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悠悠,半絲人語也不聞。
飛影極度怨念的看了一眼屋頂,他以爲王妃將自己踹了下來之後,所有人也會跟着一起跳下來。
哪裡知道等了半晌,空曠的院子裡自始至終都只有他孤零零一條人影。
於是,便摸了摸鼻子說道:“我。”
“噗嗤。”孔昭元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誰?我。
這該是亙古以來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問話了吧。問的人等於沒問,答得人等於也根本沒有回答。
他正笑的開心,冷不防瞧見文青羽朝着他拋來一個眼刀。於是立刻閉上了嘴巴,再不敢有半點聲音發出來。
“閣下半夜三更從天而降,意欲何爲?”
飛影還在仔細斟酌着自己的措辭,意欲何爲?還真是個不大好回答的問題。
說來給你送禮?有送禮從房頂上滾下來的麼?說我來監視你?那不是腦殘了麼?說是來拜訪?那更是時間地點方式都不對的答案啊!
還沒等他斟酌出答案,便聽到房間裡的人緩緩說道。
“閣下如果是求財,出了這個院子往南走,穿過兩個院落再往東拐第五間房是賬房。閣下只管進去想拿多少隻管拿吧,只要不打壞了器具。”
飛影噎了一噎,這姜允還真是個奇葩。
這是將自己當成賊了麼?話說有知道自己院子裡進了賊還明明白白告訴人家賬房在哪裡的麼?
裡面那人真是姜允?西北總督是這樣子連盜賊都不敢對付的慫貨?不是什麼人假扮的吧!
“我不是賊。”飛影梗了梗脖子:“我是……”
是了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是來給你送禮的。”
這一次房間裡沒有了聲音,顯然飛影的回答也出乎了姜允的意料。
“有人給大人送禮,作爲一個有禮貌的人,大人不是該親自來迎一迎的麼?”
“好。”
飛影又一愣,跟姜允的對答完全就不在正常人的理解層面上。他說讓姜允出來,他就說了好?
下一刻便聽到屋門吱嘎一聲響,一個人便踏着月色從屋裡走了出來。
飛影凝眸望去,屋檐下站着個三十歲上下的人,身上穿着的不過是一件隨處可見的細葛布棉袍子。頭髮有些微的白,用一根普通的烏木簪子給別在了頭頂。
那一張面孔微微沉着,並沒有半點的喜怒。瞧着,卻又不似尋常百姓,倒是有幾分久居上位者的威嚴。就是穿的,太樸素了一些。
飛影試探着問道:“你是,姜允?”
“是。”姜允點了點頭。
“我的禮物呢?”
“噶?”飛影又一愣,有這麼大喇喇直接跟人要禮物的麼?
卻聽到嗖一聲,房頂上突然又被扔下來一個人。
這個人卻沒有他那麼好命,直接就給砸在了地上。發出吧唧一聲沉悶而巨大的聲響,然後咯一聲,那人顯然又暈了過去。
那個聲音聽的飛影都忍不住閉了閉眼,牙疼!
姜允顯然也叫眼前的情況給驚了一下,嚴肅的面孔上閃過了一絲詫異。卻是很快便又恢復了慣有的肅然。
“這是什麼意思?”
飛影瞧了一眼就知道,被扔下來那個悲催的貨就是劉傲。也不知道被扔下來之前,他是不是醒着的。反正相信這一下子,他指定是又暈過去了。
於是嘻嘻笑道:“大人何不瞧瞧那是誰?”
姜允挑眉,卻站着沒有動。
“瞭解。”飛影朝着他呲了呲牙,月色下耀眼的白:“大人是怕那是個刺客吧。若……”
飛影話還沒有說完,姜允卻突然蹲下,然後快速的將劉傲翻了個身,之後飛影就看到他的臉終於有了表情,呆愣!
“你怎麼突然又敢動他了呢?”飛影咬牙道。
自打遇見了姜允,他有好幾次都沒有能夠將自己的話給說完整了。
方纔明明瞧見姜允根本沒有去查看劉傲的意思,原本是可以理解的,換成他他也不會。誰知道地上那個是不是裝暈等着他過去,然後一刀子捅下去的刺客呢?
哪裡知道,他突然就將劉傲給翻了過來。
“飛影,你太囉嗦了。”
房頂上突然傳來一聲輕嘆,兩人擡頭望去。清冷的月色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條纖細的身影。
那人正懶洋洋斜倚在房頂凸出來的垂獸之上,銀月爲襯,如墨青絲夜風中飛揚,還有微微飄起一角玄色衣袍。都叫那人看起來,如同月中仙一般不敢輕視。
“暗月少主!”
明明是問句,姜允卻分明用的就是降調。
飛影撇了撇嘴,王妃最近越來越愛耍酷了,名頭也越來越響亮。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若是有一天王妃的名頭和成就超過了爺,那爺不是很可憐?
“姜大人,幸會。這禮物可還滿意?”
姜允抿了抿脣:“姜某不明白少主的意思。”
文青羽微微一笑:“聽說姜大人有個仇人,數年來一直鬱結於胸不得舒展。鳴羽一向樂於助人,是以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飛影立刻別開了眼,爲什麼聽王妃說話,牙這麼酸?
姜允眼眸眯了一眯:“少主這是想陷姜某與不義麼?”
“是麼?”文青羽淡然說道:“我是那麼想的?”
姜允半晌無語,終於高聲說到:“既然貴客來訪,還請下來屋中說話。”
文青羽眼中笑容便盛了幾分,這便表示着姜允願意承她的人情了。
“那姜大人可得準備好了足夠的地方。”文青羽說道:“今夜來的客人可不少。”
說着話,纖細的身軀率先從屋頂上躍來下來。下一刻,只看到接二連三的數條黑影絡繹不絕的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起先,姜允還能維持着一臉的肅然。看的久了,嘴角終於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然後便擡頭看了看自己的屋頂。
他的屋頂有這麼結實?承受了這麼多人居然都沒有塌麼?
剛纔還空曠寂靜的院子,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孔昭元和鍾雄臉上閃過一絲歉疚,公子爲了表示對姜允的尊重,非得叫他們帶着靈刃集體露個面。看,這不是嚇着人家了麼?
“公子,靈刃隊員三十四名集合完畢。”
“恩。”文青羽揮了揮手:“散了吧。”
於是,姜允不過眨了眨眼,滿院子的人瞬間便少了一大半,立馬顯的再度空曠了起來。
他的嘴角便又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這是下馬威麼?這世界上還有人比眼前這人更囂張,更不拿對手當回事的麼?
直接將自己帶來的人擺在對手面前,然後再讓人散了就地隱藏。
話說,都叫人知道了底牌還去隱藏,這樣真的沒有問題麼?這到底是有多不在意自己的對手啊!
“瀚飛,許久不見了。”
一個低沉略微顫抖的嗓音立刻就吸引了姜允的注意。
姜允字瀚飛,這個名字從他離開燕京那一天開始,便再也沒有人叫過了,一下子便勾起了他心底所有的記憶。
“老師?!”他的眸光終於看到文青羽身後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整個人都呆住了。
“瀚飛,你我師徒以這種方式相見,大概誰都不曾想到。”
飛影撇了撇嘴,可不是沒有想到麼。
一個是朝廷聲討的對象,一個是奉命傳旨的欽差。他們見面的場面指定是青天白日之下,刀劍相向劍拔弩張。
什麼時候見過,一個欽差半夜三更從人家房頂上跳下來,給欽犯送禮的?
話說,王妃做的每件事情都很是挑戰人的智商!
姜允低了低頭,極快的掩住眸中的情緒:“各位請進吧。”
他率先進了書房,書房裡再度亮起了燈火。文青羽便也帶着飛影和葉尚書跟了進去。
至於躺在地上劉傲,當然沒有人搭理過。
“本公子今日來,實際上是想要跟大人做朋友的。”
文青羽開門見山,直接就將話給挑明瞭。
剛纔將飛影扔下去就是一番試探,事實證明姜允絕對是一個胸懷坦蕩又膽大心細的人。這種人,有資格活着!
“姜某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做少主的朋友。”
文青羽眼眸極快的一掃,姜允桌子上正攤開來擺着一張行軍的地圖。如今他毫不避諱的將桌子上的地圖給捲了起來。
文青羽朝着屋外指了一指:“那個就是資格。”
姜允立刻閉了嘴。
“誠意可還夠?”
“你這是在謀反!”
“怎麼能說是謀反呢?”文青羽微微笑道:“洛夜痕是本主的朋友,蜀國出了事情,作爲朋友自然是要幫忙的。誰叫南疆王的軍隊剛好陳兵西北?”
姜允眸色微閃,眨也不眨看着文青羽。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吧?是吧!
這個人居然將自己的打算毫不避諱說給了自己聽?
這樣的人不是蠢的到了家不知道隱藏。便是擁有着足夠的自信,自信天下間再無人能是自己的對手。
姜允相信,文青羽絕對不是前者。
“姜某並沒有榮王那樣子尊貴的朋友。”
“是麼?”文青羽不在意的笑了一笑:“可是,本主的秘密都叫你知道了,這可怎麼辦呢?”
這便是毫不掩飾想要殺人滅口了麼?
“瀚飛。”葉尚書說道:“公子是個能幫你實現夢想的人。”
姜允終於第一次與葉尚書正視:“老師因何會與她爲伍?”
葉尚書頓了一頓:“局勢所迫,不得而爲。”
姜允笑了一笑:“老師實際上也是不願意的吧,可您最後卻還是選擇了背棄朝廷。這便說明,人是會變的。”
所以說,他當年那些所謂的夢想早就不存在了麼?
“既然這樣那便走吧。”文青羽輕輕巧巧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面頰之上沒有半點的惋惜。
“飛影,姜大人並不喜歡送來的禮物,那便一起帶走吧。”
姜允眉峰明顯挑了一挑,到底是沒有說話。
“公子不好了。”飛影剛剛出去卻又再度跑了回來:“劉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