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電視。
沒有電腦。
甚至連電話都沒有。
宮歐慢慢走到牀邊坐下,牀很柔軟,那麼大的牀上只有一個枕頭,他幾乎可以想象時小念大着肚子在上面輾轉反側。
被軟禁的痛苦在她身體裡遊移。
宮歐不敢再想下去,手指劃過牀的邊緣,那邊是木頭,他的手指摸到一些刻痕。
宮歐立刻低下頭去看,那些刻痕很凌亂,看不清是刻着什麼。
思索幾秒後,宮歐在牀上躺下來,把自己放到時小念平時的位置,他躺在那裡,再看向牀邊,木上的刻痕便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來。
是刻了很多很多的字在上面——
我恨你。
是無數的“我恨你”拼在一起,全是這樣的痕跡,痕跡有些凌亂,不是用刀刻的,因爲痕跡有淺有深。
是用指甲劃上去的。
在這裡每一個她難過的夜晚,她都是在這裡刻上這樣的痕跡麼。
她恨他。
應該的,不是他,她弄不到這樣的地步。
他保護不了她,他找不到她,甚至是從未相信過她……
宮歐修長的手指在牀的邊緣慢慢摩挲着,那些刻痕印在他的指尖,就像有無數把小刀在凌遲着他。
骨血都在被剝離一樣的痛。
他看向一旁,旁邊還有輸液架,輸液袋中的液體沒有輸完,針尖正在往下滴,地上已經聚了很大的一灘透明藥水。
帶走了。
人已經被帶走。
宮歐從牀上下來,整個人無力地坐在牀邊的地上,身體靠着牀。
他一雙黑眸緊緊盯着那些刻痕,有些痕跡是歪歪扭扭,有些痕跡是那麼用力,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恨意都發泄出來。
“對不起。”
宮歐靠着牀低聲道歉,頭低下來靠着牀緣,薄脣微掀,低聲地道着歉,夾雜着懊悔與痛苦。
對不起。
他又來遲一步。
明明之前檢查過這一帶,卻沒有救出她。
“少爺。”
封德從外面走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面,安靜的臥室裡,宮歐靠着牀邊坐在地上,一張英俊的臉龐上有着蒼白,一雙眼睛幽暗。
見有人進來,宮歐穩住心神,冷冷地問道,“怎麼樣了?”
“高塔上上下下都找過了,沒有找到時小姐的人。”封德站在那裡報告道,“會不會是轉移走了?”
“轉移走會需要殺掉自己請的保鏢和醫生麼?”
宮歐冷冷地問道。
聞言,封德有些震驚地問道,“那是誰殺了人?時小姐呢,又被綁架了?”
落到宮夫人的手裡還不夠,又落到誰的手裡?
有那麼多人想對付時小姐麼。
“你問我?”宮歐抓起一個枕頭就狠狠地砸在地上,雙眼狠戾地瞪向他,整個人歇斯底里,“找啊!給我找!是人是鬼都給我挖出來!”
誰奪走他的人,就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是,少爺。”封德低頭,不敢冒宮歐的盛怒再說什麼,低頭退出去。
封德一出去,宮歐臉上的怒意頓時消散於無形,眉眼間只剩下惶恐,修長的五指埋入自己的短髮間。
爲什麼又不見了。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以後再也不會了。”宮歐靠向牀緣,手摸着那些刻痕,薄脣戰慄,“對不起,對不起,時小念,對不起。我會找到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宮歐低聲喃喃地說道,漆黑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層水光。
半年。
他半年沒見到她了,爲什麼不讓他見一面,哪怕要抓,先讓他看一眼再抓。
一眼也好,就一眼,連這都成了奢望。
宮歐的手指慢慢蜷緊。
她恨他。
他卻想她想得快瘋了,是他沒用,是他花了半年才找到這裡,他應該早點到的,早一點就好了。
爲什麼他就是差一步!
爲什麼他總是差那麼一步,只差一點時間,他就能看到她了!只差一點!
宮歐坐在地上,心如刀絞,臉部輪廓越發顯得削瘦憔悴。
宮歐在地上一坐就坐了兩個小時。
坐到整個人除了麻木已經沒有其它知覺。
忽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響起,羅琪的尖叫聲傳來,“啊!怎麼會這樣?宮歐呢,宮歐在哪裡?”
有人向羅琪指引路。
羅琪匆匆走到房間門口,就見宮歐坐在牀邊的地上,一身頹廢。
看到他沒事,羅琪鬆了口氣,戴着絲繡手套的手拍了拍心口,轉動寬寬的帽檐。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羅琪嗔怨地說道,“你爲什麼跑過來把人都殺了,我說過,只要你和莫娜訂婚,我就會讓時小念和寶寶回到你身邊,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羅琪以爲人都是宮歐一怒之下殺的。
“人不是少爺殺的,我們到這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封德從外面走進來,站在羅琪身後,低着頭,恭敬地說道。
“什麼?”羅琪頓時呆在那裡,一張美麗的臉上露出緊張,“那寶寶呢,不是說寶寶生下來了麼,你們還不快找?”
時小念的肚子裡可是懷着他們宮家的孩子。
聞言,一直坐在地上的宮歐臉上表情終於出現一絲鬆動,薄脣抿得很緊,擡起眸望向羅琪,眼中一片幽暗,如同見不到底的黑色深淵一般。
“寶寶?”宮歐冷笑一聲,從地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羅琪,站到她面前,雙眸佈滿戾氣地瞪着她,“你就只擔心孩子?”
“當然,那是我的孫子。”
羅琪理所當然地說道,雍容的臉上有着緊張,她等這麼久、盼這麼久就是等宮家的子嗣出生。
可現在,她連寶寶的影子都沒見到。
“哥哥活着的時候,你們要他承擔所有的責任,逼他做一切他不喜歡的事,他做了,然後他到死都沒做過一件自己感興趣的事。”宮歐站在她面前,冷冷地道,“現在,你們逼着我訂婚,我訂了,時小念就不見了。”
他緩慢地說出口,漆黑的瞳仁中佈滿一抹痛恨。
“……”
羅琪被他眼中的恨意懾到。
難道兒子還要恨上她不成?
“你們是我父母,我不能拿你們怎麼樣。”宮歐低眸瞪着她,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但羅琪我告訴你,時小念找回來要是具沒呼吸的,我保證,你們不會有人繼承宮家!”
“宮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羅琪震驚。
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要和他們斷絕關係?這種市井小民才做得出來的事他居然說得出口?真爲時小念瘋了不成。
宮歐瞪着她,帶着恨,他從她身邊擦過,步伐僵硬地往前走去。
“宮歐。”
羅琪轉了轉眼眸,回過身拉住他的手,儘量鎮定地道,“我會安排人去找時小念的,你先和我回去,莫娜和她父母還在城堡裡。”
“……”
宮歐狠狠地甩開她的手。
羅琪看着自己被宮歐甩開的手,呆了幾秒,然後開口說道,“你已經宣誓,不能食言,這是你要爲宮家、爲你哥哥擔起的責任。”
對宮歐,擡出宮彧一向很有用。
宮歐不理她,繼續往外走去。
“你這樣把莫娜晾在城堡,萬一你父親生氣起來找時小念的麻煩怎麼辦?”羅琪加重語氣。
聽到這話,宮歐的步子定在地上。
像聽到一個什麼可笑的笑話,宮歐笑了起來,轉過頭看向羅琪,“我現在還怕父親?”
他滿臉笑容,笑得諷刺。
忽然,宮歐倏地收斂起笑容,瞪着她吼出來,“我現在連時小念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還怕什麼父親!半年,羅琪,你們都他媽困住自己兒子半年了!還用這一套綁架我!”
父親的狠、宮家的名望、哥哥留下的責任,每一次都用這一套!
要是時小念死了,他還在這些做什麼?
“……”
羅琪站在那裡,臉色有些蒼白。
宮歐又發火了,每一次他發火,羅琪都選擇不刺激他,於是她默默地站在那裡。
“回去替我轉告父親,你們最好都祈求時小念平平安安,她死,宮家我不要了!她要是死在你們手上,我宮歐這條命不要了!”
說到最後一句,宮歐聲嘶力竭地吼出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瞪着羅琪,眼睛充斥着因情緒過於激動後的紅色,像血一樣。
令人不寒而慄。
“你瘋了?”
羅琪聽着他的話,不由得動了怒,揚起手就想打他。
宮歐死死地瞪着她,絲毫不避讓。
羅琪站在那裡,手僵在半空僵了許久,最終還是默默地收了回來,一雙美麗的眼睛也變紅了,卻是因爲蒙着一層淚光,“宮歐,我第一次討厭你患上偏執型人格障礙這種病。”
莫娜和她說,宮歐對事對人太過執着,自己認定的就是最好,死都不放手。
以前,她贊同偏執症成就宮歐的天資。
現在,她痛恨這病在毀她的兒子,她最愛的兒子。
“……”
宮歐睨着她泫然欲泣的臉,沒有一點動容,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轉身離開。
連步子都不像平時那麼利落。
宮歐的身影就像個打了敗仗的落魄軍人,在燈光下顯得如此落寞。
……
痛。
疼痛瘋狂地鑽進她的骨子裡,疼得她整個人快要散架一般。
時小念迷迷糊糊地醒來,見到無邊的夜色,聽到嬰兒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