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村裡的男女老少幾乎都出動了,有敲鑼打鼓的,有拉條幅的,熱熱鬧鬧,哄哄吵吵,夾道相迎。
此刻花吟正靠在裝滿草藥的馬車內閉目養神,突然被這吵鬧聲驚醒,從裡頭爬了出來,見騎馬走在前頭的樑老爺正回頭朝她看來,也是一臉的錯愕。
花吟忙喊馬車伕停車,三輛大車相繼停下,其他車上坐着的兩個大夫也相繼下了車,他們一個是善堂原本僱的大夫,另一個則是花吟從其他醫館請來的,自然,這二位都是要付工錢的。
卻說他二人一下車旋即被領頭的幾個長者扶住了,口內連連說着感恩戴德的客氣話。
而做爲此次義診主心骨的花吟卻被冷落的徹底,她站在馬車上,見幾塊條幅上分別寫着,“朱記百草鋪”、“攻邪派正宗傳人懸壺濟世”、“不花錢把病看,不花錢把藥吃,有病快來看,有病趕緊治。”
咳咳,最後這一塊條幅寫的夠直白。
從她一眼瞄到那朱記百草鋪,花吟就已經猜到是誰幹的了,忙喚跟來的人將那幾塊條幅速速撤下來。
這頭正卷條幅呢,突聽有人脆生喊道:“卷我條幅幹嘛?”
卻見朱大小姐一身利落的騎馬裝打扮從村道上走了過來,她的身後跟了一個小丫鬟兩個家丁模樣的壯漢。
花吟見狀,忙跳下馬車迎了上去,道:“朱老闆,我們是來做善事的,您這般又是爲何?”
朱小姐柳眉一挑,道:“花大夫,我看您是個聰明人,怎麼這會兒又糊塗了?我給您的草藥想必您也驗過貨了,若是旁人我也不費這脣舌了,可您是個懂行的,您應該看的出,我們朱記的草藥若論品質,絕對是沒的說的。跟您交個底吧,我跟您做這買賣實際是賠了本的,您說我白白辛苦一趟,不賺錢不說我還賠了錢進去,您當我爲何?自然爲的是支持您行善的義舉!但是我們朱家的生意當家的還是我爹,我有心助人爲樂,可是我爹那裡卻難交代,於是我就想了個兩全的法子,跟我爹說藉着這次義診將朱記百草鋪的名聲打響。我爹也是聽了這話,才勉強同意了。您說,我都這麼難了,你還要再爲難我嗎?”
她就知道朱小姐是個會算計的,這次倒好,名利雙收了,也虧得她能想的出來。花吟捂了下額頭,定了定神,衝正在卷條幅的小廝道:“那朱記百草鋪的條幅就不用捲了。”轉而又看向朱小姐,“那其他兩個條幅怎麼回事?”
朱小姐的語氣更理所當然了,“攻邪派名聲大,整個大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用攻邪派做宣傳自然是爲了吸引更多的人過來,就算他們不是來看病,這些人口耳相傳,攻邪派傳人用的藥是來自我們朱家的,無疑大大提升了我朱記百草鋪的名聲。況,我姑父本就是攻邪派門人,我又沒胡編亂造,我這條幅寫的有什麼不對?”
那樑老爺聽了這話,面上既是自豪又有幾分尷尬。但是他有幾斤幾兩,他太清楚了,也不敢辱沒了祖師爺的名譽,見花吟盯着自己看,倒不好意思的親自動手將條幅給捲了。
朱小姐面上一惱,卻不好發作,那剩下一個條幅更沒什麼好解釋的了,瞧那條幅寫的,生怕人不知道這裡的草藥不要錢,不拿白不拿似的。說朱小姐不賺錢反而貼錢,這話說出去誰信啊!
鄉里的人收了銅鑼,讓出了村道,馬車依次行進,到了目的地,那裡早有人打點妥當,待馬車上的一應物品卸下,佈置好房舍,花吟和另倆個大夫便在同一個房間搭了三個臺子給人看診,又用珠簾屏風等做了兩個隔斷,供檢查身體之用。
小李莊是個大村子,邊上又有小何莊,牛耳村,這些鄉里人一聽說城裡來人給這裡的百姓看病,還是不收錢的,全都聞風而來了,只不過湊在門口看熱鬧,持觀望態度的人多,打定主意來看病的卻少。
待一切安置妥當,樑老爺子大門一開,聲音抑揚頓挫,將此次義診的緣由說了,臨了,又盛讚了遍南宮大人是個大孝子,菩薩心腸,愛民如子等話。
門外的百姓也跟着後頭說了些祝福南宮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吉利話。也有些平日裡就遊手好閒一肚子壞水的打起了其他主意,只等靜觀其變。
隨後,樑老爺讓開身子讓他們進來,那些人起先還有些猶豫,後來花吟站起身,面上帶笑朝外招呼了聲,那些人才放開膽子來,但這些人進了裡頭後無一例外都衝着那倆大夫去了。
這也難怪,那兩位都是四十上下,面容忠厚儒雅,留着一截山羊鬍子,一看就是那種很有能力很有經驗的醫術聖手,反觀花吟自己,首先年紀就足夠讓人徹底看輕了,又兼長的跟個女娃娃似的(咳咳,本來就是),換做誰當了病人空怕都難說服自己叫她看病吧。
花吟偏頭看着那倆大夫忙的是熱火朝天,就連樑老爺子後來技癢搬了張桌子給人看起了病,那頭也很快圍滿了人,反觀自己這邊真真一個冷冷清清。她倒是有心喊一兩個人過來,可是那些人要麼一跟她的視線對上很快錯開眼,要麼就直接裝聾子。
正當她猶豫着是否給樑老爺打下手時,案前突然衝過來一名中年女子,那女子撲上來就嚷嚷着這疼那疼,那情形仿似稍微再慢一刻,就要喪命了一般。花吟起先凝神細看繃緊了神經,女子卻有意引導她般,說自己得了什麼什麼病,要開什麼什麼藥。花吟越聽越疑惑,不再聽她胡言亂語,細一診查,面上就冷了下來,直言女子裝病騙藥。結果那女子一聽這話當即就躺在地上,廝鬧起來,又吵又鬧的,將花吟罵的一文不值。對此花吟早有預料,只沒想到第一個病人就遇到了,朝後揮揮手,不待善堂的人過來,無影無蹤倆人上前一把將女子制住,花吟一愣,卻沒什麼表示,只走到外頭喊了里長過來。
然後當着里長以及村裡人的面,將這裝瘋賣傻的女子企圖裝病騙藥的行徑痛斥了頓,言辭銳利,厲聲警告不許再出現這種事,否則義診就此取笑,直接去下一個村子。
那裡長連說好話,村裡的人又將那女子混罵了遍,那女子本還嘴硬,後來自覺無臉,又轉過頭跟花吟告饒,直言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聽了村裡一些滑頭鬼的主意想騙藥出去賣錢。
花吟站在大門口,擲地有聲道:“好大的膽子!且不說宰相大人爲國爲民,兩袖清風,就是侍郎大人也是將自己從官以來幾乎所有的俸祿都捐了出來,爲的是既能爲百姓做些善事又能全了他一片孝心。卻不想就連這樣的善舉都有人敢渾水摸魚企圖混騙!真是可恨之極!今日我在這兒將話撂明白了,若是再有人敢使詐騙藥直接押入官府大牢,交由侍郎大人親自審理!”言畢將門外衆人一一逡巡了遍,只看的衆人無不心虛膽寒的低了頭。
花吟再一拱手,緩和了表情,又放軟了語氣,說了些仁心仁術的慈悲之語,再重重一嘆,折身回了大堂內。
裡頭原本在包草藥的樑飛若早就看呆了,只一個勁癡癡的盯着花吟看,朱大小姐沒注意到表妹的失常,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她,道:“看來真是我小看了花三郎,本來我還當他是個軟柿子可以隨便拿捏,看來下回我得多長點心了。”
樑飛若頗有些自得之色,“我爹說了三郎是個有大才的,能幹大事,只不過平時藏巧弄拙罷了。”
朱小姐有意逗她,笑言,“噢噢,原來是個表裡不一的人啊!”
“表姐你!”樑飛若嗓門拔的有些高,引得花吟也朝她們看了去,恰好與樑飛若的目光對上,後者旋即面上飛紅,眸光羞澀,花吟一愣,訕訕的別開眼,心內哀鳴不已,直嘆自己舊債未償,又添新債。這世間的恩怨糾葛真個剪不斷理還亂,腦子一熱恨不得當即就絞斷頭髮剃度出家,也了了這一樁煩心事。
卻說外頭的人原本只當花吟是個不起眼的小跟班,卻不想原來她是代表相府來的,竟是個有頭臉的人物,心內是又敬又怕,再不敢胡亂朝她瞄來看去,更不敢怠慢她,只不過還是沒人上前找她看病。一是鄉下人本就膽小沒經過事,方纔花吟說了那麼一通,早就有心懷鬼胎的被嚇到了,二來只當她也是位官老爺,誰還敢勞煩官老爺看病啊。由此,花吟算是被冷落的徹底,例如里長之類有着一官半職的人倒是想來巴結巴結,可見她板着一張臉,一身正氣的模樣,又不敢造次。
卻說花吟因爲無人找她看病,索性找了其他事做,正在忙活,忽聽外頭吵鬧了起來,並男女的嚎哭聲。
花吟正疑惑,就見兩個莊稼人擡着一人一路狂奔而來,卻又在門口剎住步子,跪在地上哭喊着救命。花吟正要過去,那一片已經被圍堵的水泄不通,她又個矮人弱只能在外圍乾瞪眼。
倒是那張大夫李大夫都被人羣讓了進去,花吟聽衆人議論紛紛,什麼“大蟲又下山害人性命啦!”“看樣子是大蟲的爪子劃開了肚皮!”“腸子都出來了,沒得救啦!”“唉,這次又失敗了,還白白賠上了性命!”“還是擡回去準備後事吧。”有人哀聲嘆氣陪着落淚傷心的,也有人咬牙切齒的要除了虎患報仇雪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