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門來。

翌日。

鳳鈺是被吵醒的。

太陽剛剛升起,幾絲暖意融融。清晨忙碌中夾雜着安穩。鳳家幾位小姐夫人起得晚,旭日東昇的時刻總有幾個小丫鬟忙裡偷閒。但不知好歹的刁奴可不懂消停二字。

“五小姐真是好大的本事!鳳府可真是容不下您了!”穿透力極強的嗓音尖銳而刺耳,從屋外一直傳到廂臥。滿室蘭花香中醒來的鳳鈺睡眼惺忪,眼底劃過一抹冷意,微抿的脣瓣昭顯出主人的不悅。

大清早便來擾人清靜,不自量力的蠢貨總是有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信,而他們的無所畏懼更來源於他們的無知。

室內空無一人,宴輕不知什麼時候離去了,連半分痕跡都沒有留下。

尖利的女聲還在繼續吵嚷:“小賤蹄子真是長能耐了,三小姐跟你一起出去,怎麼你這個賠錢貨獨自回來了?”

鳳鈺眉毛一挑,心下冷笑。原來是鳳青鈴那隻蠢豬的一條狗,看這架勢還是條會搖尾巴的忠犬。

“你這個賤人,連三小姐的腳指頭都比不上,竟然還霸佔了夫人的院子給你那個賠錢丫頭住!?”

“目無長輩,肆意妄爲,我們鳳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客苑是用來招待身份尊貴的客人的!五小姐這種草包廢物也配霸佔?”

聲音像機關槍一樣吐出,桂嬤嬤面目猙獰,站在屋外像個潑婦般叫罵着,周圍空無一人,小丫鬟們早就躲得遠遠的,生怕招惹上無妄之災。

桂嬤嬤是大夫人手下的心腹,三小姐鳳青鈴的奶孃,在府裡地位僅次於管事,下人們面前也是跋扈囂張慣了,長得一臉兇相膀大腰圓,替幾位主子懲治下人時更是毫不留情。

膽子小的侍從們平時見了她都習慣繞道走,何況桂嬤嬤現在這猙獰惡毒的模樣,饒是身高六尺的大漢看了心裡都有些打怵。

…………

鳳鈺冷臉聽着,不緊不慢梳洗打扮了一番,臥房衣櫃中擺着數件女兒衣裳,有素雅有華貴。鳳鈺平素並不喜歡大紅大綠的裝扮,滿頭珠翠更是覺得累贅又無用,像只開屏的花孔雀,但她忽得想起了什麼,轉念之中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原主之前一直處境艱難,穿得是粗布麻衣吃了上頓沒下頓,平時在府裡着裝打扮連有點油水兒的丫鬟都不如,滿臉怯弱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好欺負。

她今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身披身披金絲薄煙月色紗,朝雲近香髻交疊與頂,一支赤金鎏寶石步搖固定住髮髻。魏紫華服裹身勾勒出玲瓏姣好的身段,清麗卓絕的眉眼比華麗的衣裳更爲亮眼,周身上下散發出高貴清華,貴氣凌人。

鳳鈺好整以暇走了出去,並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大門去會一會出口成髒的桂嬤嬤,施施然坐在主屋的貴妃榻上,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牀榻旁的和昨晚睡前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一片狼藉。

她眼角餘光瞥過,一絲慧黠劃過,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桂嬤嬤鬼哭狼嚎一通後口乾舌燥,賤/蹄/子賤/人賠錢貨賤/婢都罵過一遍后里面也沒有絲毫聲響。桂嬤嬤面上浮現出一絲狐疑,鳳鈺那個窩囊廢肯定是不會反抗的,按常理來說現在早就出來伏低做小,或者在屋子裡抱着被子哭泣抹淚了。

可這麼長時間過去,屋內寂靜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來。可真是邪了門了。

桂嬤嬤貓着腰湊近門口,使勁推了推房門發現上了鎖:“五小姐這是撞死呢還是真的過去了?照老奴說可別死在這客苑,真是晦氣!”

惡毒的話語說得理直氣壯。可屋內依舊沒有人應答,寂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桂嬤嬤饒是再遲鈍此時都品出了幾絲不對勁,門推不開那就敲,木門被拍的啪啪作響,粗糙手掌用力拍打着,像是不將其拍散架不罷休。

鳳鈺依舊氣定神閒。微笑看着門口處,笑意不達眼底只能窺見其中一絲冰冷,寒潭似乎能將天地萬物都凍結,臉一舉一動都帶着冷冷的清霜。

“3——2——1——。”鳳鈺在心中默唸,慢悠悠走到門前。

砌門的料子並非嚴絲合縫,她能窺見桂嬤嬤肥壯的身軀在不停的扭動着,急促得一下一下大力拍門,好像是在驗證什麼。

鳳鈺如寒星一般的眸子幽光一閃。

“哎呦——”

桂嬤嬤尖叫一聲,卡着門框的木條被猛地抽出,木門沒辦法承受桂嬤嬤的體重,吱呀一聲開了。桂嬤嬤重心不穩啪的一聲便摔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到門檻上,劇痛中磕破了粗糙的皮膚,連皺紋中都滲出鮮血。

桂嬤嬤眼冒金星:“是哪個小蹄子裝神弄鬼……”

後半句還沒說出來,額頭就又被重重踹了一腳,桂嬤嬤尖叫:“啊!”

耐心已經消失殆盡。桂嬤嬤的污言穢語滿口噴糞落在鳳鈺耳中只覺得聒噪不堪,鳳鈺面色不虞,眉毛擰起。琉璃般的眸子中是淡淡的幽光,她冷笑一聲。

“桂嬤嬤一大早就出來犯賤,還真是敬業的很。”

譏誚嘲諷的話語從紅潤的脣瓣中吐出。桂嬤嬤聽到熟悉的聲音愣住,剛想擡頭望去就被她眼疾手快的下一腳踢得天旋地轉,此刻眼前冒的不是金星,而是花花綠綠的五彩斑斕。

收腳站定。鳳鈺不疾不徐,居高臨下看着狼狽匍匐在地上的桂嬤嬤。她知道桂嬤嬤這種刁奴要一點一點的磋磨,不可操之過急,若是一下子就將人玩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若說大夫人和三小姐是罪大惡極的主犯,她們的頭號幫兇不是府內的其他夫人小姐,而是面前這位嘴髒身壯的桂嬤嬤,原主受過的傷,捱過的打,有一半是來自夫人小姐們的,那另一半就是來自桂嬤嬤的。

寒冬臘月被扔進柴房裡洗髒衣服,冷水刺骨冰涼生了滿手凍瘡,留下的眼淚都在數秒內結冰。夏日炎炎被關進燒火房裡看爐子,幾次中暑暈倒都被一盆涼水潑醒。

別說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了,就連奴籍的丫鬟,都沒有這麼悽慘凌虐的待遇。記憶的匣子被打開,潮水般的痛苦往事如潮水般涌出,鳳鈺不緊不慢看着痛苦哀嚎的桂嬤嬤,眼神愈發的深邃冷漠,卻沒有一分一毫的怨恨。

只有面對螻蟻的不屑一顧。

桂嬤嬤搖搖晃晃着踉蹌起身,額前一抹猩紅刺眼。看着鳳鈺,劈頭罵道:“小蹄子說誰犯賤?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以爲自己是這鳳家的主子了不成?娼妓之子的野種而已,能讓你在鳳府安穩長大已經是大夫人慈悲心腸悲天憫人,你竟然……你竟然……”

桂嬤嬤咬牙切齒,一肚子的火氣在看到鳳鈺冷凝的眸時瞬間啞火了,你竟然了半天都沒竟然出個所以然來,期期艾艾的模樣滑稽異常。

“竟然些什麼?桂嬤嬤怕不是年紀大了老糊塗了,連話都說不清了。”鳳鈺新奇地聽着,頗有些漫不經心。

桂嬤嬤向來囂張跋扈作威作福慣了,難得窘迫:“野種就是野種,目無尊長,沒有教養!”

鳳鈺樂了,撲哧一聲譏誚笑出聲。她是沒想到桂嬤嬤竟然如此臉大如盆,當真把自己當成長輩看了。狐假虎威的一條狗罷了,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哎呀。”她故作驚詫,瞪圓了眼睛,無辜的眨了眨,“桂嬤嬤難不成真是老糊塗了?”

桂嬤嬤愣住,正疑心鳳鈺這怯弱的草包廢物如今是轉性了還是怎麼的時候,鳳鈺聲音陡然一降:“那我也該讓桂嬤嬤把腦子裡的水甩一甩,清醒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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