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放道:“鐘鼓齊鳴!”她招數似是而非,不知是哪一家的鐘鼓齊鳴。可雙殺劍的兩把劍就隨着她歪歪斜斜的身子一左一右地刺了個空。他們身子一傾,就被蘇放在頭上各敲了一下,兩人大驚飛掠,臉色鐵青起來,又一起攻向蘇放。
蘇放道:“趙雲帆,看見沒?他們肩膀一動就是要擡手,你這時晃一下,他往右一劍,左邊重心就不穩了,好好看,力用好了什麼招數都不用。喏!這個要擡左腿,你往前衝,後面看見便宜就會刺你背心,咱就這麼一閃,看!他們自己刺自己了吧!”雙殺劍就像被她提着線的木偶一般,一個給了對方肚子一腳,一個差點把對方穿個窟窿。
青城雙殺劍臉色大變,一齊從窗戶翻出去了,場面話都沒交代。
蘇放追到窗口:“回去想想吧,對你們有好處,那四個……”突然她聲音停下來,用手扶着胃,臉色煞白。趙雲帆趕上來:“蘇兄!你可是受傷了?”蘇放一個勁搖手。趙雲帆擔心道:“啊?是胃?胃怎麼了,我幫你揉……”蘇放臉色更白,推他,但趙雲帆的手已經揉上她的胃,她終於忍不住,“哇”地一口都吐在趙雲帆身上,然後話才說出口:“別碰我,我想吐!”
趙雲帆一身黏膩,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她拖出酒樓,搖着她問:“醒醒!你的家在哪裡?”蘇放神秘地看他一眼,小聲道:“我的家,在山西!”“啊——”趙雲帆正自訝異,“過了河東還有八百里……”隨着這句唱腔,蘇放軟軟地撲進他懷裡。
趙雲帆靜靜守在牀邊,反覆看着蘇放的眉眼。微黑的皮膚,飛揚的長眉……還有、還有那輪廓十分分明的嘴,他突然覺得像要炸開,瞬間臉就紅透了。那時這人整個撲向自己,趙雲帆只好合身抱住,這樣結結實實的擁抱讓他立刻感到對方胸前的柔軟,心頓時停跳一拍,難道,是……她?
趙雲帆動也不敢動,把眼睛悄悄溜到蘇放脖子上,那裡光滑平坦,根本沒有喉結。他騰出一隻手,小心摘掉蘇放的帽子……這蘇公子確實是女子無疑了!趙雲帆連忙把帽子給她戴回去,碰到火似的縮回手。
蘇放呼吸均勻,竟是睡着了。這樣一個溫軟的身子在自己懷裡,趙雲帆只覺得血衝上腦,面紅似錦,全身都不會動了。可是就這麼僵着也不是辦法,他強自鎮定,深深呼吸,叫了輛馬車把她先帶回自己的住處。
蘇放衣服上還沾着一點兒嘔吐的穢物,趙雲帆卻不敢給她換掉,只是看她似乎十分熱,一頭一臉的汗,便連忙拿來臉盆手巾,細細給她擦去。女子特有的溫香輕輕衝進他的鼻子,趙雲帆放下手巾,手指顫抖着伸出去,輕輕碰了碰她的嘴脣。蘇放眉頭立刻皺起來,嘴脣吧唧幾下像在吃東西,就聽身邊“咣噹”一聲大響,她勉強睜開眼睛,恍惚見一個白衣美人靠牆站着,臉紅得像是能滴下血來,一個銅臉盆扣在地上,水灑得滿地都是。她嘶啞着嗓子道:“小玉!給我倒一杯茶。”趙雲帆慌亂地應了一聲,快快跑出去,等他把茶端來蘇放又已經睡着了。趙雲帆輕輕收拾好屋子,小心替她蓋好被子走出去,卻哪裡有一點兒睡意?他抱着琴到院子裡彈起來,心中一點點打定主意,頓覺很是充實。
第二天蘇放醒來時頭疼得恨不能剁了去,她啞着嗓子呻吟一聲。一個穿着白衣、貌美如花的男子進來,端着一臉盆溫水:“你醒了?先洗把臉吧。”蘇放愣着看他,他也溫和地看着她:“你不記得我了嗎?昨天我們在福壽樓遇上的。”蘇放道:“啊,趙什麼帆!”趙雲帆笑:“是雲帆,雲彩的雲!”然後遞了一杯水過去,又指着盆:“洗洗臉會很舒服。”蘇放轉轉眼道:“麻煩再給我一杯,我渴極了。”
趁他出去時,蘇放趕快洗了臉,又扣上帽子。活動一下,只覺身上黏膩得不能忍受,一股酸臭味。
一會兒趙雲帆又進來,這回端進來的是銀耳蓮子湯。蘇放兩口喝完,猶豫一下道:“趙兄,我想沐浴,借我一件衣服穿好不好?”“沐浴……好,你等等。”蘇放覺得趙雲帆的臉似乎紅了一下,她穿起男裝還沒人看出過是女子,所以渾不知自己已經露餡,只覺這個趙公子確實像世家公子,很容易害羞啊。
趙雲帆將熱水、香胰子、換洗衣物一樣樣替她準備好就出去了。蘇放反鎖上門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這趙雲帆還是比她高一點,衣服穿上有些大,不過也將就了。她四下打量,見屋子佈置得十分簡單,角落裡擺了好幾匹緞子,桌椅簾帳,全是由色調柔和、質料各異的布製成的。那顏色料子還都配得又舒服又新奇。
外面趙雲帆已經準備好早飯,清粥細點、兩碟醬菜、一個鹹蛋,再加幾片火腿。蘇放趕緊去吃,舒服得都不想走了:“趙兄,這是什麼地方?”趙雲帆道:“我住的地方。”蘇放奇怪:“你不住在家裡?”
趙雲帆看着她,猶豫一下就坦然道:“我想做的事嚇壞了爹爹,他讓我哥趕緊帶我出來歷練歷練,說再養在家裡就真成姑娘了。”蘇放好奇地問:“那你想做什麼?”趙雲帆道:“你別笑話,我想當個裁縫!”蘇放噎了一下,男人想當裁縫!怪不得嚇壞他老爹。
趙雲帆道:“罷了,你笑吧,忍着很辛苦,我哥聽了都笑出眼淚了。”蘇放搖搖頭道:“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啊,做衣服的大多都是男人。只是你是個少爺,還能用得着你做衣服?”趙雲帆道:“我只是單純喜歡。”
蘇放看了他半晌,秀氣的眉宇之間寫滿坦蕩蕩的君子氣,這人事事平凡怎麼可以如此開心,自己要是像他會少了多少煩惱?她忍不住問:“趙兄,你不像世家公子啊——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家在武林中也小有一點兒名氣。可但凡成名的白道大俠小俠,不是蠻橫驕傲得眼睛長在額頭上,就是謙虛得發假,爲什麼都喜歡裝模作樣啊?”趙雲帆凝視着她笑了:“唯大英雄能本色,這又豈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蘇放也笑了:“趙兄,那我也送你一句,‘是真名士自風流’!蘇放還沒對人說過佩服二字,你的心境卻真讓我佩服,管你是世家公子還是裁縫廚子,在我心裡你是不須着墨,佔盡風流!”
她精神奕奕,轉頭道:“我該回去了,趙兄一直住在這裡嗎?改日我一定再來拜訪。”趙雲帆有些不捨,但還是點頭:“我送送你。”
出門不遠蘇放就辭別了他,自己騎馬回去。伊曼風已經回到家裡,蘇府上下都喜氣洋洋。似這般又過了幾日,這天已是八月中秋了。蘇非獨換上新衣,歡歡喜喜來找大姐玩,他到的時候蘇放正坐在窗臺上吹簫。非獨待她一停,剛想說話,蘇放揮手製止他。稍過片刻,就聽一陣悠揚的琴聲響起來,彈的正是剛纔蘇放吹的曲子。蘇放嘴角帶着陶醉的笑意。
蘇非獨奇道:“咦?誰?”蘇放搖頭:“我也不知道,這人琴藝十分精湛,你聽那個滑音,美妙至極。”善姐在一旁笑:“不知哪裡來的人,小姐這裡一吹簫他就彈琴,迷得我們蘇家大姑娘幾日不願出門呢!”非獨驚訝:“那麼好聽嗎?”蘇放笑道:“好聽還在其次,樂爲心聲,這人十分合我心思,定是知己良朋!這些天,他給我講了許多故事。”
她手指輕輕在窗戶上和着節拍敲。非獨十分氣悶:“那你怎麼不去看看是誰啊?”蘇放搖頭:“前兩天我認識一個妙人,好羨慕他的平和!彈琴的既不來找我,我何必一定去較真呢?我心裡當他是知我懂我的好朋友就行了,想來他心中也一定當我是好朋友!”
非獨跳起來:“既然這樣就別理他,哪有大節下還在家裡悶着的?姐姐,不如和我出去溜達溜達,猜謎看燈!娘和非雙都得留在家裡應酬客人,我是騙娘說你想和我一起出去逛她才放的呢,你要是不幫我圓謊,我就得留在家裡了。”蘇放見他就差沒過來拽自己了,笑着點頭。
兩人出了大門一路走,非獨像砸開鎖的猴兒,跳來跳去,一時餓了,見前面樹林旁有一個小小的酒家,蘇放就帶他過去吃點東西。
那店東早早過來招呼,先上兩大碗茶,再擺上幾碟涼菜,蘇放端起茶碗就要喝,一旁非獨伸手攔住,擋得急了,茶水都灑在手背上。
蘇放看他的手:“幹什麼冒冒失失?還好茶不太熱,沒燙着吧?”非獨湊到她耳邊說:“大姐,密林小店,小心有蒙汗藥!”蘇放差點兒嗆着,這弟弟真是她的開心果,於是她鄭重說:“對,你好好檢查一下!”非獨傻了眼:“怎麼檢查?”
蘇放笑,拿碗迎着太陽給他看:“喏,茶的顏色渾濁,味道有點甜的就是了。還有,蒙汗藥能吸味兒,聞起來沒有茶葉香味。”非獨仔細檢查良久,方纔認真道:“大姐,這茶沒事,喝吧!”蘇放忍着笑道:“好樣的,夠小心!”一旁店老闆聽得鼻子都氣歪了,但看這兩人衣服華麗,也不敢開聲。
逛了好久兩人方纔回家吃晚飯,可這回好容易去了套子,非獨完全不肯消停,晚上又來找蘇放逛燈市。善姐磨着也要去,蘇放便抱着一隻羊是趕,兩隻羊是放的心思也帶上一起去了。
應着節氣,大小攤販都擺上了月餅和各色瓜果,奉陽城也比平時熱鬧許多。爲了方便,蘇放和善姐着了男裝。他們三個在街上慢慢溜達,看到前面有個說書攤子,卻已沒了座位,他們三個人就抱着手站在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