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典禮取消,沒人再逼着他要做出如何如何的成就,他也不用再強顏歡笑,一切都過去了。
從今往後,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了。
真好,不是麼?
他拿起酒瓶在杯中倒了一杯,仰頭飲下,厚厚的霧氣包裹着他,涼涼地刷過他的眼睛,他勾脣一笑,衝着漫天的霧氣道,“是不是你在幫我?”
所以他本該如地獄般的人生突然之間發生了逆轉,他不用強撐着自己。
“……”
濃霧中,沒人迴應他,只有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宮彧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低沉地道,“明天,宮歐和小念也走了,這裡,就只剩下我和母親。”
這個家裡太大、太靜、太孤獨。
沒有意思。
真的沒有意思。
宮彧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酒,很快,一瓶又一瓶的酒都空了,他的頭髮被霧氣染溼。
天色漸漸晚去。
時小念終於在宮歐的打擾下將行李收拾好,又去羅琪那裡拎了一箱黃金回來。
宮家的管家辦事效率一向高得可怕,這半天的功夫查爾斯就真的買了一整整一箱的黃金。
重得時小念都有些抱不動了。
“這些是讓你帶走的人,我算了下,一共68人,有雙胞胎的輔導老師15人,你的收賬人員6名,還有具備各項技能的女傭7名。剩下都是他們的家屬,讓宮歐安排房子安置就好。”書房中,羅琪把本子遞給時小念,替她和宮歐的回國之旅規劃得很好。
帶走68人?
時小念被這數字又驚了一下,接過本子道,“辛苦母親Cao心了,總之,我一有空就會帶雙胞胎過來。”
這一次羅琪特別開心,沒有說要留雙胞胎下來,同意讓他們帶走生活。
這話讓羅琪很滿意,羅琪點點頭,“那肯定要的,等雙胞胎再大一點還要換老師。”
“嗯。”時小念點點頭,道,“您這兩天爲我們離開忙前忙後,已經晚了,早點休息吧。”
“沒什麼,我現在除了忙你們的事還能有什麼可忙的,我忙得很開心。”羅琪從桌前站起來,“太晚了,你也回去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坐飛機。”
“好,母親。”
時小念點點頭,轉身離開,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這個時間去給宮歐做一點夜宵,之前忙着宮爵的葬禮宮歐沒有好好吃過什麼她做的飯菜,都吃得特別少,人都瘦了兩圈。
做什麼呢?
加點紅酒,能助眠。
時小念這麼想着便走出大門,朝酒窖的方向走去,夜晚的霧氣很重,路燈的燈光彷彿都刺不破這厚厚的霧氣。
她一個人慢慢往前走去,忽然一陣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在前面響起,時小念正疑惑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歪歪斜斜地進入她的視線中。
“哥?”
時小念疑惑地看向前方,只見宮彧扶着牆走過來,身上像是被淋了一場小雨般都溼了,他低着頭,一手扶着牆晃晃悠悠地走着。
人還沒走近,那刺鼻的酒精味道已經逼了過來。
喝酒了?
時小念走向他,宮彧擡起臉看向她,雙眼醉醺醺的,臉色泛紅,一看就是喝高了。
“哥,你沒事吧?”
怎麼都沒見到傭人跟着。
“席鈺?”宮彧的眸光一僵,呆呆地看着她,忽而笑了,眼睫顫動得厲害,“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人果然是有靈魂的。”
他就知道,席鈺一直在的,恨着他,又保佑着他。
時小念怔了怔,道,“哥,我是小念。”
“不準走,不走。”宮彧走上前就抓住時小念的手腕,“來,跟我來,哥哥讓你看點東西。”
宮彧身上的酒味薰得時小念無法忍受,她下意識地掙扎,“哥,我是小念,你別這樣,我不是席鈺。”
“噓,不要說話。”
宮彧豎起手指讓她閉嘴,強攥着她往前走去。
“哥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時小念皺着眉說道,力氣敵不過宮彧,怎麼掙扎都掙扎不開。
宮彧的步伐踉蹌得厲害,走路都走不出直線,用力地攥着時小念往前走去,“來,你跟我來,跟我來。”
“……”
時小念被強迫着往前走,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還沒打通宮歐的電話,宮彧忽然晃了一下,撞到她身上,她一個不穩,手機就從她手裡飛了出去。
時小念想去撿又被宮彧強行攥着往前走。
宮彧摸着霧氣將她帶到一處花園裡,指着前面有些興奮地道,“你看,我沒騙你吧,我家是有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園。”
“……”時小念照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只看到花在濃霧若隱若現。
宮彧也注意到花了,有些懊惱,“怎麼有霧了?沒霧的時候這裡很漂亮,有一條長長的花廊,一直通到湖邊。”
“我知道的,哥。”
這邊她來過的。
“是不是很適合你畫畫?”宮彧問道,看着她笑道,然後拉着她又往裡走去,“來,你跟我進來。”
“……”
時小念完全是被硬攥着往裡走去,宮彧喝得醉醺醺的,還興致勃勃地給她講各種花,各種草,喋喋不休的。
時小念還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宮彧。
他口口聲聲喊的都是席鈺,她弟弟的名字。
“這種花在意大利是沒有的,沒見過吧?”宮彧指着一株草朝時小念說道。
“……”
時小念沉默地站在那裡,看着他不停地說着話,他一直講一直講,很是急迫,彷彿稍慢一點,她就會消失一樣。
很久,宮彧鬆開了時小念的手,一雙眼睛注視着她,“每次我一喝酒你就來了,不知道這次你能呆多久,我應該多喝點的。”
“哥,你別這樣了,我們回去吧。”
時小念皺了皺眉道。
“你怎麼又穿裙子?”宮彧忽然看向她身上的裙子,笑了一聲,“來,你畫畫。”
她上哪裡畫?
宮彧直接折斷一根長莖花枝遞給她,指指地面,“你畫啊。”
時小念被他推了一下,只好接過花枝在泥地上隨便劃了兩下,宮彧大爲滿足,一雙眼寵溺地看着她,“你長大了,終於長大了,真好。”
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時小念的身體裡掠過一抹心酸。
“你真的很思念他嗎?”
時小念低聲問出口,擡眸看向宮彧。
“思念?”宮彧捋起自己的衣袖,一直往上,露出深深淺淺的傷痕,“你說我思不思念?”
“……”
時小念驚呆地看着他。
只見宮彧的臂膀上全是傷痕,一道一道,密密麻麻,有新有舊。
他自殘?
宮彧和宮歐還真是兩兄弟,都有這樣的舉動,真是可怕。
宮彧站在那裡,深深地注視着她的臉,目光深然,驀的,他慢慢走到她的身後,時小念要轉過身後,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嗓音低沉,“別動,我說幾句話。”
“……”
時小念站在那裡,沒有回頭。
霧氣籠罩着花廊,宮彧站在她的身後,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低沉地開口,“對不起。”
“……”
時小念怔了怔,宮彧是真的醉到把她當成席鈺。
“我是個人渣,明明你在等我,我卻製造了車禍。”宮彧出聲說道,聲音喑啞極了,“對不起,你還是個小孩子,我沒辦法去想我們的以後,我以爲你的喜歡只是一時腦熱。”
“……”
時小念沉默地聽着。
“我總在問自己,要你多大了我才能認爲是你成熟的呢?16歲?18歲?還是25歲?”宮彧說道,“其實我也等不下去了,就25歲吧,我一直這麼想,等你25歲的時候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我就去找你。”
說到最後,宮彧哽住了聲音。
“……”
時小念站在那裡閉了閉眼,她的弟弟沒有等到25歲。
“我想你25歲了就是個徹底的成年人,你能爲自己做的事負責任,到時候,不管誰反對我們,我都可以不用多想地帶你走。”宮彧說道,聲音哽得厲害,“我真的這麼想的,我真想去找你的,我不是扔下你不管了,我真的沒有那樣想過。”
“……”
“我知道你爲什麼到死都要把那張照片放在身上,你想告訴我,你一直都沒有變過,一切都是我想太多,是我太懦弱。”宮彧站在時小念的身後說道,淚水溢出眼眶,“對不起,對不起,席鈺,對不起,是我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聽到這番話,時小念難過極了,眼睛泛着溼意。
“爲什麼不多給我一點時間呢,就算我懦弱,就算我不敢往前邁一步,可我算好了時間啊,到你25歲,到你25歲我就可以去找你。”宮彧流着淚說道,按在她肩上的手在戰慄,“只差兩年不到而已,我在暗中看了你那麼多年,就只差兩年不倒而已。”
就只差那一點點的時間,他就可以說服自己去找他了。
就只差那一點點而已。
爲什麼上天都不給他這個機會。
時小念睜開眼睛,眼睛通紅,道,“哥,生命是最追悔莫及的東西,既然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別再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