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玉,她已經收入懷中,雖是不明白雲裡爲何說是物歸原主,但她終究是寶貝着,貼着裡衣仔細存放。
呆愣愣的看着自己掌心的碎渣,渾身冰冷,似是壓抑的情緒達到了一個極點,視線瞬間模糊,豆大的淚珠一顆顆砸落在手心。
她終是無法再忍受,眼淚從心底崩潰的奔瀉出來。
沒人能懂她心底的悲傷,她用那樣殘忍的言語,傷了她最不願傷的人,心裡的痛苦時刻折磨着她,整個人彷彿瞬間憔悴了許多。
帝無湮站在她身後,低頭望着她顫抖的厲害的身體,他伸出手想要安撫她,可終是無力的垂下了手臂。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和憐憫。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好一會兒,等帝無湮回過神時,赫然發現挽姜早已經站起身,她眺望着一片靡紅的晚霞,臉上彷彿鍍了一層暖光。
“帝無湮,我是誰呢?”她驀地開口,帝無湮一驚,心裡竟有幾分慌亂。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眼裡是什麼樣的風景,但他聽出她話裡飄渺不真實的語氣,那樣的虛幻,彷彿隨時會消失不見。
“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知道答案,你希望你是誰?”他走到她身後,望着她的背影,眼裡有苦澀。
是天真無憂的仙界五公主,是冷面冷心的魔界魔後,是聰慧靈動的帝無湮的徒弟,還是心心念唸的西鑰雲裡的妻?
這麼多的身份,你究竟希望是誰呢?
似乎是輕輕一笑,裹進風裡很快消散,挽姜轉過身看着他,目光澄然,眼神寂靜。
“我是誰都與你沒關係,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我絕對不希望是你的徒弟。”
帝無湮微笑,“小挽,我不是他。”
挽姜眯眼,目光危險的看着他,“帝無湮你什麼意思?”
帝無湮悵然一嘆,他擡眸瞧着蒼穹,有些厭倦這即將到來的明天。
“小挽,你心裡打着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或許這點小把戲可以騙得了西鑰雲裡,但是絕對騙不了我。”
旁觀者清,朝夕相對三萬年,他又是如何會不懂得,他的小徒弟那些小心思。
只是越發懂得,便會越發心疼。
她不過才十幾萬歲的年紀,如同人界剛剛及笄的少女,本該是韶華正好的年紀,卻已經遭受了仿若一生的磨難。
“出言挑釁惡語相向,讓一個個人離你而去,這就是你的目的?”
帝無湮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深邃的看着她,“你究竟想做什麼?”
挽姜推開他,眉眼冷笑,“你不是已經看到了?”
帝無湮搖頭,眼裡的肅穆夾着冷峻,“你來八荒找我那天,我便知道你有事瞞着我,後來你讓我陪你去崑崙丘,我大概猜到了一些,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已經算計好了一切,利用西鑰雲襄對你的惡意從而激怒我,藉機奪走我手裡的軒轅劍,目的是爲了救出西鑰雲裡。”
“那又怎樣。”她不冷不熱的吐出一句話,面上的情緒沒有半點波動。
帝無湮笑了笑,一聲清淺的嘆息從脣角溢出,笑容亦是苦澀。
“小挽,你拿我做幌子,總該讓我明白一些東西,不然,若是我不小心露出馬腳,又怎能騙過魔尊的眼睛。”
他說的在情在理,話語溫潤,卻也叫人無法拒絕。
她不動神色的後退了一小步,擡起眼眸平靜的看着他,“你想問什麼?”
帝無湮裝作沒看見她的小動作,舉止依舊溫潤似水,“阿梵是誰?”
那一日在崑崙丘,以及今日,她都提到了這個名字,只是他想了好久,始終不記得四海八荒裡,有這樣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
她回答的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倒是讓帝無湮愣了半晌。
兩個人的影子被霞光拉的很長很長,鋪散在冰面上,無聲的對峙着。
“你可以理解爲我是故意不說。”她雙眸清冷的看着他,何嘗不懂得他心裡是在想什麼。
帝無湮苦笑,“既是千方百計要救他出來,爲何如今又對他避之不及?”
儘管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是明明那樣深愛,又是爲何要忍痛分離。
這句話,似是觸到了她的痛楚,她的眼睛有些泛紅,轉過身看着帝無湮清麗一笑,笑容明晃晃的打進他的眼裡,刺刺的疼。
她說:“長痛不如短痛。”
說完這句,留下怔愣不明所以的帝無湮,她淡漠的走遠,直至不見蹤影。
一路慢吞吞的走着,身後的帝無湮沒有跟上來,她握緊手裡玉簪的碎渣,眼神漸漸恍惚。
握的再緊,哪怕手上已經鮮血淋漓,又能怎樣?
她還是敵不過強大的宿命,還是在一點一點的忘記過去,忘記那個人。
長痛不如短痛,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不願意讓一個沒有任何記憶的挽姜待在雲裡身邊,那樣的陪伴,對他何其殘忍。
她更不願意讓雲裡知道自己失憶是爲了救他,是爲了讓渡魂簫救醒他母后,她不願意讓他承受太多的虧欠,她不願意。
也許他不會贊成她這麼做,可是她沒有辦法了,她會忘了他,忘記他的好他的愛,這多麼殘忍。
剩下的餘生裡,他或許會恨她,但歲月長流,愛恨如風逝過,終有一天,他會放下怨恨,放下過去,將她遺忘。
又或許有一天,他會將她徹底遺忘,會愛上其他的女子,會牽着那人的手,笑擁着走過紅塵,替那人擋去所有的風雨冰霜。
想到這裡,她臉色忽地煞白,捂住自己的心口緩緩的蹲了下去,痛的厲害了,連呼吸都變得鈍重起來。
原來只是這般的想一想,已是斷人心腸。
“有時我在想,當初那個單純無憂的挽姜,究竟是何時長大的,似乎是一夕之間,我們就成了陌生人。”
頭頂傳來男子的聲音,往常不正經的語調裡摻雜了惆悵與苦澀,似是感嘆,似是無奈。
挽姜沉默的蹲在地上,不動,也不開口。
舞邪塵嘆息一聲,慢慢蹲下身,看着那半闔的眼眸,羽睫輕顫,擋住了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掩去了一切的情緒。
“挽姜,我現在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舞邪塵嘴角微勾,邪痞的語調,懶洋洋的聲音,話裡似乎夾了笑意,俊美出塵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
睫毛微微的顫了顫,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舞邪塵,眉眼如畫,清冷如月。
“從來讓人看不懂的,是你們。舞邪塵,這些年你人前什麼樣人後什麼樣你自己心裡明白,能坐上冥王位置的人,手裡又能幹淨多少。”
他說看不懂她,她又何曾真正的看懂過他們。
聞言,舞邪塵低頭笑開,卻也不多做辯駁,終歸她說的是事實。
他們這些人啊,活的歲數久了,也見慣了,有些手段啊,確實是見不得人的。
“瞧你這話說的,罷了,我就勉爲其難當你是在誇我吧。”
他毫不介意的笑着,眼裡是一如往昔的開懷笑意。
正因爲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更加清楚,那個單純天真的挽姜,是多麼的難得。
在這樣的濁世,心思卻如同琉璃翡翠,沒有絲毫的污濁,多難得。
即便是受了這麼多的委屈,這麼多的苦厄,心思依舊澄澈,該恨的人,該愛的人,從來涇渭分明。
她眉眼不動的看着他,見他的笑容懶懶掛在臉上,她忽地撇開臉,眼裡有報復般的惡意。
“也好,若能遺忘你們,倒也不失爲一件幸事。”
舞邪塵皺眉,“什麼?”
她朝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他,“不可否認,在我徹底的遺忘你們之前,對你們依舊恨之入骨。”
舞邪塵攔住她的去路,眉眼間帶上了笑意,“挽姜,你這話說的我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好端端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卻說着什麼忘不忘的話。
擡眼望了眼遠處,她收回視線,嘴角輕輕的揚起,稍縱即逝的笑意,沒有絲毫的溫度。
“放眼六界,論裝傻充愣的本事,非你冥王莫屬。”
有些事,她從來不說,也不問,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懂。
她只是不想說,留着這誆騙世人的假面,還可以自欺欺人的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舞邪塵放下胳膊,甩了甩頭髮適才說道:“不敢當,怎及你心思玲瓏。”
挽姜:“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就不怕我說出去?”
舞邪塵笑起來,“挽姜,六界的平衡你以爲那麼容易就能維持嗎?當然不是,六界若以本領劃分,爲首必然是神界,其次是仙界,然後是魔界冥界妖界,最差的是人界,而冥界這些年來又歸於仙界管轄,六界裡誰又能真正的做到獨善其身?我作爲冥王,自然是要替冥界子民考慮。”
“舞邪塵,你這樣的孤身奮戰,到頭來只會輸的更慘。”
她冷冷的說完,轉身便要走。
只是下一刻,身子忽地一僵,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清冷出塵的懷衣上仙,眉間一點赤紅的硃砂痣,美麗奪目。
她心裡一陣寒涼,怎奈渾身上下越來越痠軟無力,緊接着,意識一點點的被黑暗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