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女兒的情緒感染了黎耀輝,他的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傻孩子,不要哭,”他伸出手來,佈滿青筋的蒼白的大手,撫摸上黎沐晨的臉頰,拭去部分眼淚。
黎沐晨感受着爹地難得的溫情,眼淚卻是落得更兇了。
她此刻只覺得,只要是爹地說出來的話,她都會相信,只要是爹地想要她做的事,她就是粉身碎骨都要做到。
“你媽咪是被人逼死的!”
“爹地,我知道媽咪是被人陷害的,可究竟是誰?是誰對媽咪下的毒手?又是誰害的我們家破人亡!”
“白展飛!就是他!那個狼心狗肺的劊子手……”黎耀輝失去血色的雙脣微掀,一字一句吐出這幾個字。
白家,原來真的是白家!
“他是罪魁禍首,他覬覦你媽咪的美色,以我們家相脅迫……”
黎耀輝回憶着,思緒也沉浸進去。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這是他最愛的妻子自殺前來找他問的第一句話。當時秀英的表情明明已經很是絕望,卻還固執的想從他這裡找到一點希望。那麼柔弱美麗善良的女子,嫁給他二十多年,生兒育女,同甘共苦,一起扶持走過來,可他呢,他回答給對方的卻是這麼一句話。
“秀英,不要等我了,帶着孩子們離開這個地方,走得越遠越好。”
他還記得,電話裡,他的聲音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其實不是他對妻子已經不愛,而是在他的人生中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變,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從一個意氣風發的人,突然變成了一無所有。以前孩子跟着享福,可現在去朝不保夕,他已經沒有能力讓這個家再維持下去,包括妻子,孩子,他都沒有能力再守護她們。
“秀英,十年,我不想成爲你人生的污點,你還可以有更好的生活,離開這裡,不要再來看我,就算你……就算你嫁給……”
“嫁給誰?”
“黎耀輝,你回答我,你想我嫁給誰?”
“回答我!”
黎耀輝默默的擡起頭,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甚至能看到妻子美麗的臉龐滑下的痛苦的淚滴。可他再電話這端卻是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伸出手來爲她擦一下眼淚都再也不可能。
所以,他還能爲妻兒做點什麼呢?這種近乎絕望的無力的感覺,讓他再一次加深了內心深處的決定。
“對不起,秀英,我知道我不該這麼說,可是,你必須活下去,如果沒有選擇,我寧願你嫁給白展飛。”
天知道,他說出這句話來是多麼的心痛,多麼的想一巴掌拍死他自己。可他不能,在妻子面前,他還必須表現出灑脫大方,他只想妻子孩子能至少安全的活下來,不用被人追的四處流離失所,至少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至少……等十年以後他出獄,還能再看到妻兒存活在人世的消息……
“耀輝,你知道嗎?這幾天,我爲了救你出來,去求了所有願意見我一面的人,被人貶低,被人笑話,甚至被人家裡的看門狗追着跑,可是,我一點都不難過,真的一點點都不難過,因爲我想着只要我能把你救出來,別說是被人恥笑就算是讓我遊街示衆我也願意,可是,現在,你跟我說,讓我嫁給白展飛!耀輝,你這一句話比針紮在我心上還疼,真的……”
“黎耀輝!在你的眼裡,我到底算什麼?”
我到底算什麼!秀英,她是那麼的決絕,當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她的嘶喊彷彿猶在耳邊。那麼堅貞的女子,他早該想到的,如果不是他後來的那些絕情的話,深愛他的秀英又怎麼會狠心獨自離去……
至少,至少他們還有二個孩兒,秀英不會願意就這麼先離開人世的,不會的,不會的……
都是白家,白展飛,那個人渣混蛋,是他逼得秀英走投無路,纔會選擇這個世上最無不應該的一種方式。都是白展飛和邢振天的錯,都是他們的錯。
黎耀輝從記憶裡回過神,秀英,你如果在天堂有知,你還會怪耀輝麼?
“爹地,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黎沐晨看着爹地呆怔的模樣良久,她不忍心打擾老人家,他臉上的神色既悲痛又憤恨,好似還有一種深深的悔恨。
爹地是悔恨沒有救回媽咪麼?媽咪自殺,他那會在監獄,所以也不能怪他自己啊。
黎耀輝搖了搖頭,咬牙道,“沐晨,你如果真的想爲你媽咪和弟弟報仇,就離開邢翊寒,離開邢家。以你現在的能力,不要說白家你對付不了,即便是邢翊寒那小子,你也不能掉以輕心。”
黎沐晨擦了擦臉頰的眼淚,猶豫了下,然後說,“爹地,邢翊寒當年並沒有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他當年還幫助過我,幫助過我們家,他和他的朋友找了很多證據……”
“沒用,都是沒用的。他的爺爺邢振天就是白展飛的幫手,雖然不是主謀,但也是促成者。不管怎麼樣,邢白兩家跟我們黎家都是勢不兩立,你聽到沒有,勢不兩立!”
黎耀輝的情緒又激動起來,黎沐晨趕緊半站起身,手撫摸着爹地的後背,幫他調勻呼吸。
“爹地,我知道了,我會記得的!”
“光記得還不夠,你必須跟邢翊寒斷絕關係,以後不能往來。我不想我黎家再跟那樣的人有半點牽扯,一點都不許有。”
“可是……”黎沐晨想說,可是小樂是邢翊寒的兒子,她是小樂的媽咪,這一點就已經註定了她不可能真的跟邢翊寒形同陌路,他們之間還有一點血脈聯繫着,並且……她真的無法想象生命裡再也沒有那個男人會是什麼樣子!
“你是不是不聽爹地的話?”黎耀輝怒道。
黎沐晨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你走,快點走,再也不要來看我……”黎耀輝突然站起身,毫不留情的轉身就走,一如當年他掛斷了妻子的電話決絕轉身一樣。
黎沐晨急的站起身,扯住黎耀輝的衣袖,“爹地,真的,真的要這樣做麼?”
此刻她因爲傷心臉上淚水一直沒停過,連聲音裡都滿是顫意。
黎耀輝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沐晨五官像他,但神態舉止卻跟妻子相似。看着眼前的臉龐,他好似看到過世的妻子一樣。
內心裡的不忍一閃而過,卻被心底深處一直壓抑着的深仇大恨給掩蓋掉。
他的仇恨,必須要一個人來繼承,他的不甘和痛苦,他要女兒感同身受,這樣,他才能知道他不是一個人活着,不是。
“你不跟邢翊寒斷絕關係也可以,但是你要答應爹地一件事。”黎耀輝的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平靜,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黎沐晨以爲是事情有了轉機,她帶着希冀的目光看向最愛最信任的親人。
黎耀輝卻是突然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我要你去取得邢翊寒的信任,讓他跟他爺爺徹底決裂,你做得到?”
黎沐晨懵了,爹地的話是真的麼?他究竟想怎麼樣?
黎耀輝卻是一點都沒看女兒,仍舊繼續說着心目中的計劃。
“你取得邢翊寒的信任後,他必定會幫助你復仇。你只要合理利用邢氏財團的勢力,要打敗白家也不是不可能。”
“爹地,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麼?你讓我利用邢翊寒,利用邢振天?”黎沐晨幾乎不能置信的喊出來。
那樣高風亮節的爹地,曾經那麼心高氣傲的男人,此刻卻在女兒面前說出這樣一番話。爹地,他是變了麼?還是她聽錯了?
“傻孩子,你想想,如果光靠你自己的力量,你要如何爲我們家伸冤報仇?光憑你一人之力,你如何鬥垮邢白兩家?”黎耀輝換了一種語氣,帶着慈愛的眼神看着女兒,大手還摸着女兒的頭髮。
這樣慈愛的爹地是黎沐晨夢寐以求的事情,可現在爹地要她去做的事情卻是她認爲最卑劣的最不恥的。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了,那跟當年設計陷害她們家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爹地說得對,她現在沒有能力,既不能把白家鬥垮,更不能讓白展飛入獄,她抓不到白展飛違法的任何證據,她真的很沒用。
“沐晨,爹地不是爲難你,爹地也知道你對邢翊寒的感情很深。可是正因爲他愛你,你讓他幫你做點事情,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不同意呢?所以你這不是利用他,只是請他幫個忙……”
幫個忙?原來在爹地的眼底,讓女兒利用美色去勾引愛她的男人幫忙復仇,只是請對方幫個忙這麼簡單。這是一場兵不血刃的戰爭,沒有硝煙的戰爭,但傷害的卻是人最珍貴的精神層面,這些傷害往往比殺死一個人還要來的沉重。
爹地難道不知道麼?被視如手足兄弟陷害的滋味,被欺騙的滋味。
黎沐晨後退了幾步,好似不認識眼前的老人了一般,她的眼神驚懼,手腳冰冷,她覺得快要不能呼吸。
“你以爲那邢翊寒就是好人麼?你以爲他就是乾淨的麼?這些年他……”
黎沐晨卻突然捂起了耳朵,她急忙搖頭,她不認識這樣的爹地,不認識。
她要離開這裡,要儘快離開這裡,太壓抑,實在太壓抑了……
“沐晨,你要幹什麼……”黎耀輝追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