不應該心灰意冷,既然是失敗了,更應該從頭再來,作爲一個王孫,實在是沒有必要這樣自暴自棄,皇上知道,要是再談,非但不能改變結果,且趙赫還會狂躁起來。
他只能讓趙赫去了,等到趙赫去了以後,這才招手,旁邊的內侍監已經來了,這內侍監一言不發,陰測測的站在那裡,好像晴空麗日中,忽然出現的烏雲一樣,積蓄着一種黑漆漆的詭異。
“你去幫助朕好好的查一查,朕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哪怕是掘地三尺,也是將影響趙赫心的那個人給我挖出來。”一邊說,一邊揮手,這內侍監點頭,去了。
皇上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瓶,驀地就想起來自己與趙赫的關係,豈非也是與這個瓷瓶一模一樣,破碎了就再也不能修復好,就算是自己再努力,其實也是於事無補,不是嗎?
趙赫從帝京的養心殿出來以後,那沉重的心情終於消失不見了,那種讓人窒悶的難受的感覺一掃而空,看着朗朗晴空,看着豔陽高照的天空,趙赫是開心的,出來以後,趙赫眼角眉梢都是喜氣洋洋。
他終於明白了,做帝王是很多人的平生理想,但是他卻是想要做一個平頭百姓,在這個時候,難免趙赫是不讓人理解的,但是趙赫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自己廣博的另外一重憧憬與想象。
趙赫虎豹營去了,以前,虎豹營是趙銘的,自從趙銘犯罪發配邊疆以後,趙赫與小麥就在這裡了,帝京中,固然有趙赫的一席之地,不過趙赫並不稀罕,甚至於趙赫覺得,自己與那金碧輝煌的帝京已經格格不入。
以前,他最終的夢想不過是想要做一個武狀元而已,何德何能,在趙赫二十出頭的青春韶華中,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夢想,趙赫是開心的,但是趙赫也是沉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