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將近要到卯時的時候,陽平府的上空驟然迴盪起一聲巨大的炮響。
接下來,又接連響了兩聲。
“公子,可需要奴婢去打聽下出了什麼事情?”寧芷擡頭望了望窗外,低聲問了一句。
“不必。”文青羽勾脣一下:“會有人替我們打探清楚的。”
寧芷一愣,卻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腳步聲響,之後便聽到下人通報的聲音。
“濟少帥到。”
文青羽微微一笑:“你瞧,送信的人可不就來了?”
寧芷便瞅了眼濟長安,低頭抿脣一笑,出門準備茶點去了。
“我說,你不出去看熱鬧麼?”濟長安顯然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經叫人給定位成了信鴿,眉眼當中皆是難以掩飾的興奮。
“出了什麼事?”
“伍景泰將伍景龍給押送去了菜市口,三聲追魂炮之後,便要將他斬首示衆。”
“哦?”文青羽眼眸一眯,多少有些意外。
依着她對伍景泰的瞭解,那個人的心腸實際上是很軟的。
正午的時候才攻下了陽平府,這纔多大會的功夫,就要將伍景龍給斬首了?這可不像他的風格。
“說到底伍景泰終歸還是先南疆王御賜的世子,就這麼給斬了。居然沒有人反對?”
“沒有。”濟長安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吧,如今上至南疆重臣,下至平民百姓,紛紛要求將伍景泰五馬分屍。還是伍景龍出於兄弟手足的情義,又顧念着他南疆世子的身份,纔將五馬分屍給改成了斬首。”
文青羽聲音頓了頓,伍景龍這是得有多作死啊,居然沒有一個人盼他好。
“說起來伍景泰那小子也是相當聰明的,他並沒有在太守府大堂裡審問伍景龍。而是直接在陽平府最繁華的街道上擺了高臺,進行的公審。”
文青羽擡頭,極快的看了他一眼。顯然對於公審這件事情,表示非常好奇。
“你不知道伍景泰是怎麼進的城吧。”濟長安眸色閃了閃,眼底帶出了一絲嘲諷。
“伍景龍將陽平府的百姓給送到了城頭上之後,便吩咐人直接壓了一批在垛口上,每個人的脖子上都給架上了明晃晃的刀。他點了一炷香,要伍景泰即刻自盡,否則一炷香完成就殺一批人。”
對於這事情文青羽並不覺得意外,那的確是伍景龍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
那個計劃說起來很是歹毒,伍景龍抓起來的都是南疆百姓。
若是伍景泰不肯死,那便是不愛惜百姓。
但若他死了,南疆的歷史將會徹底的刷新。史書上從此以後也會出現一個在位時間最短的君王。
而且,歷史對他的評價一定不會很高。能被人隨便一威脅就摸了脖子的君王,你期待史官能給你多高的評價?
所以,這就是個死局。無論伍景泰怎樣選擇,吃虧的那個怎麼看都應該是他。
“伍景泰是怎麼做的?”說實話,文青羽對於伍景泰的反應還是非常期待的。
“他呀。”濟長安眼睛一亮:“他跟伍景龍說,就那麼叫他一刀結果了自己大約是難以讓伍景龍消氣的。所以,他願意將自己凌遲處死。”
“他叫下人準備了一把刀,要求每割一刀,便要伍景龍釋放一個百姓。”
文青羽眸色一閃:“伍景龍……不會答應了吧。”
“他答應了,然後給了個附加條件。要求伍景泰必須刀刀見血,否則就是沒有誠意,直接殺死一個百姓作爲對他的懲罰。”
“大約在伍景泰割了自己第五刀的時候,城頭上的兵卒譁變了。”
濟長安撇了撇嘴:“說來說去,伍景龍就是個蠢貨。他光想着逼死伍景泰,卻忘記了實際上,將自己也給趕進了死衚衕。”
“伍景龍控制了陽平山上的南疆大軍,那個時候在伍景龍身邊的親兵都是陽平府裡的守城兵。那些人大多就是陽平府當地的人,城門樓上壓着的大多就是他們的親人。叫人眼睜睜看着親人被殺,誰能忍得住?他不是作死是什麼?”
“倒是伍景泰的做法,真的是出人意料。”
“還真是小瞧了伍景泰。”文青羽微微一笑:“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魄力,也活該伍景龍會落得個那種下場。他幾個加起來都不如一個伍景泰。”
濟長安眸色一閃:“你的意思是?”
“隨便的割上自己幾刀是不會死人的。只不過流稍稍的一點血,換來的是上下一致的民心。這生意實在太划算了。”
濟長安想了想,才嘆了口氣:“皇家出來的,果然沒有一個可愛的人。”
伍景泰只怕在城裡百姓被推出去的一瞬間,便已經意識到了伍景龍毒計當中的漏洞。
所以,他才故意挑起了伍景龍對他的恨意。
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將自己給割了好幾刀。
要不然,想死的話一刀就完了。傻了纔會想着自己把自己給凌遲了。
自古以來,百姓的心就是最軟的,而當兵的卻是滿滿一腔的熱血。
身邊兩個上位者,一個視人命如草芥。一個卻爲了草芥肯犧牲自己。
那種景況之下,傻子都知道該選擇誰。
譁變,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就不怕萬一陽平府的士兵和百姓一個個都膽小如鼠,沒有按着他的想法來。最後他還能真叫自己死在了城外麼?”
“這問題你只能問他去。”
濟長安頓了一頓,飛快的打了個哆嗦。
“我看還是不要了,那人拿下一座城池沒費一兵一卒不說。還名正言順的殺了自己的親哥哥,既沒有遭到半絲的謾罵,反倒還給自己掙來了一個好名聲。這種人還是離的遠一些比較好。”
文青羽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
濟長安說的不錯。
伍景泰在這一戰當中的應對令她刮目相看,就憑着他的這份膽識和謀略,這紛亂的天下間只怕又要多出一個不好惹的人了。
這種人,的確還是離的遠一些比較好。
晚飯過後,伍景泰派人來請文青羽過去。
請人的是陳管家,如今的陳管家儼然與昔日王子府中的樣子有着天差地別的差異,渾身上下都包裹着一層掩飾不住的精氣神。
那種精氣神文青羽在賀青的身上看到過,那是權勢浸淫出來的一種本能反應。
陳管家雖然臉上帶着笑,但眉眼當中的算計和警惕怎麼都沒能逃過文青羽的雙眼。
“恭喜大總管。”文青羽朝着他點了點頭:“終於得償夙願。”
“呵呵。”陳管家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微笑:“少主真是太客氣了。實際上少主的身份着實叫奴才吃了一驚。”
“管家這是在興師問罪麼?”秋露眉峰一挑,半點情面也沒有給他留着。
陳管家臉上的笑容有些微的僵硬:“不知這位姑娘什麼來頭?”
話裡話外頗有一種拿身份壓人的感覺。
文青羽便顰了顰眉,在王子府的時候陳管家絕對不是這樣張狂的性子。
若他先前也是這樣的張狂,只怕伍景泰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如今這才得了一點權勢,就這麼嘚瑟起來真的沒有問題麼?
權勢,果然是測試人品最好的試金石。
於是,她便不動聲色的給身邊這幾個丫鬟使了個顏色,告訴他們這個人可以隨便虐。
“我麼?”秋露微微一笑,蔥管一般的指尖輕輕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暗月閣四大長老之一,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來頭。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奴婢,大總管不必在意。”
眼看着陳管家臉上的笑容又僵了幾分,暗月閣四大長老?那叫沒什麼來頭?
依着暗月閣如今在天下間的名頭,暗月閣的長老怎麼不也相當於一朝丞相了?
這樣的人都叫做沒什麼來頭,天下間還有有來頭的人麼?
這個時候,即便是個傻子都能聽得出秋露話語當中的諷刺。
何況陳管家從來就不是傻子。
所以他臉色變了幾下,便低頭咳嗽了幾聲,迅速遮擋住了滿臉的尷尬。
“這位姑娘真會說笑,是老奴有眼不識泰山。說到底,暗月閣的隱藏功夫真是了不得,我想這兩位實際上也不是什麼藥王谷的侍女吧。”
這是實在下不來臺,所以故意轉移話題麼?
陳管家分明就是在怪罪文青羽在曲姚的時候沒有告訴他真實身份,如今不敢得罪文青羽也不敢得罪秋露。
這便想着撿個軟柿子捏,給自己找找場子麼?
可惜,他又找錯人了。
只聽到寧寒淡淡說道:“你猜對了,我們的確不是。”
眼看着陳管家黯淡下去的笑容正在一點點的重新亮起來,寧芷方纔福了福身子,緩慢而優雅的說道。
“奴婢們來自海州子車世家,在島上的時候不過是給家主掌燈的侍女罷了。只怕公子身邊最沒有身份的便是我們姐妹了。”
陳管家的笑容徹底的僵硬了,一張嘴大張着,幾乎都忘了合上。
子車世家的掌燈侍女?還是子車家主貼身的掌燈侍女?
老天爺,他今天到底都得罪了些什麼人啊!
話說,這屋子裡到底能有個身份一般的人麼?
他忍辱負重十幾年,一朝得勢,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自我良好的感覺,在這個瞬間已經徹底崩塌。
拂面一陣清風,陳管家擡頭,只見王子府裡日日跟在文青羽身邊那個面容冷漠的蘇侍衛驟然間從天而降。
“我是……”
“少主,請!”
陳管家說完,也不待文青羽有什麼反應,自己先一溜煙的跑了。
飛翩皺了皺眉:“我不過想告訴他,我真的只是個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