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談話的內容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顧雲凰,再不鬆開我可要動手了。”裡頭傳出瑾玉有些氣惱的低斥,言語中是濃濃的威脅。
“如果你現在還有力氣的話,那你便打。”顧雲凰的語調依舊是悠漫的,而後便是一聲輕笑,“好了,不逗你了,我原本只是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可如今看你這麼有精神……罷了,我幫你穿。”
我幫你穿……
葉茫眉梢微微跳了跳,到現在他如果還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況,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他似乎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不過他自然是料不到這二人還沒有成婚就如此明目張膽,瑾玉如今的身份不同於以前,雖地位高卻到底是女子,稍不留意便會落人話柄,但想想他們感情深厚,又不像是被禮教所束縛的人,便也很快釋然了。
忽然有些羨慕起他們二人的感情,歷經了這麼多事情,幾度分分合合依舊相守在一起,兩情相悅,多好。
但是他和小梅呢?
他從來都沒問過她對自己是什麼感覺,她也許是喜歡他的,但是在發生了那樣的一件事之後,能不恨麼?
若是她醒過來,看見他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猶記得那日她那站在永寧宮前的梨花樹下,看着他淡笑道‘沒有我,你一樣可以過得很好’,當時聽了他只是奇怪她爲何忽然那麼說,現在想起來,心底深處好似被人用刀戳了一下,再之後那個刺殺葉微涼的黑衣刺客,他能確定那就是她,不僅僅因着身形的緣故,還因爲除了她,誰會對他留下那樣的眼神。
哀傷、失落、似怨似恨。
他現在知道她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原來她誤會了,她竟以爲他喜歡葉微涼。
她爲何那般呢?即使錯的人是他,她也不該去傷別人才是,畢竟那是無辜的人,但轉念一想,那個時候的他什麼也不記得,縱然她同他說起石洞的事,他會相信麼?一個人的記憶裡沒有的事情,或許想要相信也很難吧……
他有些迷茫了,到底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吱呀——”就在他心思百轉千回之際,門被人從裡頭打開了。
“這是怎麼了?”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膜之中,他擡眸,瑾玉已經從裡頭邁了出來,望着他的模樣,眸中劃過些許的疑惑。
“我……”他開口,卻是不知該如何說。
如此反應,落在瑾玉的眸中,不由得讓她更是奇怪了,“有話直說便可。”
少見他有支支吾吾的模樣,莫不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不過他的記憶約莫是已經恢復了,並且,應當已經接受了吧?
“爲恢復記憶一事而來?”她見他不語,索性開口替他說了,“花未寒是我找來的,但是封存你記憶的人不是他。”
“我沒有懷疑是夕照太子。”葉茫搖了搖頭,而後道,“小梅如今正昏迷不醒,我來,是想看一眼琰兒,我還沒看過他呢。”
瑾玉聞言,驚詫,“小梅在哪兒?”
“在我宮裡頭,我恢復了記憶之後瘋了一般的衝出去,就是爲了尋她,哪知還未到玄武門便撞上了銘王,被好一頓責罵,而那時小梅正被銘王帶了過來,她身中蠱毒,全身冰霜覆蓋,我險些認不出來。”話說到這兒,語氣竟都帶上了一絲輕顫。
“這是怎麼回事。”瑾玉斂了斂眉,“莫非是歐陽家乾的?”
說到這裡,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脣角輕輕一勾,而後從衣袖裡取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交給葉茫,“既然你記憶恢復了,她醒了便選個好日子完婚吧,不過未婚先孕恐被人說三道四,且之前我扯謊對外宣佈琰兒是齊王遺孤,這也是保護他你不要太過介懷了。我需要想一個法子能讓琰兒正式回到你身邊,這張契約,就當做給你們的賀禮吧。”
葉茫伸手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裡頭的內容卻讓她驚愕,“這是……”
最初還不知道小梅是歐陽世家的人,只以爲她是碰巧姓歐陽,後來才知道他自己想得太過簡單,林蕭銘指責他的時候他幾乎無從反駁,若不是因着自己,她何苦有家不能回,有苦無處訴。
他想在她醒來之後彌補她,即便知道歐陽家的會來找麻煩,他也不想她在外頭再流離失所,他早已決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縱然歐陽家族有滔天財富,他也不放在心上。
但這一紙契約,卻將他的思維打亂。
歐陽世家不是據說家規死板嚴苛,瑾玉是如何說服家主簽下這張契約?
“感謝玖璃吧,若不是他綁了那個老傢伙回來,也許我們真的得有一場惡戰。”瑾玉頓了頓,繼而道,“其實,小梅早就託了人來將琰兒託付給我,我也知道你們的事,瞞着你是知你表面和善但性格卻莽撞,但如今我們有契約在手,便沒有後顧之憂,如果歐陽家這樣還想再來找麻煩,我望月隨時恭候他來,哦對了,這張契約是我耍詐得來的,那老傢伙回去發現不知會不會狗急跳牆,故而我們還得有點心理準備纔是……”
話音還未落下,便見迎面一道陰影籠罩下來,身前的人一把抱住了她。
瑾玉眉頭一跳。
“姐姐,謝謝你。”他將頭埋在她脖頸,聲線攜着感激甚至帶了些哽咽。
“謝謝你爲我做的這些,謝謝你替我照顧琰兒。”
瑾玉只擔心他下一刻就喜極而泣或是感動到哭,忙拍了一下他的肩頭,“行了,多大的人了,這有什麼好謝的,雖然你這白癡很是會惹麻煩,但是我畢竟也是琰兒的親姑姑,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葉茫擡起了頭看她,“那琰兒現在?”
“琰兒在珍華那裡呢,他現在可是衆星捧月,一堆人搶着要照顧他,不過這小子有時哭得我實在沒轍,這樣,讓珍華抱到永寧宮去陪你們幾日,小梅若是醒了看見琰兒應該也開心,至於她的蠱毒,我認識三個鬼醫弟子,還怕沒有辦法解麼?”瑾玉朝他笑了笑,狀若鼓勵道,“以後,要學會成熟一些了,經歷了這件事,相信你以後處事也會更穩重些了,行了,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淚,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流血不流淚,懂麼?”
葉茫攥緊了手中的契約書,鄭重地點了點頭。
“別揉爛了,這張契約還是先由我保管好了。”瑾玉見他手上不自覺捏緊,忙拿了回來再摺疊好。
目送着葉茫離開了,瑾玉轉過身回房,看到的便是顧雲凰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塌邊,見她望了過來,朝她淡淡一笑,“什麼時候走?”
他問的自然是她打算什麼時候離宮去雲若。
“明日吧。”瑾玉微一挑眉,“收拾一下東西便可以出發了。”
第二日很快來臨。
將琰兒交付給了葉茫,她又只帶了珍惜珍華二人上路,葉微涼與納蘭玖璃則是被留在了永陵宮裡頭。
坐在馬車上,瑾玉將頭靠在顧雲凰的肩頭,愜意地眯起眸子,“到哪兒了?”
兩個時辰前就已經出了濟州的範圍,現下應該是快到覃州了。
“快到覃州了。”果然如她預料一般,顧雲凰的聲線在耳畔響起,“夜裡找一間客棧投宿,明日晚一些大概能到雲若的邊境了。”
“嗯。”輕輕應了一聲,繼續閉目養神。
珍惜與珍華坐在馬車外頭沐浴着陽光,馬車裡的二人則是享受着屬於他們的寧靜空間,聽着車軲轆滾動的聲音,相靠着閉目淺眠。
不管接下來會經歷什麼,現在這一刻的平靜也值得珍惜。
殊不知,身後的不遠處——
“玖璃,脖子不要伸那麼長。”略帶些無奈的女子聲音。
“我就看看,免得跟丟了。”納蘭玖璃望着前頭隔得不近不遠的一輛馬車,勾了勾脣,而後將脖子收了回去。
“跟不丟的,再說了,寶馬識得路,總歸都是要去雲若的,有沒有跟丟其實不重要,況且,我覺得咱們還是離他們遠一些的好,這萬一被瑾玉看見了……”
“嘁,不跟就不跟,虧得我孃親還將我託付給湘王照看,她倒好,自己攜着情郎跑去鄰國玩卻將我留在永陵宮,濟州的街道我已經逛得差不多了,甚是沒有意思。”納蘭玖璃說着,雙手環胸翹起了二郎腿,精緻的眉眼之間是毫不掩飾的不悅。
葉微涼撫了撫額,瑾玉說了是去辦正事,納蘭玖璃嘴上應得好聽,會乖乖在宮裡呆着,可瑾玉才離開,他便馬上悄悄跟了出去。
她自然是不放心的,想去將他抓回來,可他年紀雖小輕功卻不賴,圓滑的話,跟只小泥鰍似的抓都抓不到,也不知是怎麼混過玄武門守衛的視線,玄武門的侍衛認得她,她問起他們卻都說沒看見玖璃,她頓時冷汗連連,想回永陵宮叫人,路上卻碰見了寶馬。與他說了情況,二人一同奔出玄武門找人,出了皇宮不遠,卻見納蘭玖璃雙手交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他們要將他抓回去,不料二人都中了銀針,他當時只給他們兩個選擇:一、他自己走。二、他們帶着他走。
她問他,“有第三個選項麼?”
納蘭玖璃輕輕一笑,“你可以求助玄武門的侍衛也可以求助永陵宮的暗衛,或者要求我去掉一個選項。當然前面兩個的前提是你現在有力氣。”
她咬了咬牙,“去掉第一個選項。快把我們身上的迷?藥解了!”
當然不能讓他自己走,那便只能他們護着他。
可納蘭玖璃卻是多疑的很,“爲了防止你們二人搗鬼,等出了望月的範圍我再給你們解藥。”
葉微涼欲哭無淚。
兩個大人,竟鬥不過一個孩子。
“我的祖宗,你要知道殿下不是去玩,而是去辦正事的。”寶馬無奈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也許是有危險,她纔不帶着你。”
“玩也是正事。”納蘭玖璃道。
寶馬險些一個跟頭栽倒,這孩子當真難纏!
若不是顧忌着殿下對他的縱容,他抓他的時候也不會手下留情,只擔心傷了他,可這孩子毫不領情,一個猛子往他刀尖上撞,嚇得他趕緊收勢,只怕傷了他,卻沒想到,被他趁着機會紮了一針。
一針下去,全身的內力都提不上來了,他試圖運功,哪知道愈運愈疲倦。
那銀針上真不知是塗了什麼鬼東西那般厲害。
“等晚上投宿的時候我再給你們解藥。”納蘭玖璃悠哉道,“有危險便不帶我了麼?殊不知越刺激才越好玩,且,本少素來便有逢凶化吉的命格,昨夜天上星辰你們看了麼?兩行各有六枚星子歸成一條直線,六六大順,大吉大利,此去雲若,必然好玩。”
葉微涼:“……”
“屬下只求祖宗你莫要惹事就好了。”外頭傳來一聲嘆息,“否則出了事,殿下會扒了我的皮的。”
“不怕!”納蘭玖璃大手一揮,“我家世代神醫傳神醫,就是皮扒了,也能縫回去!”
寶馬:“……”“殿下,日頭將落,是否該尋個客棧休息了?”眼見天色將暗,珍華擡眼看到前頭不遠的一家客棧,便轉過身詢問馬車內的人。
“嗯,也好。”
聽着瑾玉應允了,馬車駛到那客棧門前便停了下里,珍華珍惜從車上躍下,牽着馬去栓。
同一時,身後不遠的一輛馬車裡頭——
“停停停,再過去一會兒被發現可就不好了,寶馬你分明是駕馬的人,怎麼就不知曉先停下來呢,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想讓湘王發現我的行蹤,而後訓斥我,好讓我回宮,你太陰險了,我決定了,解藥等入了雲若邊境再給你。”
寶馬頓時一陣暈厥,“殿下他們已經進了客棧,哪裡還會發現,且這已經是雲若邊境了,附近就那麼一家客棧,莫非小少爺你想在馬車裡過夜?”
“嘎?只有一家客棧?”納蘭玖璃這才驚覺附近當真沒有其他投宿的地方了,不禁嘆息,“罷了,我睡樹上好了。”
言罷,掀開布帳便跳下了車,足下一個輕點,身子躍上了一丈之外的大榕樹,尋了個枝幹交叉複雜的地方,直接躺下。
看到葉微涼與寶馬一陣的目瞪口呆。
是夜,冷月高懸。
矯健的黑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在房瓦之上行走,到了屋檐邊,一個縱身躍下,輕點着足尖行了四五丈,到了一間房屋之前,將耳朵貼在門扉之上片刻,直接破門而入!
“叮”利刃劃破氣流的聲音傳入耳膜,皎月映在窗戶紙上,昏暗的室內,一柄亮晃晃的利劍分外醒目,一黑色勁裝,一黑色曳地羅裙,纏鬥在一起。
“深夜造訪,你是何目的?”瑾玉開口,聲線冰冷。
來人功夫不弱,卻也沒有高明到讓她聽不出一點動靜,她頓時心生警惕,原本就還沒睡意,此刻更是有精神了。
他們的行蹤果然還是暴露了。
來人並不回答她的話,只是手上的動作愈發快了。
望着對方凹凸有致的身形,只需一眼便看得出是女子。而她們二人造成的動靜,足以讓隔壁的顧雲凰聽見而趕了過來。
黑夜之中,又有細小的破空之聲響起,黑色勁裝的女子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往邊上一避,而後迅速的回身要襲擊身後的人,竟是不怕他的蠶絲,直直迎了上去,速度快得讓瑾玉有些心驚,一個掠身上前,手中劍直刺向那人。
阿音的蠶絲出袖素來很快,這人卻也不慢,躲開了之後看都不看就直衝他而去,這種簡直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讓瑾玉有一瞬以爲這人就是衝着顧雲凰而來的。
顧雲凰見來人直襲自己,脣畔勾起一絲冷笑,一掌正要劈出,不料那黑衣人倏然間身子一個側轉,雙臂伸開分別朝着他與瑾玉扔出一團子白色粉末——
這是二人都未意料到的。
屏住呼吸之時只晚了一瞬,卻已經吸了一點進鼻中,腦子不禁有些昏眩。
誰能想到在這電光火石危及性命的時刻,這人能忽然收勢還朝着他們扔迷煙?
顧雲凰將下脣一咬,驟然清醒,直鑽進了迷霧之中,卻募然察覺此刻房中除了他已再無人影。
那人竟是衝着瑾玉來的。
他眸色乍冷,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卻忽的像是想到了什麼,脣邊勾起一絲冷然的弧度。視線所及一片黑色,耳邊是呼呼風聲,腰部被頂着,明顯是被什麼人扛着在跑,且這人速度還不賴,被帶着狂奔,夜間的風吹的身上涼颼颼的。
瑾玉在麻袋裡翻了一個白眼。
並沒有過多久,她就察覺自己被人放了下來,而後是車軲轆滾動的聲音,應當是被人帶着走了。
且還不止一人。
她能察覺到身邊已經有一個人,而駕着馬車少說也得再一個。
她故意被擒,也不知阿音能不能察覺到,她原本是能躲開的,卻因爲無意間觸碰到那黑衣女子的手。
柔軟,細膩,可指尖,卻有着微微的鋒利,與她的肌膚劃過,只感覺一陣冰涼而熟悉。
翼刃。
她幾乎是立刻猜到了那是誰,排除掉一些不可能的人,剩下的很輕易便猜到了,而此刻她所去的地方,與她本意要去的地方一樣。
都是去雲若,不同的是,一個是自己去,一個是被綁着去。
顧玄曦,與你的見面,似乎是提前了呢。
真想看看,能生出阿音這樣的,卻又長着一根鐵石心腸的人物,是什麼模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