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巴黎。
聖瑪麗教會療養院。
上午十點左右。
一個衣着講究、神色凌厲的女人按響了療養院的門鈴,她妝容細膩的臉龐上明顯透着憂慮,按鈴的姿態也顯得有些焦躁。
修女出來應門,見是熟悉的面孔立即爲她開了門。
曾婉走過熟悉的道路,很輕易的找到了夏憂的病房。
她推門進去,坐到病牀旁,看着病牀上那緊閉雙眼的臉龐,喟然嘆息:
“我是凌雪徹的母親,沒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醫生和我說你其實已經甦醒,只是厭倦的不想睜開眼睛。所以,我就當你不過是裝睡,我希望我下面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聽清楚,因爲如果不是爲了阿徹,我是打算讓這個秘密爛在我肚裡的。
夏憂,我這輩子是栽在你們父女倆的手裡,到了最後還要低下頭來求你。有些事,我想我必須要和你解釋清楚,我不想因爲自己的錯誤而讓你誤會了阿徹。這些天,我眼睜睜的看着他一天一天的像是在倒數幸福般的照顧你,我就知道,如果你真的離開他,阿徹這輩子也就這麼完了,他一定會永遠活在懊惱和自責中,一輩子也別想走出來了。
我很湊巧聽到了阿徹在你昏睡時的懺悔,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你對他的心結是什麼,你知道了他是當年侵犯你的人,所以你無法接受那樣一個他。
其實,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爲了報復你那無恥的父親端木雲做的。
當年端木雲在知道我是個有夫之婦的情況下仍是對我出手,他發起了天羅地網的攻勢意圖蠱惑我,都怪我傻,就那麼一股腦的栽進了他的甜言蜜語中,我爲了他出賣了我的丈夫,將他保險櫃中的商業機密偷出來交給了端木雲,更義無反顧的爲了他拋家棄子,可是,最終得到一切的他就那樣頭也不回的走掉了。在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認清了那個男人的卑劣。於是,我恨、我不甘心,付出的感情已經收不回,昔日的家我又沒臉回去,況且,我的心裡仍是忘不了他,我決定鋌而走險,我和自己說,只要他願意回頭,我會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爲。
我在佈置好了一切後,那一天,我就躲在你每天放學後必會經過的小巷子口等待,我估摸着離你放學的時間差不多了,便放出了命令。
我當時就在那裡看着,看着我僱用的那些人按照我的設計,將從地下舞廳抓來的Dancer帶進了巷子。我看着那個不斷痛苦掙扎的少年,在被解開腕上繩索的一剎,那錚錚瞪視的猩紅眼眸如同一隻被從籠子裡放出的飢餓小獸。
當我看到那個少年的面孔時,手心在一瞬間溼透,我怎麼也無法想象自己那高貴、不諳世事的兒子竟然會爲了生計到那種地下舞廳去表演。
我就眼睜睜的瞅着他被人丟到寂靜的巷子裡,他的身體因爲藥物的作用不斷的痛苦抽搐,他們喂他服下的是我託人從泰國帶回的特級迷藥,是一種可以讓人瞬間瘋狂的烈性春藥。
那一刻,我幾乎忍不下心,卻又不想就這樣放過端木雲,於是我打電話給他,威脅他說:如果不回我身邊,我就找人毀了你女兒端木憂。
你的那個冷血的、泯滅人性的父親,你知道他聽了這樣的話對我說什麼嗎?他只是很平靜的在電話那頭糾正了我:她不叫端木憂,她叫夏憂。他還說:她那麼不把我放在眼裡,還自作主張改了我的姓,是該找人搓搓她的銳氣了,要不她該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阿婉,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讓我都不用親自出馬——”
她眸光剛好在此時掠下,注意到夏憂的指尖在隱忍的戰慄着,可是她只當沒發覺接着說下去:“他的一席話將我的理智瞬間轟炸的四分五裂,於是當你同以往一樣出現在那條陰暗的小巷裡時,我就那樣冷酷的看着一幕慘劇發生了。
之後,你逃走。我看到阿徹痛苦的蜷縮在陰溼的電線杆角落,旁邊就是臭氣熏天的下水溝,我當時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樣一個連碰了別人的書本都要洗手的孩子怎麼此刻竟能容忍這樣的污穢?可是,像是要徹底的顛覆我對他的印象似的,他就始終那樣木然的坐在那裡呆呆的望着手裡的鈕釦,竟似完全失去了感覺。漸漸的他將自己的頭深深的埋進膝蓋,我知道他哭了,那個時候我的心真的好難過,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告訴他,他原本就恨我拋棄了他,如此一來,我就真的會永遠失去他了。後來,他開始不斷的拿頭撞牆、用手捶牆,直到他的手和額頭變得血肉模糊他都不肯停下來……
最終,我走掉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如果再呆在那裡一秒,我怕我會挨不住的出去制止他的自殘行爲。
正因此如此,我知道那枚鈕釦對阿徹的意義,那是他心頭的一塊毒瘡,壓抑着他一輩子的債。所以我才讓楚憐心從你那裡拿走了那件制服,然後設計讓阿徹發現了它。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楚憐心也是端木雲的女兒,所以將你的前科資料先後寄給她,我相信,她爲了保住自己的領地,一定會將這些材料公佈出來。我想要讓阿徹因此厭惡你規避你。我本以爲自己做這些事是不想讓我的兒子和我恨得男人的女兒在一起,可是後來,當我知道了楚憐心的出身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在意的並不是對方是不是端木雲的女兒,而是,我看不了阿徹愛上端木雲的女兒!而我知道,阿徹一點也不愛楚憐心。我承認我這樣確實很自私。
你都聽明白了吧?當年你所遭受的痛苦,全是由我一手造成的,阿徹他也只是個可憐的受害者,這麼些年他一直都被矇在鼓裡,認爲是自己毀掉的一切。
這些天,我悄悄的在他身邊看着他,看着他臉上那如履薄冰的幸福、那近乎於貪婪的幸福,我簡直驚呆了。尤其是當看到他爲了照顧你做着他自小最厭惡的污穢工作時,那副樂此不疲的模樣,我就知道他對你用情有多深了。
你知道他爲什麼離開了嗎?因爲醫生告訴他,你這幾天就會甦醒了,他爲了不礙你的眼,所以默默的離開了,離開了他心中唯一的幸福,那一刻,我終於看明白了自己的兒子,原來他是這麼深情的一個人,只是,他不會表達、不愛表達,也許在他的心裡,對自己認定的愛情始終有着完美的期待,或許太多的語言,對他的愛情觀來說,是種褻瀆。
我知道自己是個差勁的母親,欠了孩子很多,可是,當我看到他照顧你時那幸福的樣子,我就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自私下去了。”
她看到夏憂的眼眸在劇烈的悸動,眼睫因爲泛起溼氣而一縷一縷的粘連在一起,更顯的淒涼無助。
她終於承認,不過是他們將重重的罪行幻想在她身上,其實,這樣一個凌弱的女子,哪會做些了不得的壞事?她又何必繼續沉淪下去,將自己的兒子一併扯下地獄呢?
凌雪徹在巴黎的公寓裡靜靜端詳着手中的日記。
他的手輕撫着紙面上片片的皺痕,心不由的扯痛,指尖撫觸在那些化開的字跡上,她是一邊偷偷的掉淚一邊記錄下這些生命中的光芒嗎?
當她遭受着那樣淒冷的牢獄之災時他又在享受着怎樣光輝燦爛的人生——
他嘆了口氣,在日記本上匆匆寫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