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男丁依次排開,呈一字形跪在刑場上,監斬官注意着時辰,等待行刑。
這個差事他自己也十分不願,楚家此案雖看似沒有疑點,又被百姓所不恥,但是爲官多年這點兒蹊蹺她還是看的出來,楚家有冤,監斬這種有損陰德的事,他還真不願意做。
只可惜聖命難違,頭頂陽光移動,見時辰已至,監斬官暗自嘆了口氣,拔出了建站令。
“時辰已至,行……”
“刀下留人,陛下有令,刀下留人!”
與此同時,林清綰也趕到了刑場,監斬官一個刑字爲出口,便被一道嘶啞的女聲打斷,他擡頭看去,見林清綰高舉令牌,身後一隊侍衛勒馬而來,一羣人煙塵浩浩,頗有氣勢。
幾句話喊出,看着劊子手放下手中的屠刀,林清綰緊繃的心絃才真正放鬆下來,她一路疾馳,雖然速度越來越快,心中卻越來越怕。
近鄉情更怯,越接近刑場,林清綰心中便越害怕,因爲她怕自己晚來一步,見到的會是楚家衆人的屍體。
那樣的情景她連想都不敢,握着繮繩的手心已經被指甲刺得傷痕累累,但是林清綰卻好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拼命往刑場趕來。
如今終於在塵埃落定前刀下留人,救下楚家衆人,林清綰心絃一鬆,大喜過望,竟險些有一口氣提不上來。
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還未見來人,楚夫宴便知是林清綰,心頭劃過一絲喜悅,他擡頭看去,便見林清綰高舉令牌,從馬上下來。
屠刀落下的那一刻,他心裡十分已經生出悔意,他甚至想,如果他沒有娶林清綰,那麼林清綰今日就不會受楚家的牽連,即便林家不比楚家,那她至少還是世家小姐,而非階下之囚。
但是見到林清綰的那一瞬,楚夫宴又忍不住在心底斥責自己,竟然會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今日若是林清綰跪在刑場上,他定不會後悔。
這樣的後悔是對他與林清綰感情的褻瀆。
雖然身在刑場,還不曾鬆綁,但是楚夫宴卻已滿臉笑意,望向林清綰的目光溫柔無限,彷彿除了林清綰,世間其他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其他楚家衆人見是林清綰,也神情激動,滿臉掩蓋不住的喜悅。
走到今日這一步,他們都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定,但是卻能夠絕處逢生,他們怎麼能不高興,怎麼能不激動。
林清綰從馬上下來,深深看了楚夫宴一眼,確認他安好後,才朝監斬官走去,而監斬官遠遠望見她手中的令牌,早已起身迎了上來。
林清綰對監斬官行了一禮,然後道,“大人,陛下有旨,要重查楚府一案,還請大人放人。”
雖然不知爲何傳旨的是個女子,但是監斬官原本就不願楚家人無辜枉死,所以也並未多做計較,他向林清綰還了一禮。
“那就請夫人宣旨。”
林清綰將手中的令牌遞給監斬官,“事急從權,陛下來不及下旨,所以命我攜令牌前來阻止行刑,還望大人海涵。”
見令牌是出自皇宮無誤,監斬官立即向衆人宣佈東嘉帝的命令,然後下令爲楚家衆人鬆綁。
身上的繩子只解了一半,還繞着半截,楚夫宴便忍不住朝林清綰衝過來,身後爲他鬆綁的人一愣,然後眼前便已沒了人影。
楚夫宴抱住林清綰,也不管這裡是不是刑場,便不肯撒手了,“綰綰,我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見林清綰最後一面。
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從林清綰初嫁入楚府,到後來兩人心心相印,經歷了許多許多,他以爲自己還能與林清綰一同經歷更多,卻沒能防備住背後的冷箭。
幾具屍體,呂顯便將他與楚家衆人送上了斷頭臺,他不甘,不甘心於被呂顯陷害至此卻還手之力,但是最難受的卻是不能見到林清綰。
如今再看見她,楚夫宴抱着林清綰,就像是抱着失而復得的寶物。
“這不是見到了嗎?”林清綰已經從激動中冷靜下來,她抿脣一笑,回抱着楚夫宴道,“阿宴,我在這裡,大家也不會有事了。”
楚夫宴沒想過今日還能活下來,還能見到林清綰,而更沒想到的是,竟然是林清綰救了楚家衆人,他心中又是喜悅又是驕傲,完全忘記陛下雖然下旨重查,但是終究還沒有翻案。
楚夫宴已經高興得忘形,他在林清綰耳邊溫柔道,“我的綰綰真厲害,一個人救了大家,連我這個夫君都自愧不如。”
林清綰臉頰一紅,用輕微的聲音回道,“阿宴既是我夫君,我自然是要與阿宴共同進退,你若殞命,我也絕不苟活,今日若是救不了你,我便隨你而去。”
前半句聽得楚夫宴心猿意馬,聽到那句隨你而去,他卻是心中一驚,突然難受起來,急忙道,“我不要你隨我而去,只要你同我一起,好好活着。”
林清綰笑着應聲,“好啊,這輩子我們再也不分開。”
雖然陛下已經下旨重查楚府一案,楚夫宴不再是死囚,但是兩人在刑場上摟摟抱抱,終究是有些不合適,可是偏偏兩人沒有違背法度,便是有人想說,也說不出什麼。
人家大難不死夫妻重逢,抱在一起說句心裡話,怎麼看都是合理的,所以衆人即便心裡有什麼,也只能乾巴巴看着兩人摟在一起。
兩人聲音很小,衆人聽不清在說什麼,但是卻都伸長了脖子往那邊看,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楚夫宴的父親見狀,掩着面咳嗽了兩聲,想要提醒楚夫宴。
可是誰知楚夫宴摟着林清綰心猿意馬,眼裡根本就沒有注意別人,更沒有聽到父親的咳嗽聲,楚大人立刻便紅了一張老臉,監斬官忍不住朝他看去,嘴角帶着掩不住的笑意。
衆人狹促的笑容讓楚大人臉上掛不住,也不好直接分開兒子兒媳,只能把拳頭放在脣邊,再次狠狠地咳嗽起來,他賣力地咳嗽,只希望楚夫宴能夠注意這邊,趕緊停下與林清綰的親親我我。
楚夫宴沒有察覺,卻引起了林清綰的注意,她把下巴抵在楚夫宴肩頭輕聲道,“這裡是刑場,大家都看着呢,你還是先放開我吧。”
雖然她也很想念楚夫宴,一刻都不想分開兩人的身體,但是如今並沒有皆大歡喜,楚府的罪名還沒有洗清,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但是楚夫宴卻完全像一個討要糖果的孩子,就是不肯放手,“我不放,綰綰,我們分開好幾日,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麼多個秋天不見,你就不想念我嗎?”
他委屈了這麼多時日,如今終於得見嬌妻,哪裡還會在乎什麼禮節不禮節的,從斷頭臺上走下來的人,性格里總會多兩分天不怕地不怕,更何況楚夫宴本就如此。
林清綰被他逗得笑出聲來,注意到周圍衆人,才收斂了笑聲,對楚夫宴道,“別讓父親丟了面子,我還有事要與你說呢,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救了你們的嗎?”
林清綰擡出父親,又拋出救人的問題,楚夫宴心中不禁,且又要顧及父親的面子,只好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林清綰嬌軟的身軀。
兩人鬆開後,楚夫宴父親的臉色纔好看了一些,衆人也不再盯着兩人,而是該做什麼做什麼。
監斬官帶來的人忙着整理刑場,收拾好後,監斬官與楚大人辭別,然後便離開已經空蕩蕩的刑場,待人回去覆命。
監斬官走後,楚大人走上前來對兩人道,“有什麼話恢復再說吧,兒媳婦奔波了這麼些時日,一定也累了。”
對於林清綰這個兒媳婦,楚大人原本就十分滿意,如今又救了楚家所有人的性命,他更是心疼。
雖然林清綰什麼都沒有說,但是楚大人在官場摸爬打滾幾十年,這些事情還是能看明白的,東嘉帝不可能那麼輕易放人,今日林清綰能夠討來令牌救下他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林清綰不必說,他也不必問,便能夠想象到林清綰逃出楚府,在追鋪之下勞累奔波的艱難。
林清綰搖頭道,“父親,你們先回去休息,我還要隨諸位大人走一趟。”她說着,把目光轉向身後,東嘉帝派來的侍衛。
楚大人看向那隊自始至終沒有是過什麼的侍衛,立即便明白了,這些人東嘉帝派來的,而林清綰不知答應了什麼,只怕還要回到宮裡去。
林清綰能夠說服東嘉帝放人,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若是任由她一個人回到宮裡去,只怕凶多吉少,可這畢竟是東嘉帝派來的人,他們楚家又是戴罪之身,公然抗旨更不會有好結果。
楚大人若有所思,楚夫宴卻已經拉住林清綰問道,“綰綰,你又要去哪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別急,聽我說。”林清綰捏了捏他的掌心,平靜道,“我還要回宮去見陛下覆命,夫君阿宴你先陪父親還大家回楚府去,待我了了宮中事情,便會回去陪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