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吟後,驟然響起絕塵的聲音。
只是,那一貫沉穩渾厚如同梵音鳴唱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難以隱藏的激動。
“你果然是破局之人!”絕塵擡眸眨也不眨盯着文青羽,眼底極快略過一絲意味深長。
文青羽緩緩撫摸着冰魄柔軟的皮毛,有些興致缺缺。
“白子死完了,棋局自然就破了。實際上無論是黑子白子,哪一方撤掉一顆,都會立刻輸掉,這一局棋自然就破了。這樣簡單的棋局,竟能困擾你們幾十年?只能說明,人性太過自私。”
“娃娃。”絕塵聲音幽深:“你來看看棋盤,並不是你所說的那樣。這一局,贏的是白子。”
“什麼?”文青羽一愣,這怎麼可能?
她剛纔心情不好,是以將白子當中處於將軍位置最核心一顆棋子給拿掉了。那無疑是自尋死路的自殺行爲,怎麼能贏?
她低下頭看着桌上棋盤。
絕塵輕聲說道:“白棋在失去主帥的情況下被逼至了這一個角落,剩下的棋子分散各處,看似全無聯繫。很快便能被黑子蠶食。白子,敗局已定,你看的的可是這樣?”
文青羽點頭:“正是如此。”
絕塵從棋盒中拈起一顆棋子放上,正是她剛纔拿掉那顆棋子的位置:“如今,你再看呢?”
文青羽不過看了一眼,眼底便難掩驚駭:“這……這。”
“只需在這裡再放入一顆棋子,便可將散落各處的白子連起來,同時也爲龜縮的白棋打開了缺口。白子如同利刃早已插入到黑子心臟當中,接下來自然沒有還手之力。當年卦象果真沒有錯,破局當真靠的是一個雙子。”
絕塵慢慢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鬍鬚:“你說的沒有錯,人的眼睛裡只看到了慾望,誰也不肯退讓半步,以至被自己困死。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開創出一片新的天地。”
他擡頭望了望天,天空中星河璀璨。
“天下格局,果然是雙生卻不是……那個雙生。老衲錯了,老衲錯了!”
他的聲音漸漸悽婉,文青羽眸色一閃,絕塵這樣子是要瘋?
絕塵擡手,寬大袍袖掃過,撫亂了棋盤上的棋局。剛纔那黑白子的廝殺再沒了半絲痕跡。
“娃娃。”他看着文青羽,眼底有着難掩的複雜:“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說罷,便徑自往山頂上走去。
文青羽撇了撇嘴,老和尚剛纔那樣子顯然是受了什麼刺激。這是憋得狠了,想找人說說話,談談心?
她可以說她沒有那個興趣麼?她一向對聽秘密不感興趣,喜歡秘密的人早晚自己也會成了秘密。
“大師。”所以,她沒有動:“你說過,破了局,我就可以走了。”
絕塵回身,眼中閃過絲意味不明的深沉:“你能破局是天意,如今要你留下也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文青羽嘴角輕微的抽搐,神棍就是這點煩人。自己做點事情,非得大言不慚的說是什麼天意。
天意這東西什麼時候靠譜過?
“快走。”絕塵擡頭望了望天,突然一把扯住了文青羽:“時辰快到了。”
說着,不由分說便朝着山巔而去。
文青羽心下一惱,便要掙脫。無奈老和尚也不知用的什麼手法,竟叫她怎麼都掙脫不了。
“娃娃不要隨便浪費內力,你的赤陽金蓮沒有突破第九重之前,是不可能掙脫老衲的鉗制的。”
文青羽心中一凜,絕塵一語便道破了她的內功心法,甚至還篤定她的內力並沒有突破第九重。
這能說明什麼?說明自己在人家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所以,便也不要再做無謂的反抗了。
文青羽撇嘴:“我不跑了,您鬆開吧。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大師你是出家人。拉着個女子更是不成體統。”
文青羽知道,絕塵定然明瞭她的真實身份。反正連睿也不再,便也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
她的內力雖然不如老和尚,但是輕功麼,她自認爲還是很能搏一搏的。何況她身上一向帶着各種藥粉。
只要老和尚鬆開了手,她不是沒有逃跑的機會。
“呵呵。”絕塵根本不上她的當:“正因爲老衲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在老衲眼裡沒什麼男子女子,更沒什麼體統。娃娃太過着相了。”
文青羽狠狠噎了一噎,好吧,打打不過。如今,連耍無賴都不是人家對手,那就只能乖乖跟着他走了。
話說,和尚什麼的不都是該沉穩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麼?他也一貫如此,突然這麼火急火燎的是想鬧哪樣?
今夜的夜色很美,黑紗一般清透。銀月如弓,卻並不顯得孤寂寒涼,只因繁星無數,天幕上勾勒出夢幻迷離的圖案。
如今,夜色朦朧,一男一女山巔並肩而立。男子將女子手腕緊緊攥住,共同舉頭遙望着天空閃爍的繁星。
身邊,幾許清風吹來,揚起女子一頭如墨青絲,袍角飄擺如棋,纏上那赭色潔淨的——僧衣。
文青羽腦後劃過一道黑線,心中很是腹誹。
一個和尚拉着一個女子這麼火急火燎的上山,就爲了看星星?
她扭頭看去,絕塵臉孔上一片鄭重,微眯的雙眸望着夜空眨也不眨。
文青羽的終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您真是僧人?是那個高貴神聖萬民敬仰的絕世神僧?
這樣子拉着大姑娘看星星的行徑,莫不是什麼人易容的吧。
“看清楚了麼?”絕塵突然回頭,與文青羽一雙清眸對了個正着。
“咳咳。”文青羽一聲輕咳,掩住眸中一絲尷尬:“我說,大師,您可以放手了吧。”
絕塵回眸,眸光中很是疑惑:“老衲早就放下了,怎的娃娃你還沒有放下?”
文青羽低頭一看,絕塵兩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束在了身後。山風吹動他雪白的鬍子和眉毛,寶相莊嚴,和藹可親的足以讓人膜拜。
文青羽臉色一黑,什麼時候放的?她居然沒有半點察覺,若是跟這人動手,該是打不過的吧。
“看清楚了麼?”絕塵一向灑脫,對她不斷變換的神色全然不在意。指着天上的繁星,又問了一遍。
文青羽朝着夜空翻了翻眼皮:“看到了,星星很多很亮很好看。但是,大師不覺得,您跟我在這裡看星星實際上是很不合適的事情麼?”
絕塵回頭,終於弄明白了她那不斷變換的臉色是爲了哪般。一張寶相莊嚴臉孔上恰到好處的微笑,終於綻開了一絲裂痕。
“娃娃,你想多了。老衲讓你看的是天下大勢。”
“額?”文青羽噎了一噎,自古以來,大小神棍經常會對着亂糟糟一團星星胡謅什麼天下大勢。但,她不認爲自己有這個本事。
絕塵手指一移,指向正東方一顆碩大的星星:“那一刻是帝星,在一個時辰前,帝星尚且是這星空中最亮的一顆。如今你再看呢?”
他聲音頓了一頓:“它的四周有四顆星星正在逼近,一顆位於它的前方,承守衛之勢。一顆隱在雲後,卻銳氣大盛。一顆離的不近不遠,晦暗不明。而那一顆......”
他看了看文青羽:“那一顆的位置最是玄妙,進可與隱星聯手直逼帝星。退則可以將隱星完全封死。明明是一顆星,卻又好似兩顆。但,它的光華卻是帝星減弱最直接的原因。”
文青羽眸色閃了一閃,經過絕塵這麼一說,看起來真的很是那麼回事。
“這副星雲圖中,最大的變數就在那顆雙子星。此星現世,色澤微紅,乃是浴血涅槃之像,天下必將大亂。”
文青羽清眸一眯,擡頭看着絕塵:“天命之說太過玄妙,大師跟我這個俗人似乎說不着吧。”
“呵呵。”絕塵微微一笑:“老衲相信,該懂的自然會懂。”
文青羽低頭,沒有說話。該懂的的確會懂,她卻並不想在絕塵面前表示自己很懂。
“大師說這些,不怕別人聽到?”
文青羽實際上很是爲絕塵捏了一把汗,臨谷山上除了他們之外,可是還有一個人在的。
那人若是沒有猜錯,該就是那個擋在帝星之前的人——連睿。對連胤一向忠誠的天下唯一的親王連睿。
絕塵淡然一笑:“無妨,這個山頭佈置的有陣法,不該進來的人是絕跡進不來的。”
文青羽挑眉,這就是絕塵剛纔一路都扯着她的原因?是因爲山頭上有陣法,而她並不知道進陣的方法?
那麼,洛夜痕那一日在臨谷山墜崖?大多數人都是在遠處看的,那麼遠的距離,又有多少做的真?
“星雲圖實際上是老衲自己想要看的。如今看到了,也證實了老衲的一些想法。老衲將你帶來,實際上是想要告訴你關於那個棋局的事情。”
文青羽挑眉,看這意思那個棋局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夜黑風高的,絕塵還要拉着她到陣法中來說?
“擺下那個棋局的人其中一個是我,另一個你可知道是誰?”
“不知道。”文青羽語氣很不好。
神棍什麼的都有個毛病,說話就喜歡故弄玄虛。明知道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棋局,還要問她知不知道佈局的人是誰。
話說,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很有成就感麼?
真是……不知所謂的惡趣味!
絕塵並不在意她眼中的不屑:“那人是你的外祖父,最後一代冥域的宗主。”
文青羽心中一凜,多少閃過一絲詫異。這棋局居然是她的外祖父和絕塵共同佈下的?
那……又佈下了多久,竟然到今天才被自己誤打誤撞的給解開了麼?
“老衲自幼體帶異能,能預知災禍,段宗主是老衲年輕時的好友。當年,天下已現紛亂之象。我們以棋局推演天下。後來便卡在了那個地方,進退維谷。後來,我們就各自回去。約好誰若想到破解之法,便來破局。”
他聲音頓了一頓:“這一等,便是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