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隻影幾處聚散,晨曦暮旦傾盡一世長安。
他看着闌干外翩躚琉璃的人世,喧鬧的氣氛熱烈濃厚,兀自沉默的飲下杯中的清酒,眼底劃過一縷黯淡苦澀。
君子倚窗清風霽月明,樓下多少女兒眼波流轉含羞意。
“尊...公子,家裡急報。”三護法急匆匆的從酒樓外跑上來,氣喘吁吁的將手裡的一封信遞給西鑰雲裡。
他今日陪着西鑰雲裡來了人界,豈知剛到沒多久,魔界的急詔便傳了過來,他彼時正在茶樓吃酒,接到急詔慌忙的跑到酒樓去找西鑰雲裡,這一跑就是五條街,在人界還不能隨意使出法術,貨真價實的是用兩條腿在跑啊,可把他累得夠嗆。
然不等他喘口氣,眼前看完信的西鑰雲裡已經一陣狂風般的掠了出去,眨眼睛了無蹤跡。
“公...公子,你等等我呀。”什麼事能急成這樣。
多久沒有這樣焦急了?
又有多久,自己體內這顆心,沒有這樣劇烈的跳動過了?
他停在虛妄殿門外,素來果斷決絕的的他此刻竟然沒有勇氣推開這一扇殿門,白皙修長的五指微微的抖着,眼底的慌亂潰不成軍。
隔着這扇門,他能聽見自己緊張紊亂的心跳。
以及錯亂的鼻息。
一呼,一吸。
忽淺,忽重。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許久以前他的母后對父尊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花開只有一次,那我寧願不吃不睡,也要守候到底。
閉上眼,再緩緩睜開。
他終是用力的推開那扇門,脣色蒼白。
如果,奇蹟只有一次,那我寧願賭上所有,去緊緊地抱住,不再鬆手。
殿門開,滿殿耀眼的白光是那麼的虛幻,他呆愣的看着那一團柔和的白光,腳下再難挪動一步。
看到西鑰雲裡,守在殿中同樣吃驚不已的幾大護法紛紛走了過來。
“尊皇,娘娘醒了。”大護法看着眼前一動不動的男子,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也是覆上淡淡地笑意。
西鑰雲裡沒有看衆人臉上的笑容和喜悅,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半空中那一團模糊看不真切的白光,腳步踉蹌的朝白光走去。
堪堪停在那一團白光下面,他緩慢的伸出手,控制住不讓自己的手抖的更厲害,嘴角溫柔的笑意一點點的浮了上來。
俊雅的面容在白光下愈發顯得溫潤似玉,美的不染瑕疵。
他輕聲喚道:“挽挽...”
挽挽!
那團安靜的白光突然光芒大作,這一聲呼喚,是交融了彼此的前塵,是你我不曾辜負的情深。
那樣的白,那樣的耀眼,一瞬間使得偌大的虛妄殿亮的徹底。
盛大的,真正的,破繭成蝶。
待白光消失的那一瞬間,站在西鑰雲裡身後的十大護法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從那白光中走出的魔後孃娘,便被他們的魔尊大人一巴掌全部打飛了出去,然後眼睜睜的看着殿門死死的關上。
真是...小氣的男人。
白光褪去,無視殿外叫喊聲悽慘的衆人,雲裡慢慢的張開雙臂,笑着將那抹翩然落下的身影接了個滿懷。
三百年了,無數個日思夜想,他終於可以,再次觸碰到她,終於可以,緊緊的抱着她。
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又怎是隻言片語可以訴說的。
輕嗅着鼻間的清香,雲裡嘴角彎起,盛滿了溫柔。
“小傻子,歡迎回家。”
懷裡的人兒擡頭,眉眼格外的動人,撫上雲裡的眼睛:“雲裡,雲裡...”
這一聲聲殷切纏綿的呼喚,他們兩個又怎會不懂。
“我在。”雲裡終是笑出了聲,抱着她走到牀榻上坐下,伸手變出一襲白狐裘衣替她披上,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如今剛過了冬天,天氣還有些寒涼,魔宮更是陰冷,她剛剛醒來,只穿着貼身的素白裹胸長裙,這樣的溫度,很容易染上風寒。
方纔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她這副樣子倒要叫那幫老傢伙看去了。
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縮在他懷裡好奇的瞅着大殿的挽姜,神情漸漸不悅了起來。
然後,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將那張熟悉的小臉扭向自己。
“做什麼?”挽姜眨着眼睛看着雲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雲裡嘴角上揚,眼神涼颼颼的:“三百年不見,你對這座宮殿的好奇倒是勝過我了,到現在只看了我一眼。”
挽姜愣住,奇怪的瞅着雲裡,這傢伙這是...吃醋了?
“我這是第一次來魔界呢,所以好奇了一些。”挽姜摟住他的脖子,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臉,笑的眉眼彎彎:“好嘛好嘛,我不看了,以後只看你好不好?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呢,怎麼看都看不夠。”
說完笑容滿面的看着雲裡,大大的眼睛清澈靈動,雲裡不動神色的點點頭,一張俊臉,卻是慢慢的紅了。
驚奇的看着某人臉上的紅暈,挽姜眨了眨眼,然後捧着肚子笑了起來。
“哈哈哈...”
“別笑!”
“哈哈哈...”
“你...”
“哈哈哈...唔”
以吻緘口,剎那,永恆。
脣齒相依,相逐,相交,道不盡的千言萬語,盡在一吻中宣泄殆盡。紅燭搖曳,滿室溫情。
不知過了多久,雲裡慢慢的放開她,挽姜一臉通紅的瞪着雲裡,嬌俏的模樣,嘴脣嫣紅潤澤,眼裡水光瀲灩,雲裡眸色又是一深。
似察覺到雲裡的意圖,挽姜眼裡閃現調皮,咧開嘴笑着將他推開,轉個身就要往外跑。
雲裡霎時臉色一變,慌忙伸出手去:“挽挽!”
卻終究是遲了一步。
狼狽的跌倒在地,挽姜怔愣的看向自己的腳踝,目光又慢慢移向光潔如鏡的地面,上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眼神一點點的渙散無神,披頭散髮,蒼白如鬼,額間的鬱冬花呈現出妖異化的形狀,她顫抖着伸出手撫上自己的臉,嘴角咧了咧,眼淚瞬間砸了下來。
“挽挽,沒事,沒事的。”雲裡抱着她,眼裡痛色分明。
那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手背上,更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燒灼般的炙痛。
他方纔便已經瞧見了,他耗盡心力,不惜將九德之氣全部用在她身上,可是,還是無法彌補,那雙腳,即便是九德之氣也無法令之再生。
雲裡閉上眼,緊緊的抱着懷裡顫抖的厲害的身軀,心疼的說不出話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西鑰雲裡,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無懼軒轅劍的威力。
那一劍,砍斷的又哪裡只是一雙腳。
破繭成蝶,成的終究是殘肢斷臂的蝶,這永生永世的遺憾,硬生生的把善良的肌骨熬成了仇恨的利爪。
挽姜眼裡滲出駭人的血絲,三百年前那些疼痛的記憶一點一點的鮮活復甦,她疼得發顫,揪緊雲裡的衣袍,嘴脣咬出淋漓的鮮血,從喉嚨裡迸發出痛到極致的恨意:“雲裡,我恨他們,我好恨...”
雲裡摸了摸她的臉,滿臉淚痕,又伸手撫上她的後背輕輕的拍打着,似安慰似哄勸,聲音輕柔:“嗯,我知道,我都知道,別哭,我會把他們加諸在你身上的傷害,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良久,燭光漸弱,殿裡愈發顯得昏暗幽靜,雲裡抱着挽姜靜靜的靠着牀榻,兩個人的身影交疊,美好的讓人移不開眼。
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撫過挽姜柔順的長髮,眼底是揉碎了的心疼。
挽姜靠着雲裡的胸膛,雙手環抱住雲裡精瘦的腰肢,眼睛紅腫。
“雲裡...”挽姜低低的開口,聲音嘶啞。
“嗯?”雲裡低頭看她,墨發拂到她臉上,一陣**。
將她往上提了提,右手按住她的小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將滑落的狐裘拉上來,替她嚴嚴實實的蓋好。
“雲裡,香香死了。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好半天,挽姜纔開口,眼淚再次不受控制的滾落,片刻間溼了他胸前的衣襟。
雲裡無奈的嘆口氣,看着自己懷裡的小淚包,柔聲安慰:“不是你的錯,香香他若是知道,定是不會怪你的。”
挽姜悶悶的搖搖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是我...是我,我沒想到,玉方上神...他...他騙我,他們所有人都騙我,我不應...不應該讓香香跟我回仙界的。要不是我,香...香香他就不會死,辭荊...辭荊也不會死...還有二哥...雲裡,二哥是爲了救我啊,是我害死了他們...那些人怎麼敢,怎麼敢那樣污衊二哥...”
雲裡默,手臂收緊:“挽姜,換做是我,也會那樣做。”
換做是我,在你遇到危險時,也會毫不猶豫的,擋在你面前。
挽姜一怔,淚眼朦朧的擡頭看他,卻見雲裡神色嚴肅,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瞪大眼睛看了雲裡半晌,雲裡低頭認真的與她對視,挽姜默了默,終是忍不住嘴角一撇,發怒似的一拳捶在他的胸口,眼淚掉的更急更兇:“你敢!你要是真那樣做,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一定不會。”
“爲何?”雲裡皺眉。
“就是不準!”挽姜哭,發狠似的捶打他,委屈極了。
雲裡握住她搗亂的小手,那力道打在他身上軟綿綿的跟撓癢癢似的,他墨黑的眸子緊緊的盯着挽姜,眸光深邃湛明,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怒意:“你不願意我爲你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