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說要在西莊邊上蓋一個棚屋,親自治療染病的患者,這是鄭西嶺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且不說這病如何的兇猛,單說花吟如今的身體也不堪勞累了。但他既然帶她來了這裡,又何嘗沒想過她會有此提議?他想過,但是疫情蔓延之迅速,死亡之衆,已容不得他想太多,他只是想帶她來看看,真就只是看看而已。然,花吟提出來了,態度無比的堅定,又言辭鑿鑿陳述利害,鄭西嶺動搖了,嘴上卻不肯鬆動半分。
花吟說:“你也不想想,朝廷派人,能派誰?還不是攻邪派姜家。我又是誰?我是鬼醫老邪嫡傳弟子,等姜家來了人,定是繞不開我的。你這樣婆婆媽媽,除了拖延時間,延誤病情,絕無半分積極意義,我話已至此,你若仍執意阻攔,那我就去金國,想來金王如今正焦頭爛額,良醫難求……”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鄭西嶺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焦躁的抓了抓頭髮,一臉糾結,說道:“人人都道你性子好,我卻覺得這世上就沒有比你更固執的人了。”
棚屋很快被建了起來,花吟親自擬的草圖,鄭西嶺帶了工匠過來,到了天黑,基本就完工了。
花吟提着燈籠,打趣道:“西嶺,我竟不知你還有這一手絕活,將來要是不做大將軍了,當個木匠也能養活一家老小啦。”
屋內一股濃濃的原木味道,花吟覺得頗爲清新,又指揮着丫鬟將一應用具鋪設整齊,待一切收拾妥當,花吟就着丫鬟送來的熱飯用了晚膳就開口攆人了。
鄭西嶺沒料到她晚上就要住這了,急道:“你先跟我們回去好好休息一晚,睡飽了覺,精神充足了……”
花吟根本不與他多話,雙手抵着他的後背就將他往外頭推,他站住步子,大山一樣,花吟累的氣喘吁吁,攤攤手,“都到了這份上,你還在跟我爭這個有意思嗎?”
二人對視片刻,鄭西嶺最終敗下陣來,說:“我留下來陪你。”
“這裡除了袁青禾,誰都不許留。”她斬釘截鐵,轉而又看向青禾,問,“青禾,我這樣說,你沒意見吧?”
袁青禾面上閃着興奮的光,連連搖頭,急急表態,“師叔祖肯教我東西,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就是染病死了,我也心甘啊。”
鳳君默派來的那四個婢女聞言也不幹了,個個急表忠心,恨不得賭咒發誓要與主子共進退,同生死。
花吟頭疼不已,她是想治病救人的,可不是要來送死的啊!
水仙兒也在場,這會兒她倒是安靜了,斥了鄭西嶺一聲,“添什麼亂!打仗的時候看你腦子挺好使的,現在怎麼漿糊啦?要我說……”她本想舉薦自己留下,但瞅見花吟眸中毋庸置疑的拒絕後,安靜了幾息,最終咬了咬牙,道:“術業有專攻,在這裡最有資格說話的是花大夫,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只管聽了她差遣,都說關心則亂,別幫了倒忙不自知,還沾沾自喜,自以爲多聰明似的。”她這話也不知是說給鄭西嶺聽的還是勸自己的。
花吟舒了眉眼,衝她感激不已的笑了笑。
水仙兒卻紅了眼圈,“不過咱可說好了,你不許有事,否則我絕不饒你!”言畢拉着那幾個礙事的丫鬟一同走了。
此後,鄭西嶺按照花吟的要求命人從西莊內擡了四個不算太嚴重的,其中一人原本就是個大夫,花吟選定此人,恰是因爲同行之間溝通更方便,也更便於瞭解病情。而後又從裡頭挑了三個大夫出來協助。未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又想讓旁人信服,花吟冒用了姜清源的名字和身份。那些個大夫已經被這病嚇的神魂無主,不疑有他,只差磕頭求救了。
就在鄭西嶺他們蓋棚屋的時候,花吟已經大致擬定了治療方案,每個方案各不相同,用在病情嚴重程度差不多的病患身上,觀察各自反應,記錄數據。花吟讓三個大夫並袁青禾做好自身防護的同時,各看管一個,有什麼異常情況,及時通知自己。又讓鄭西嶺再派了倆個身體素質好的負責煎熬湯藥,供她差遣。
到了第二日上午,其中一個病患症狀明顯減輕,後來服了一劑藥後,卻又突然加重,到了夜裡就去了。花吟心裡頗不是滋味,冷靜自持的命人將屍體擡出去後,又讓從西莊擡了一個進來。新來的病人顯得異常緊張,一疊聲的,“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你們想幹什麼?”
花吟猜想這個病人大抵是看到方纔被擡出去的屍體,誤會了什麼,柔聲道:“我是攻邪派姜家後人,我是來救你,不是來害你的。你想想,你若留在西莊只有一個死字,到了這裡我也不能保證你能活,但是你也有被救治的可能,說句難聽的死馬權當活馬醫,你若想放棄這一線生機,隨你,這就送你回西莊。”
男子聞言更激烈的大喊,“不,不要送我回去!我要活!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全聽你的!救我!求求你救我!咳咳……”咳嗽聲傳來,花吟和幾名大夫忙背過身掩住口鼻,目下他們已經知道了傳染途徑,這種病是通過□□傳播的,傳播速度最普遍的當屬唾液。一星半點的唾液沾染上了正常人的呼吸道,都會導致傳染。
花吟說:“你有強烈的求生意志這很好!相信我,並且好好的配合我!”隨即她走了出去,按照之前的藥材配比,讓小廝給他熬煮了一碗藥,另倆個病情仍在持續惡化的也用了這個配方。到了白日果見好轉,但後面的藥就不大好用了,花吟承認,之前那人之所以會快速死亡,就是因爲自己用錯了藥,她如今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是拿活人做實驗,但若想盡快找出治病救人的法子,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
到了下午,京城果然派了太醫過來,足足十個人,領頭的就是姜家的一個師叔,花吟將自己的研究成果與他們做了分享,衆人商議過後,又制定了不同的治療方案,各自實驗下去。
連日下來,花吟每天睡眠不足兩個時辰,雖然尚未研究出根治的方子,卻也叫她找出能防止繼續傳播的配方。
鄭西嶺得了方子,半個多月來沉鬱的心情總算有所緩解,急命將士連夜從臨近郡縣按照此配方購置草藥,在驛館用大鍋熬製,免費供全城百姓服用。
因爲有了防治的藥物,衆人心裡有了依仗,也不再將這病當成洪水猛獸。鄭西嶺接受了花吟的建議,張貼告示,允許西莊的病患可以有家屬看顧,但也嚴格控制了人數。
花吟又讓鄭西嶺將這新研究出來的預防染病的方子送給金國人,鄭西嶺也沒多想,就派人送給大燕關那邊的守將了。
後來寧一山作爲欽差大人也被鳳君默派來了此處,督促太醫們辦事。
花吟因爲自身有了免疫,也不再拘在棚屋內,而是經常出入西莊,如此觀察的病患越多,得到的數據也越全面,寧一山和花吟打過幾次照面,但花吟全副心神都在治病救人上,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倒是寧一山暗驚花吟變化太大,差點認不出來,一面又悄悄吩咐伺候花吟的奴婢注意她的飲食起居,莫叫她累垮了。可這疫情就是一塊大石,一日根治不了,就壓得她喘不過來氣,她又怎能吃得飽睡的好,常常吃着吃着就睡了,睡了也不脫衣裳,都是和衣而臥,睡到一半就跟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驚醒,鞋也不穿就往藥房跑,寫寫畫畫半天,又在草藥堆裡搗鼓半天。
又過了三日,花吟在西莊的一堆病患中發現其中一人頭不痛胸不悶,耳清目明瞭,只是虛耗太大,身子骨還有些虛,還需得靜養時日補充體力,花吟給他把完脈後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會,陡然意識到,這人瘟疫被治好了!狂喜之情迅速掩蓋了她,激動的她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又拿過他的手腕再診了遍,眼耳口鼻亦查看了番,瞧了眼他上臂上的編號,這才欣喜若狂的找了之前記錄數據的手稿翻翻找找起來。
爲了方便記錄病患的病情,花吟給每個用藥的病人都編了號,有時候爲了觀察效果,同樣的治療方案也用在不同年齡性別的病患身上。花吟順着這人的治療方案,又找出其他倆個人,果然一探查脈搏,全身做了檢查後,基本都呈現痊癒的狀態。
花吟只覺得一口濁氣呼出,若不是她自己也乏力到極點,只怕此時就要尖叫出聲了。
其他的大夫也發覺了她的異樣,急急詢問緣由,花吟一臉的興奮,召集了所有大夫,開了個緊急會議,並將藥方下發下去,讓他們逐個閱覽。
那些人尚且不敢相信,無不一個個親自去驗證了番。
花吟讓袁青禾將治療方案詳細清楚的謄抄數份,命這些個大夫酌情按照藥方增減劑量給病患。
鄭西嶺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隨行的還有寧一山。花吟拿着藥方說:“西嶺,你將這藥方送到金國去,要快!雖然這方子還很粗陋,但救人如救火,你叫那邊先用着,若是能研究出更精簡有效的方子,再給那邊送去。”
鄭西嶺應了聲好,花吟沒空和他廢話耽誤時間,衝他一揮手就走了。鄭西嶺將那藥方拿在手裡看了眼,折了幾道就要命親信送去金國,寧一山卻陡然抽了去。
鄭西嶺不解,看向他。
寧一山不緊不慢道:“鄭將軍,要不這差事交給在下來辦吧。”
鄭西嶺擺手,“金人粗鄙蠻橫!你一個書生過去,怕是討不得好,我隨便派個人過去就行了。”
寧一山抖了抖手中的方子,意味不明的笑了,“那可不一定,如今可是金人求着咱們。”
大燕關與薊門關中間就隔着一條何谷渡,寧一山先是回了驛館,修書一封命人急送回京,隨即就在鄭西嶺派遣的副將等十幾人的護送下去了大燕關。
因爲之前有了第一張方子做鋪墊,大燕關的金人將領對寧一山頗爲熱情,全然不似之前的冷眉冷眼,半信半疑。
金人將領一臉的討好,感激萬分的樣子,“請問這位大人可是有了根治這瘟疫的方子?”
寧一山道:“有是有了。”
金人大喜。
寧一山道:“不過這方子可不是說給你們就給你們的,我要見你們王上。”
金人將領身後有人按耐不住稍稍拔了劍。
寧一山不冷不熱的呵呵一笑,道:“你們就這麼對待你們的救命恩人的?只不過就算你們現在殺了我也沒用,因爲這張方子根本不在我身上,而在……”他點了點自己的腦子,意味深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