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杜四見識不淺,這樣優美的聲音他卻也是頭次聽到,只覺心蕩神馳,幾疑身在夢中!就聞那笛子已吹罷,歌聲卻不肯就停,細細碎碎地來回哼着,隱約還是剛纔的詞,聲音則更加纏綿。在這樣的情形下,杜四竟也不願馬上離去,只豎着耳朵盡力細聽。
身邊的小玉聽到歌聲,卻是大喜過望。她湊到杜四耳邊低聲道:“太好了,是妙妙姐!四爺,我們上船。”杜四問:“可靠嗎?”小玉道:“是金陵雙豔中的另一個孫妙妙!別人都以爲我倆會互相妒忌攀比,其實這麼多年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我很多事都聽她的,直到她說黃墨寒爲人隱忍,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恐怕不是好選擇……”她低下頭,“看來是妙妙姐對了。”杜四心中明白,此刻小玉提出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他探出身子往船艙裡瞄了一下,裡面全是人,只好靜等機會。還好,只片刻就有一個小丫頭走出來添酒。
杜四把小玉先舉上去,小丫頭見水裡出來一個的白衣女人,只當是水鬼,張嘴便要呼叫。杜四已跟着躥上去,捂住她的嘴。
小丫頭兩眼翻白,就要暈過去,還好小玉在一旁及時說:“小奴,是我,玉寧寧!”小奴瞪大眼睛,盯住她的臉。片刻,杜四感覺手中的人繃緊的身子軟下來,想必是認出小玉,這才放開她的嘴。
小奴道:“寧寧姑娘,這是怎麼了?”雖然驚訝,聲音卻很低。見這丫頭很有分寸,杜四對孫妙妙又多了幾分信心。小玉輕聲道:“我有急事找妙妙姐,你悄悄叫她一聲。”小奴看了他們一眼,點頭答應。
船艙裡幾個衣着華麗的男人正圍着一個女子說笑,小奴走過去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孫妙妙起身笑道:“幾位公子,奴家回房換件衣服就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站起來:“姐姐帶上我,那閒了一半的繡牀,我替你溫吧。”幾個男人鬨笑:“瞧趙公子可憐的,妙人兒就帶了他去吧。”孫妙妙媚笑起來,伸手柔柔打了他一個耳刮子,又回手攬着他的頭,把嘴湊過去吹了一下。趙公子手撫着她打過的地方,只是傻笑。
“幾個猴崽子老實呆會兒吧,姐姐回來時最乖的有賞哦。”她的話似乎是用鼻子裡說出來的,隨隨便便都透着嬌媚,到了門口,又向艙內衆人媚媚地橫了一眼,方轉身走了,留下一船艙酥倒了半邊身子的男人。
孫妙妙來到後艙見到杜玉二人,絲毫不見驚慌。小玉拉着她道:“妙妙姐,黃墨寒在追我們,姐姐可否讓我們躲一躲?”妙妙冷笑:“從你認識他起,我就知道遲早有這一天!早鬧翻早好!”她又轉頭打量杜四身上的血跡,皺起眉頭道:“這又是個什麼髒的臭的,你就不能認識個好的?”那聲音尖酸冷漠,和船艙裡唱歌的判若兩人。
小玉對杜四道:“四爺,妙妙姐說話就是這樣子,你別介意。其實她人很好。”孫妙妙哼一聲:“跟他說那些幹什麼,難不成這位爺有事只挑好人求?”她又看杜四,“看你年紀也不大,幹嗎學人家打架?就算打,也別挑黃墨寒啊,自己先掂量一下分量。小玉啊,你吃虧怎麼都不長記性?這人還沒姓黃的順眼,值得爲他落個東躲西藏?你在姐這躲好,這位爺請自便!”玉寧寧急了:“不關他的事,是黃墨寒想殺我。這位爺、這位爺恰好路過,從黃墨寒手上救我出來的。”她知道妙姐姐最疼惜自己,這麼編下來,她定會幫忙。
妙妙皺眉:“黃墨寒好端端爲什麼要殺你?甩了你不就是了。”小玉支吾:“因爲……因爲我壞了他一件大事,他就想殺我泄憤。要不是四爺擊退殺手,寧寧現在已經是冤鬼了!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帶着我一路游來,三個時辰片刻未歇,我又怎能棄他不顧?”
妙妙動容,問杜四:“真的?”杜四卻開口:“假的。”小玉使勁使眼色,杜四反倒笑了:“妙妙姑娘,小玉的話避重就輕。我一路帶她逃命是不假,可黃墨寒想殺的是我,小玉是受了我的連累。你能救了她就好,不過我現在傷重力竭,確實希望你能幫我。”妙妙雙眼一彎:“我是說,一個寧寧還用得着追殺?衝你這真話,幫了!”她思索一下道,“我這裡有個暗壁,一會兒黃墨寒來了,你和小玉就躲進去,我在外面和他周旋。今天的客人是趙守備的公子,雖然黃墨寒勢力很大,一個守備公子還鎮不住,但畢竟有官府中人在,他找不到你們,也不會太失禮。”
杜四嘆氣問:“孫姑娘,你說的暗壁是不是在那幅畫後面,推開你面前的花瓶就能進去?”孫妙妙奇道:“你怎麼知道的?”杜四搖頭:“這小布置只能騙騙外行,我能看出來,黃墨寒一定也能。躲在裡面當真應了‘甕中捉鱉’這句話。他對我勢在必得,別說守備兒子,就是他老子也未必管用。”
妙妙一驚之下卻不慌亂,只是皺起眉頭:“現在四周沒有別的船,我要是單獨放小艇送你們下去,也太突兀了,黃墨寒一定會追上你們的。這樣吧!我換上小玉的衣服哄趙公子一起下去,他們見是兩個人應該會追我們吧,然後你們再趁機溜走。只是趙公子身材和你差別太大,還是李公子吧。”
杜四凝視她道:“容我提醒一句,此事關係生死。黃墨寒手段狠毒,不是你對付得了的,被他追上,你有性命之憂!”孫妙妙瞪他一眼:“廢什麼話!對付得了,我還讓寧寧在他那兒那麼久麼?怎麼說也有官府的人陪着,他也不見得就敢把我殺了。有這好心,你以後就對寧寧好點,要不是看你值得託付,我管你的死活!”杜四目露欣賞:“妙人兒,讓你若輕易赴險,就可惜了你這番心胸!你不必去引開敵人了。”他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自有辦法藏起來,讓他絕對找不到!他媽的,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杜四將法子低聲說了起來,兩女都露出極度詫異的神色,嘴巴越張越大,終於答應着各自準備去了。
一會兒孫妙妙回到前艙,大家見她回來,立刻哄叫起來。妙妙問:“剛纔誰最乖啊?”她斜瞟趙公子一眼,“我猜一定不是你。”趙公子叫起屈來,一旁的清客湊趣:“姑娘可冤枉他了,你去這半晌,他可是眼睛都不錯地看着門,一心等姑娘的賞啊!”孫妙妙嬌笑:“真的?那姐姐賞你見個大美人!”她回身喊道,“寧寧,出來吧!”
一身精心打扮的玉寧寧一出場就震懾了衆人的目光。妙妙在趙公子頭上敲個栗爆兒:“姐姐這賞賜怎麼樣?我們這金陵雙豔可還入得了你的眼?”趙公子看看妙妙,又不捨地望望寧寧,臉紅心熱,抓耳撓腮。
這時,妙妙衝後艙拍拍手:“風兒吹簫。今天咱們讓趙公子再捨不得下船。”風兒的簫吹得甚好,孫妙妙伴着簫聲又唱起歌來。小玉在趙公子座旁低吟淺笑——黃墨寒帶人上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場景。
黃墨寒眼睛只看着玉寧寧:“岸上沒有一點痕跡,杜四藏哪兒了?小玉,看你還有這樣的興致,一定不好找。我得下工夫好好搜搜才行。”孫妙妙在一旁冷笑:“黃公子什麼意思,妙妙可不明白。妙妙這裡是什麼地方,有男人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藏?你要找玉妹妹,也不用拿這個藉口。不過呢,我們姐妹先陪的可是趙公子,你就是有心湊一份,也得看人家趙公子答應不答應。是吧,趙公子?”
趙公子腆起肚皮:“你是何人,敢和本公子過不去?你知道我是誰嗎?”黃墨寒冷冷道:“趙遠汜,金陵守備趙塏的二公子,丙戌年六月生,家有三房姬妾,私下裡還有不少二夫人。”趙公子嘴巴大張,驚得說不出話來。
黃墨寒一揮手,鐵馬堂的許成戈帶人進後艙搜了起來。只聽到一聲歡呼:“這裡有暗壁!”然後就是暗壁被砸開的咚咚聲,鐵馬堂衆人泄氣的抱怨,和地窖裡持續不斷的乒乒乓乓聲。
趙公子兩手亂抖:“你、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黃墨寒心情煩躁,他手下人伸手拎起趙公子的衣領,直接丟進水裡。
船艙裡頓時亂成一片,幾個親隨跳下去救起他們的主子,慌忙向岸上游去。半晌,許成戈纔出來,急得聲音都變了:“當家,已經裡裡外外搜過了,沒有杜風寄的影子!”他深知此刻若抓不住杜四,讓杜四有機會下手報復,那鐵馬堂的幾千人性命怕是難保了!
黃墨寒也急了,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冷冷掃過,突然對一個高挑身材的小廝道:“扮成妓院裡的奴才,四爺不覺得委屈嗎?”許成戈已是一個箭步,抓住那小廝的手用力一擰。只聽腕骨折斷的聲音,小廝大聲慘號:“我不是——”已痛得涕淚齊流,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黃墨寒皺起眉毛,此人絕對不是杜四。眼看多日籌劃就要功虧一簣,而失敗的代價卻又太過慘烈。他吸口氣走到玉寧寧面前,柔聲道:“小玉,告訴我他在哪裡?我知道你喜歡我的,你說了,我就替你贖身,娶你爲妻。日前我確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是以後,我一定加倍補償。”
玉寧寧冷笑看着他,半晌才道:“我現在就想知道,杜四他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讓你定要取他性命!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黃墨寒盯着她,眼睛裡漸漸現出炙熱的光:“寧寧,你也算我的紅顏知己,你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平生第一恨事是什麼?”小玉想也不想就答:“沒機會參加殿試,沒有考取狀元!”
黃墨寒大聲道:“對!失去理想,你可知道我有多麼痛苦!我曾對天發誓,我黃墨寒做什麼,都一定要做到第一!即使現在淪爲黑幫,我也定要鐵馬堂成爲第一大幫會,這才方是男兒在世的抱負!”
小玉怔怔看着他,往日頡珠坊裡儒雅的黃墨寒此刻是那樣狠毒堅毅!她停一下才道:“你殺他,就是爲了妒忌?”黃墨寒怪笑起來:“妒忌?他有什麼好讓我妒忌的?他的幫會沒有我的好底子,他的軍師蘇俠敵不過我的智謀,他手下的功夫也比不過我精心網羅的高手。而他自己,胸無點墨、好勇鬥狠,何曾體會過我那樣的隱忍謀劃?筏幫已是百年老字號,是經過多少代人奮鬥出來的局面,我也勉強可以服氣。可杜四和我一樣白手起家,憑什麼他的勢力能發展得那樣迅速?告訴你,不管在哪一行,都沒人能凌駕於我!”他說得也沒錯,只憑和杜四相處這一天一夜,玉寧寧就知道換了杜四處在黃墨寒原來的境地下,別說忍七年,七天他也忍不了。
黃墨寒冷笑:“現在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杜四赴筏幫邀請,卻死在筏幫的地界,他的兄弟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自有辦法讓這件事天衣無縫,到時候兩大障礙一起倒下,南邊的黑道就是我黃墨寒一人的!”
小玉半晌才道:“就算你有理由殺他,那我呢?你捫心自問,我玉寧寧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黃墨寒毫不羞愧:“你沒有一點兒不對,是我對不起你。只是不拿你做餌,杜四不會上當。小玉,雖然我負了你,可我也不打算再娶親,我的心會永遠記得你!”玉寧寧放聲長笑,音如哭泣:“免了,與其留在你的心那種骯髒的地方,我還不如呆在妓院!”
這時,一個手下走進來道:“當家,剛纔扔水裡的那肥豬帶官兵來了,幹掉他們,還是我們快走?”黃墨寒臉上肌肉跳動:“小玉,你何苦逼我折磨你?我將四下都圍住了,杜四一定跑不遠,你告訴我,他往什麼方向跑了?”玉寧寧轉頭不理,黃墨寒眼光立刻變得冰冷,“小玉,毀了你這樣的容貌,我也會覺得可惜,何苦逼我呢?”說着,他衝一旁的許成戈點點頭。許成戈立刻拔出刀來。
忽聽“撲哧”一聲,孫妙妙在一旁突然笑了:“只知道問那塊榆木疙瘩,說不定我也知道呢。”她眼波流轉,媚態橫生,笑着斜瞥黃墨寒。
玉寧寧臉色大變,叫道:“妙妙姐,不要!”黃墨寒本來還懷疑,見小玉此刻着急的樣子,反而相信孫妙妙也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