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前,舞邪塵看着那深嵌入石的掌印,悵然嘆了口氣,“真快啊,轉眼間,你竟要成佛了。”
“成仙亦或成佛,我只是懷衣。”
舞邪塵懶洋洋的笑,雙手交叉橫亙在腦後,“以後我可不會去九重天闕上看你。”
“我知道。”
舞邪塵又是一笑,加重了語氣,“鳳臨止,老子沒跟你開玩笑,老子絕對不會去看你。”
懷衣回過頭,眉眼清如冷月,又帶着慧然獲悉一切的睿智。
他依舊回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會去找我,所以你不必強調。
舞邪塵仰着臉,斜着眼睛睨他,一貫的高傲和無賴,微微眯着眼,“切,你知道個屁。”
“天下瞬息萬變,懷衣掌握的消息不多,但剛好知道,你一直對我與你父王之事耿耿於懷。”他平靜溫和的說道,似是在討論吃飯看天氣一樣簡單的問題,眼神都沒有過多的波動。
舞邪塵聞言,臉色一變。
“懷衣上仙,你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過了一會兒,舞邪塵自嘲的說道。
他自以爲瞞過了所有人,包括心思縝密的懷衣,豈知到了最後,才發現是他一個人的天真,憑白的讓懷衣看了這麼久的笑話。
懷衣默了默,看着三生石上的掌印說道:“當初你尚年幼,你父王將你託付於我,如今你已是冥界之主,邪塵,日後的路你要仔細着走,切勿莽撞。”
絲毫不因爲方纔的一番話有所改變,還是那個懷衣上仙。
舞邪塵輕輕一哼,笑的邪魅不羈,他看着懷衣那雙淡漠的眼眸,心中的恨意再也不加掩藏,“好一個託付。用我父王一命,換你懷衣上仙一命,我還要感激你是不是?”
世人皆知青餘山的懷衣上仙成仙時歷天劫得貴人相助,但又有幾個人真正知曉,當初助他成仙之人,並非世人以爲的人界帝王,而是冥界上一任的冥王,他舞邪塵的父王。
懷衣心中有愕然有嘆息,但面上神色如常,那雙看透紅塵的眼睛直視舞邪塵,眼底的光叫舞邪塵不敢直視。
懷衣說:“你當時還小,又是如何知曉這些?”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的記憶都有些模糊。
在歷劫成仙以前,他不過是青餘山一隻不起眼的鳳凰,從他記事起,便沒有親人和朋友,一個人獨自在深山裡修行,後來道行見長,他便隔三差五的化作人形去人界行善,他歷劫成仙是在他五千歲那一年。
天雷業火的威力讓多少修仙者望而卻步,他雖天資稟異悟性較常人高些,但終究只是個修仙者,況且他這些年一直潛心佛道,仙力倒是沒有佛法來的深厚透徹,抵禦這番天雷,委實吃了不少苦。
那日從仙界回來的冥王正好途經青餘山,見到了被天雷劈的奄奄一息的他,出於好心擡手渡了一層仙力給他,也正因爲這一層仙力,他才能最終鳳凰涅槃劫後重生。
舞邪塵苦笑,避開懷衣的眼睛,“若是要查,總會有蛛絲馬跡,況且,你從不曾刻意隱瞞。”
若非心知肚明,必定惺惺相惜。
懷衣轉身,青衣浮動間驚擾了路邊休憩的點點鬼火,驚起一片幽明陸續飄向空中,在這樣漆黑的冥界裡,如同一個個小小的螢火蟲在漫天飛舞。
懷衣:“最近仙魔兩界不會太平,你只管待在冥界,不要插手進去。“
煩躁的揮開那些在眼前晃盪的鬼火,舞邪塵那張邪魅狂狷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這些事我自己有分寸,不勞你費心。鳳臨止,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父王活着的時候,天帝野心太大,逼着父王將冥界的權力給了他,父王名義上雖爲冥王,實則如同仙界的傀儡,你答應父王替我守好冥界,籌劃了這麼多年,接下來的事情,我自己來解決。”
萬年前,前魔尊西鑰重一舉拿下妖界,自此妖界歸順魔界,天帝見了眼紅,冥界本與仙界同爲六界一方,大家本自相互扶持相安無事,怎奈天帝心太大,總想要吞掉冥界,彼時他年紀尚小,一切都是懷衣在暗地裡出手相助,否則,怕是他還沒有長大,冥界早已變成了仙界的附屬。
懷衣輕輕的嘆了口氣,有些感慨的說道:“你的確長大了,今後,冥界交給你我也就放心了,至少,無愧於當年你父王的囑託。”
“你的懷衣閣已經毀了?”舞邪塵邪肆一笑,不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懷衣點頭,淡然不變。
站的累了,舞邪塵身子一歪,懶散的靠在三生石上,胳膊置在腦後,涼颼颼的譏諷道:“你倒是狠得下心,那麼多年的心血說毀就毀。鳳臨止,其實你是最冷血無情的,你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可以放得下,在你眼裡,所有的人所有事都是無關緊要的。”
“懷衣閣的存在爲了是掩人耳目,是爲了讓天帝對我放鬆戒心。更何況,那裡面收集的六界消息若是泄露出去,必會引發不必要的動亂,我不是聖人,卻也不願當千古罪人。”
他笑了笑,好脾氣的繼續道:“還有,你說錯了,對我來說,你和冥界都很重要。”
說的這麼煽情,可惜他纔不要領情。
“爺說了,你對父王的承諾已經完成,從今往後,冥界的事情用不着你關心,這麼些年,爺可真是受夠了你的婆媽和囉嗦,以後滾回你的九重天闕待着,老子一點都不稀罕見到你。”
懷衣低眸,雲淡風輕的笑了,“你放心,一旦迴歸了佛位,以後都不會再見。”
西天佛祖本就超脫六界,除了講經論道,他們對一概俗世都是不加理會的,也不大會與六界中人見面,若是出了事,也是派遣那些童子來告知,即便是天帝,與那些佛祖也不過是幾面之緣。
九重天闕上的佛祖,真正的超凡脫俗六根清淨。
正是因爲知道此去一別當是再無機會相見,所以纔來看你,纔不放心的叮囑你以後萬事小心。
懷衣心裡嘆息,他看了一眼四周,冥界他來的許多次,但從沒有哪一次,會見到像今日這般純淨的冥界。
自渡魂簫出現在六界,邪器的威力便在四海八荒散佈開來,那把邪器,幾乎將冥界離那些無法轉世投胎的怨靈鬼魂全部吸取,如今忘川河裡的鬼魂都少了許多,再這樣下去,那些罪孽深重的鬼魂將會徹底被邪器吞噬,如此一來,那把邪器將再無人可敵。
兩個人又說了些話,懷衣決定告辭。
舞邪塵漫不經心的看着懷衣越走越遠的背影,忽地沉聲開口道:“臨止,你不惜散盡自己所有的福澤,究竟是爲了那些凡人還是爲了西鑰雲襄?”
前行中的人腳步微微一滯,隨之繼續若無其事的穩步而行,忘川河陣陣潮溼的風傳來,有股黏溼的水汽。
“你不說我也知道。”舞邪塵斜眼白了那傢伙一眼,哼着小曲往回走,斐羽等候在不遠處,見到舞邪塵走過來,他走過去輕聲問道:“王上,你爲什麼要對懷衣上仙說這些?你心裡明白,當初老冥王是因爲天帝才死的,根本不關懷衣上仙的事。”
舞邪塵低頭看着路邊肆意生長的彼岸花,無奈的笑了笑,“正是因爲知道,所以纔要這麼說。”
斐羽搖頭,“屬下不明白。”
“臨止這個人啊,死心眼,愛較真。當初父王將我託付於他,他便一直放在心裡,這些年爲了冥界爲了我私下做了太多,即便現在我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可他還是不放心我,斐羽你說他傻不傻。”
“他又不是老子的爹,管那麼多幹嘛!”
舞邪塵自顧自的說着,語氣一貫懶散,眼圈卻紅了,“現在他要回歸佛位,還不放心本王的事,本王像那麼沒用的人嗎?切,多大的事啊,哪能讓他走的顧慮重重的。”
斐羽點頭,明白了。
“王上這是希望懷衣上仙六根清淨無牽無掛,真正的拋開六界所有的紛雜回到九重天闕。”
“你多想了,老子就是不待見他而已。”舞邪塵懶洋洋的哼哼道。
斐羽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的後腦勺,不給面子的戳穿道:“懷衣上仙每次來的時候,王上你比誰都樂呵。”
“你懂個屁。”舞邪塵暴跳如雷的轉過身,伸手怒指斐羽,“老子分明是不想看見他,丫的也就比老子早出生了八千年,成天跟看兒子似的盯着我,爺這麼放蕩不羈愛自由的人,整天被人管着,能開心嗎?”
“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個字,本王就將看守吊死鬼的母夜叉許配給你!”舞邪塵湊到斐羽面前,指着斐羽的鼻尖惡狠狠的威脅道。
斐羽眼皮一顫,額角青筋暴跳,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眼下的六界,看似無聲無息很平靜,實則暗地裡都是詭譎翻涌的驚濤駭浪。
那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感覺,自渡魂簫出世起便一日重過一日,越來越多的生靈無聲無息的被奪走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