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大如海的槍勢橫掃而過,暴烈的咆哮將地上的落雪都掀開,葉砌轉身,身體如同繃緊的絲線,一槍將空氣戳出刺耳的嘯鳴!
他身周地上的雪隨着他腳步而被踏散,男人的每一步都蘊含了萬鈞力道,崩毀一切的槍風不斷掃過,就算遠隔幾個院落依舊能聽到虎嘯一般的呼呼風聲。
荊離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奏摺,對守候在身邊的女子道:“丫頭,你不去看看他麼?”
蒙着面紗的女子正緩緩在一旁研墨,長長的髮絲垂落下來,她穿着粉白的裙裝,更顯得自己如蓮花般高潔,秋水似地眼瞳一直看着手中的硯臺:“淺兒更願意看到他戰場之上縱橫的英姿,一把槍的鍛成是需要平日不斷的鍛打的,而現在他正在鍛打自己,當他真正成爲沙場上撕破一切的長槍之時,纔是淺兒要親眼見證的時刻。”
“這個時代的美人,都喜歡英雄啊。”荊離輕聲嘆息:“丫頭你這又是何必呢,爲父都有些後悔當日讓你看到他的槍了。”
“就算父親讓淺兒避開了一時,總不能讓我一生都看不到。”女子停下研墨的手,美眸低垂:“他那樣的人,就算再怎麼想要掩埋他,都是沒用的啊,總有一天他能夠破土而出,或許現在他的名字還僅限於野軍首領,但他總會席捲天下的。”
“的確我也沒能想到公孫放竟然會那麼瘋狂。”荊離伸手蓋住桌上的奏摺,微微擡起頭,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聽着這小子練槍的聲音,就跟當年在戰場上的公孫放一模一樣啊,一樣都是虎一樣的男人,那個男人連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命都壓了賭注,並且打動了我,到底是誰給他的信心呢?”
“或許只是他想這樣而已。。。”荊淺幽幽道。
葉砌磅礴的槍勢突然靜止,他保持着前推的姿勢,整個人彷彿僵在了那裡。
鐵色的長槍在他手中不安地顫抖着,男人收起一身力道,站直了身子。現在是夜晚,天上依舊一片漆黑,有雪落到男人身上,被他身上散發出的火一般的熱量融化,葉砌的衣服很快就溼透開來。
蕭易捧着一個酒壺,坐在離男人不遠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葉砌練槍,他看得不是葉砌的槍,而是他的“意”,葉砌也不知道是怎麼練的,如今他的武道竟是能夠觸摸到武道真境,雖然再進一步已經不太可能,但也已經遠遠超越了蕭易如今的境界。
蕭易還停留在感悟意的階段,葉砌卻已經能自己成爲那股意。
“練完了?”蕭易笑道,輕輕一拋手中的酒壺。
葉砌接過,顯示自己灌了一大口,狠狠將長槍插到雪地上,走到蕭易身邊:“練完了。”
兩個人就那樣沉默下來,這幾天他們都是這樣,葉砌不是一個話多的人,蕭易也是,基本上都是葉砌練槍,而蕭易就在一邊觀看,日子看似很悠閒,然而蕭易卻是隱隱感覺到了葉砌心中的那團火越燒越盛。
葉砌在城外的數千越國殘軍已經被荊離接引到了燕國軍營之中,與燕國的軍隊似乎相處還算融洽,並沒有引發什麼不好的事情,這一支越國殘軍完全被荊離以大燕的名頭庇護起來。
然而就在那天荊離在大殿之中接見了葉砌兩人之後,老人就讓兩人在大燕王宮之中靜候,也不知道老人在等什麼,蕭易知道他必定有什麼打算,或者說一個巨大的謀劃隨着葉砌走到荊離面前已經徹底展開,這一個謀劃在八年前就已經開始,由那個已經死去的越國國主制定。
葉砌應該不知道內情,但他還是很有耐心地留在了這個地方,雖然這幾天蕭易已經越來越感受到葉砌的不耐煩。
兩人沉默着,葉砌突然擡頭:“資格。。。”
蕭易一愣。
“資格,我還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爭霸天下,還需要資格這種東西。。。”葉砌低聲道,蕭易看到他眼中燃起了火:“然而我們也是越國的人啊,當年的越國擁有資格吧,憑什麼越國亡了,我們就失去了那個資格了呢?”
蕭易微微搖頭,他對於此事也是半知半解,陸澗並沒有詳細跟他說過,直到前幾天荊離將仙人下界的“規則”說了出來。
那規則由天所指定,凡界每百年對修真界開放一次,可以下界的只有各門派的天驕,而不在百年期限之中也會有修士通過某些兩界交點前往凡界,一個修士對於凡界的衝擊實在太強,於是天也會侷限修士的作爲。
每一百年,凡界必定會產生一些動盪,動盪之中,有仙人降臨,他們或隱於凡世,或效力於雄主,上演一場爭奪天下的戲碼,仙人之間的戰爭就是凡人之間的戰爭,但是仙與凡有界限,誰都不許踏越。
當修士參與到這場戰爭之中,這場戰爭的本質就改變了,不再是刀劍與弓羽可以決定的勝敗,而是比鬥雙方所擁有的修真力量!
修士可以對凡世任何一個人出手,但是在對擁有爭奪天下資格的人進行滅殺的時候,修士有規則存在,天給了那些凡人一次機會。
每一個雄主都可以招募修士的加入,加入了不同陣營的修士之間將完全敵對,他們的出手也受到限制。
一攻一守。
當一個陣營的修士對另一陣營的人出手,後者將會擁有一次反擊的機會,就是說在後者進行反擊之前,前者不被允許對後者再進行任何形式上的攻擊,或許佔據先手是很重要的事情,然而一旦一次的出手失敗,那麼接下來就會是別人狂風暴雨一般的報復,除非一次的出手能夠一擊必殺,雄主死亡。
而不擁有爭奪天下資格的人,則受不到這樣的保護,修士可以隨意對他們出手,一直到將其擊殺爲止,葉砌也是聽了荊離的話才明白爲何會有仙人的修士前來刺殺自己,仙或許覺察到了他的存在,而他的存在應當擁有獲得爭奪天下資格的機會,所以仙要將他在未成氣候之前滅殺掉。
“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父給我留下的,竟然是這麼一個殘局啊。。。”葉砌嘆息道。
他目光灼熱地看向蕭易,彷彿還想說點什麼,他剛纔灌下了一大口酒,那是大燕國極好的酒,使他臉色漲紅,眼中漆黑的火焰有些掩飾不住的跡象,他好像還想說點什麼,然而卻看到了蕭易突然上挑的眉毛。
“荊先生說的事,還真是準啊。。。”少年伸手按在葉砌肩上,男人有些不解,卻看到少年的臉色漸漸冷厲下來,一抹冷笑懸在蕭易嘴邊。
少年站了起來,四周依舊如常,雪花不斷落下,葉砌卻感受到四周的寒意更深了半分,一股詭異的感覺驟然獲取了他的心田,就算他是凡人也都感受到了幾分異樣,男人飛快彈跳起身,將不遠處的鐵槍拔出。
“四個,五個,六個。。。好像還有熟人。”蕭易低聲道,伸手搭在背後的劍柄上:“真是大陣仗,看來我在這裡的消息已經被蔣放帶回去了啊,真沒想到天府對你這麼重視呢。”
葉砌心中一寒,天府他聽蕭易說起過,那是在修真界中也是極強的大門派,而且是真正的仙人,其中有無數修爲高絕的人,甚至有那麼一兩人,就算是蕭易也沒有絕對的信心抵禦。
蕭易是葉砌如今唯一應對修士的屏障,葉砌只能依靠蕭易,但若是出現了連蕭易都對付不了的那一兩人,葉砌又能如何?
但是男人的臉色依舊沉肅,甚至透出了幾分興奮的感覺來,他感覺自己全身的經脈都在暴躁地跳動,手裡握住了長槍,忍不住有嗜血的衝動。
這裡是一個小庭院,庭院中載着一棵樹,那棵樹的葉子已經幾乎掉光了,這是抗寒的樹,在北國的大燕中隨處可見,然而在這樣大雪的天氣中,就算是這樣抗寒的樹也都幾乎落光了它的葉,僅有寥寥幾片枯葉依舊掛在樹枝上。
就在少年的右手搭上劍柄的時候,那棵樹上有一片樹葉再也支撐不住,從樹枝上掉下,伴着飛雪緩緩飄落下去。
“那邊的老虎咆哮也完了。”荊離輕輕咳嗽了一聲:“什麼時候了?”
荊淺將老人扶了起來,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象:“深夜了。”
“深夜怎麼會有這麼重殺氣的風啊。。。”荊離眯起雙眼,荊淺感受到自己臂穹間扶着的手突然有力起來,她驚訝地轉過頭,卻發現老人臉上的溝壑一點點凌厲起來,那雙因爲閱讀了過多奏摺而顯得疲累的眼中亮起了精光。
一頭獅子,即使老去了,依舊是獅子。
荊淺順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卻發現這書房外的天空化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天上突兀地出現了幾個金袍的人影,爲首的一人手握細長的刀,他的身軀矮小,如同孩童。
那些人的身影才進入荊淺的視線,女子就感到自己的眼睛似乎被什麼刺了一下,竟是無法再觀望下去,荊離上前一步,將女子護在身後,眼裡閃着鷹一樣的光。
蕭易感受到天空上有一股意志降臨,隨後四周的空間塌陷,彷彿被隔離,他知道這是一種“界”,爲了避免修士之間的戰鬥對凡世造成太大的破壞,天會造出這樣的“界”,在“界”中的,只有自己與葉砌。
還有天上那仙氣磅礴的六個人。
“王翰,想不到蔣放回去之後,會是你們來了啊。。。”蕭易拔劍,鐵劍在鞘中劃拉出刺耳的聲響,他擡頭,身周突然有一道道鎖鏈突兀地凝聚!
“手下敗將,上次所見的蔣放的確是出息了不少,就讓蕭某看看你又長進了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