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頓了一頓,眸色些微的發紅:“十六年前,八荒化魂真的是你來不及阻止麼?”
絕塵擡了擡眼,眸色一片寧靜:“十六年前的陣法於今日並不相同,即便老衲趕得及,也根本無力阻止。是以,當年的事情,根本與你無關。”
雲開肩頭突然一跨,他一直以爲十六年前母親用雙生妹妹的生命獻祭才阻止八荒化魂,是因爲他胡鬧耽擱了絕塵的時間。是以,他恨三大世家,更狠的卻是自己。
這纔有了今天,他一心將自己也困在八荒化魂當中。
“你騙我?”
“老衲是出家人。”絕塵淡淡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此生破那一次戒,是爲了救人。以後,再不會了。”
雲開顰眉:“剛纔的陣法……”
絕塵朝着他笑了笑,笑容中頗爲神秘:“今日你所見到的惡鬼並沒有真正現身,八荒化魂實際上算不得真正成功。”
絕塵再沒說什麼,微眯的眸子淡淡朝着重重的人羣看了一眼,隨即,一撩衣襬,坐了下去。
下一刻,天地之間驟然響起淡然平和一陣低沉梵音,聲音明明不大,卻叫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了一頓。
陣眼之上,鬚髮皆白的老和尚絕塵雙手合十,那一雙悲憫着天下人的眸子終於闔了起來。一串串梵音卻自他脣畔流淌。
那個聲音,如同千年古剎最悠遠的鐘聲,低低的鳴響,卻叫人心底再升不起半絲戾氣。
雲開臉色一白,驟然向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寬大袍袖中的拳頭緊握,直叫骨節發白。
夏家主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如今出的氣卻比進的還要多。那一雙眸子裡卻還是充滿了不甘。
其餘人,卻在絕塵的誦經聲中漸漸平息了心底的戾氣。眼中,卻多少透出對這得道高僧的困惑。
絕塵衣袍驟然鼓起,似有微風吹過,連眉毛鬍子都一起揚了起來。他周身卻又再度升騰起方纔那一股暗黑色如有實質的內力。
衆人將將平息的心中驟然便又爬上了一絲恐懼,這個……這個樣子。莫非絕塵還想着殺人滅口麼?
“轟。”半空裡再度出現那巨大的四不像的雪白動物,一片暗黑濃雲中,那通體雪白的怪物卻莫名的叫人覺得瞧着很是安心?!
“此獸名爲諦聽。”陣眼之中,傳出絕塵低沉的聲音。
“諦聽乃是地藏王菩薩坐下神獸,自願守護地藏菩薩鎮守與無間地獄。神犬諦聽曉佛理,通人性,避邪惡,乃是無上吉祥的至高神獸,汝等當頂禮膜拜,卻不該心生恐懼。”
絕塵的聲音一貫低沉而悠遠,也如梵音鳴唱,叫人聽在耳朵裡便能從心底裡生出幾分信服。
是以,他這麼說完,衆人再看那暗黑濃雲中雪白怪物的虛影似乎便也沒那麼害怕了。
“今日之後,恩怨已了。老衲願以畢生修行之功德,祈請十方諸佛佛力加持,護佑天下枉死的衆生除障解苦,往生極樂,阿彌陀佛!”
這話說完,洛夜痕驟然擡頭,鳳眸極快的眯了一眯。
絕塵周身上下驟然之間玄光大盛,半空裡諦聽神犬越來越大,陡然間爆發出一陣刺目耀眼的光。如同極夜的黑暗中,驟然而至的無上光明,叫人根本不敢直視。
下一刻,那諦聽神犬卻驟然間一分爲二,兩道玄光一道衝着文青羽,一道衝着雲開去了。
玄色的流光沒入雲開體內並沒有什麼不同尋常,文青羽身上卻驟然爆發出一片紅芒。火紅的光芒網一般將她周身包裹。
別人只能瞧見文青羽身上突然發了光,只覺得神奇。洛夜痕卻瞧的清楚,發光的不是文青羽,而是她藏在懷中的凝霜刺。
也不知何故,絕塵的內力一撞,凝霜刺上鑲嵌的那兩枚血紅色的石頭驟然間便亮了起來。紅芒半空裡交織,如同一蓬燦爛的火焰,將文青羽緊緊包裹。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緩緩流淌進文青羽周身的經脈當中。
“絕塵大師……?!”
人羣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衆人迅速將放在文青羽身上的目光轉向了絕塵。這才驚異的發現,老和尚身上的玄色內力已經半絲不見,而縈繞在衆人耳邊的梵音也已經半絲不聞。
如今,絕塵仍舊維持着雙目微合,雙手合十的姿勢坐着。但,那周身上下,明顯有着一絲奇異的僵硬。
“絕塵大師,圓寂了!”
洛夜痕一聲低語,鳳眸中很是幽深。
沒錯,絕塵圓寂了。他剛纔那麼說根本就是在爲自己的一生懺悔,最後一刻,散盡了一生的功力,一半將幽冥錄傳給雲開,另一邊卻用來修復文青羽受損的經脈。
這個人情,洛夜痕領了!
天地之間一片死寂,衆人顯然沒能從絕塵突然圓寂的震驚裡回過神來。
“絕塵大師一生功德無量,十方世界軟丈紅塵之中,但凡有人跡,哪裡沒有受過他的恩惠。更是在圓寂之前將畢生功德迴向給天下衆生,未得爲自己求得半絲的功勳。人,孰能無錯,他的罪孽早已洗刷乾淨。天下人,都該牢記大師的恩惠。若是沒有他,整個天下只怕都要隕落在八荒化魂之下了。”
洛夜痕聲音沉了一沉:“天下間,自此後再無絕塵!”
他這話說完,迴風谷中的氣氛瞬間便冷凝了下來。衆人這纔想起,若是沒有絕塵,自己早就喪生在惡鬼口中,哪裡還能見到如今這樣的豔陽高照?
於是,武林中不少女子開始低聲啜泣,即便是男子眼底也隱隱有了水光。而投向圓寂的絕塵的目光,再沒了方纔的半絲質疑。
“絕塵大師,好走!”
不知誰先說了一句,接下來的聲音便彙集了起來。成了天地間最響亮一道聲響。
“大師此生唯一的親人便是雲宮主,武林中人恩怨分明。若是想要報恩,也不是沒有機會。”
話說到這裡,洛夜痕突然就住了口。他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若是雲開都搞不定,那就實在也沒有再幫下去的必要。
猛然覺得懷中一動,他低頭看去,卻不知文青羽什麼時候醒了過來。那一雙清眸正眨也不眨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都聽到了?”他說。
文青羽勾脣一笑:“謝謝。”
洛夜痕脣畔笑容清淺:“王妃跟我說謝謝,是拿爺當了外人?”
文青羽頓了一頓,卻又聽到他低聲說道:“若不是你,爺才懶得管這閒事。”
文青羽便不再說話,眼底的笑容卻明顯深了幾分。
這個時候,雲開顯然成了極繼夏家主和三大世家之後,最受歡迎和尊重的人。
文青羽遙遙看着,不由咂了咂嘴:“雲開自此以後,只怕就成了天下武林所以人心目中的好女婿了。”
洛夜痕挑眉,手臂也是一緊:“王妃有意見?”
文青羽心底驟然就升起了一絲寒意:“絕對沒有。”
衆星捧月般的雲開,眼底卻沒有半絲的受寵若驚。仍舊如往昔一般的魔魅,卻也再不是平日裡那樣的陰沉,整個人又再度如從前一般,清風朗月般的清潤。
加上他本來就長的極好,一下子便收到了無數佳人的熱切關注。
“各位。”雲開挑了挑眉,輕聲說道:“絕塵大師剛剛圓寂,請允許雲某將大師安葬。”
於是,佳人們紛紛主動請纓,無數目光半空裡交錯。
瞧瞧,多善良的人啊!絕塵不是他殺父仇人的麼?到了這個時候,人家居然不計前嫌的給仇人收屍?
“公子慢着些。”
“公子可要奴家幫忙。”
“公子…….”
文青羽瞧的嘴角抽了一抽,這也……太誇張了吧!
明明上一刻還橫眉冷對千夫所指,恨不能除之而後快。怎麼一眨眼雲開就成了這麼搶手的香餑餑了?
武林中的姑娘們,自然與尋常女子不同。大多是從來就不懂得扭捏的,熱情的緊。幾乎可以預見到雲開很快就會被桃花給淹了。
洛夜痕脣畔笑容深了幾分,似乎對眼前的鏡像很是滿意。
“青青莫忘了,這樣年輕英俊又未曾娶親的武林盟主是不多見的。”
文青羽點了點頭:“是啊,雲開是武林盟主了呢。我怎麼覺得,雲開在暗月閣頗有些屈才?”
洛夜痕鄭重點了點頭:“的確如此,你現在發現不算晚。”
文青羽想了想:“那,以後便要他留在德溪吧。”
“這主意不錯。”洛夜痕笑容依舊清淺,但鳳眸深處那一絲毫不掩飾的抒懷,卻正在告訴所有人,他實際上心情非常好。
文青羽擡頭,面前男子面具下的笑容極其正常,與平日並沒有半絲分別。但是,她卻總覺的似乎有哪裡不大對勁。
這貨,貌似很希望雲開留在德溪?
“少主。”雲開卻突然朝着這個方向來了:“屬下可否將絕塵的屍骨帶出迴風谷?”
文青羽朝着他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多謝。”他卻又朝着洛夜痕說道:“適才,絕塵告訴我說陣法並沒有真正啓動。若是從前,我聽到這個說法定然很是生氣。但如今,卻要感謝子車家主。若非你提前動了手腳,只怕雲開便要成了千古罪人。”
“雲宮主客氣了。”洛夜痕淡淡說道:“實際上焱並沒有插手八荒化魂的事情。”
“恩?”
他這麼一說,不但是雲開,連文青羽都很是疑惑。
剛纔那被召喚而出的惡鬼,始終不能露出全身,臉上似乎也有着些微的痛苦。現在想來該是在佈置陣法的時候出了些岔子。
問題,便也只能出在那些女子身上。該是有非童女之身的女子進入了陣眼,是以陣法不能大成。
怎的,這人卻不是洛夜痕派去的?
洛夜痕脣角勾了一勾:“那人的確不是焱派去的,卻是爲了雲宮主而去。雲宮主不如想一想,可有在此地遇到意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