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躺在牀上。坐救護車趕來的年輕醫護人員正在爲他檢查傷口。醫生弓着背,看了看滿是鮮血的肩膀,轉過身來說道:“子彈從右肩胛骨上方穿過去的。”
旁邊站着四五位警官,點頭的是站在最前頭的警部補,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
“沒有生命危險吧?”他向醫生問道。
“應該沒事。”
受害者緊閉雙眼不住地呻吟。鮮血染紅了牀單。
房間裡還有幾處滿是鮮血的地方。一個靠墊掉在房間正中央,椅子下的地板上也血跡斑斑。旁邊有一盞落地燈,地上的一攤鮮血在燈光下泛着光。
其他警官正在檢查破碎的窗玻璃。
警部補凝視着受害者蒼白的臉說道:“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你可得振作點兒啊。”
受害者是個年過四十的男性,穿着酒店的睡袍,身材魁梧,容貌很是文雅。能住這樣一流的酒店,不是社會地位很高的人,就是有錢人。
“你叫什麼名字?”
“吉岡。”受害者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盯着警部補低聲說道。
“吉岡?名字呢?”
一位警官把登記簿上抄下的信息遞給警部補看了看。
“吉岡正雄先生,地址是東京都港區芝二本2-4……沒錯吧?”
警部補考慮到受害者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就把他寫在登記簿上的信息唸了出來。
受害者點了點頭,表示信息無誤。
“我們會在你住院之後調查詳細情況……”
受害者用微弱的聲音插嘴道:“一定要住院嗎?”
警部補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醫生雖然說了沒有生命危險,可受害者本人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也許他還想明天一早回東京去呢。
“畢竟不是什麼小傷,不住院可不行啊。”警部補說道。
“就不能先處理一下傷口,讓我回東京住院嗎?坐飛機的話,只要三個小時就能到東京了啊。”
受害者強忍着痛苦,露出懇求的表情。
“不行,雖說沒有生命危險,可這畢竟是重傷。”
受害者欲言又止,也許是一陣新的疼痛襲來。
“你是在哪兒中槍的?”
受害者用下巴指了指椅子。
“啊,是那兒啊。在你坐着的時候,有人在你身後開槍?”
受害者點點頭,表示同意。
“子彈是從窗外射進來的。趁你亮着檯燈,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動的手。你是在看書嗎?”
“報紙。”
“你在中槍之前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他搖了搖頭,好像在說“我沒注意到”。
“你知道犯人是誰嗎?”
半晌沒有回答。過了好久,他才微微睜開眼睛說道:“不知道……”
“我們認爲,動機不可能是劫財。犯人射擊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你。請你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沒有想到什麼線索?”
“不,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時,在房間裡調查的另一位警官走到警部補面前。他隔着手帕捧着什麼東西。
打開手帕一看,裡面是一顆小小的子彈。
“嵌在那堵牆壁下面了。”
警官指了指發現子彈的位置。窗玻璃的破碎處、受害者所坐的椅子還有那堵牆壁的彈坑正好呈一條直線。也就是說,子彈貫穿了受害者肩胛骨上部之後,嵌進了牆壁裡。
警部補默默點頭,又轉向受害者問道:“你的職業是……”
他看了看從登記簿上抄下的信息。
“登記簿上寫的是公司職員,請問是哪家公司?”
對方猶豫了片刻回答道:“是我自己開的公司。”
原來如此,從這個人的外表和談吐來看,的確可能是公司的社長。
“公司叫什麼名字?”
受害者又過了一會兒纔回答道:“是一家貿易公司。”
“我問的是公司的名字。”
“吉岡商會。”
“公司的地址是?”
“和我家地址一樣,那兒就是公司的事務所。”
“原來如此。請問你家裡有幾口人?”
受害者的表情扭曲了。傷口又開始作痛了。
“我和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你的妻子叫什麼?”
受害者緊咬嘴脣,好像在與疼痛作着鬥爭。
“絲子……”
“是絲線的絲吧?絲子夫人……那她知道你住在這兒嗎?”
“不知道。”受害者搖了搖頭,“她只知道我來京都出差,並不知道我住在哪兒。”
“那我們一會兒幫你通知她吧。”
“不……請不要通知我家裡。”
受害者提高了嗓門。
“爲什麼?這可不是小傷小病啊!”
“不,請你們不要通知我家裡。”
警部補目不轉睛地看着被害人的臉。他立刻明白,這位被害人定有難言之隱。
他不想住院,也不讓警方聯繫他的家人。他一定有什麼隱情。這一點讓人不禁懷疑起犯人與受害者之間的關係。警部補懷疑:受害者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知道犯人是誰,但他其實已經心中有數了。
受害者老老實實地接受醫護人員的救治。然而,他的表情中除了傷口帶來的痛苦,還隱含另一種痛苦。
“我們現在就把你送去醫院。”警部補說道。目前當務之急就是把傷者送到醫院。
受害者吉岡正雄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再怎麼反對也是徒勞,只得作罷。
受害者由衆人擡上了擔架,送上了停在酒店門口的救護車。
剩下的警察則留在現場進行勘察,書寫報告。有的用白色粉筆在有血跡的地方描圈,有的則用照相機拍照,還有人用捲尺測量窗玻璃到椅子的距離……房間裡形成一種奇妙的忙碌氛圍。
警部補負責指揮。
樓下還有一個小分隊,舉着手電筒,調查犯人的逃跑路線。
現場示意圖畫好了。
一位警官走到警部補身旁,解釋犯人是如何逃跑的。
“犯人應該是從酒店後方溜進來的。”他指着示意圖解釋道。
這家M酒店建在馬路旁邊的高地上,背後靠着山脈,因此很容易從後側溜進來。而且酒店也沒有高高的圍牆。
“好像是從這個山崖下來的。”警官指着酒店後方的山說道。
酒店共有五層,但酒店和山之間還有其他建築物,那些突露出來的建築物屋頂呈階梯狀,有好幾處適合攀檐而入。
然而,要靠近405號房的窗邊,需要相當熟練的技巧。雖說窗下一米的位置就是另一棟建築物的屋頂,但那裡實際僅有一隻腳大小的蹬腳點。只有身手敏捷如猿的人才能爬上來。
很明顯,犯人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這扇窗戶,犯人就是衝着吉岡正雄來的。窗玻璃的碎片顯示,開槍的位置非常近。其延長線通向房間示意圖的正中央——被害人坐着的那張椅子。
“犯人開槍之後,立刻跳到下方的屋頂上,再跑到呈階梯狀的另一個屋頂,最後跳到地上逃跑。逃跑路線應該和入侵路線大致相同。”
警部補看着地圖,不時點一點頭。
“就沒有人聽見動靜嗎?他這麼往上爬,總會有踩到屋頂的腳步聲或其他響聲吧?”
警部補這麼問是有原因的。通過腳步聲,就能判斷犯人是單獨作案,還是一人開槍,另一人在地面放風。
警部補旁站着當晚的值班主任。
“隔壁房間住着什麼人?”警部補問道。
隔壁房間指的是406號房。從房間佈局圖看,那間房間正下方就是犯人用來當踏板的另一棟建築物的屋頂。
“406號房住的是外國客人。”臉色蒼白的值班主任回答道。
“外國客人?”
“是的,是法國來的一對夫婦。”
警部補犯了愁。如果對方是日本人,他還掂量是否要大半夜把對方吵起來打聽打聽情況,可要是外國人就不好辦了。
“他們準備住到什麼時候?”
警部補打算明天再來了解情況。
“退房時間是明天傍晚。”
“他們肯定不懂日語吧?”
“應該沒問題,他們還帶了個翻譯呢。”
“還有翻譯?”
“那個翻譯沒有住在這兒,不過這對夫妻出去旅遊的時候他都會跟着。他總是早上來,傍晚離開。”
“明天應該也會來吧?”
“我想是的。”
警部補又問了另一側相鄰的房間,404號房。
“404號房是一位女客人。”
“是日本人吧?”
“是的。”
警部補看了看錶,已經快凌晨三點了。聽說那是位女客人,警部補只得作罷。
“受害者……”警部補說道,“也就是吉岡先生,他是昨天晚上
剛入住的嗎?”
“是的。”
“他之前有預訂嗎?還是直接來的?”
“他預訂過,是兩天前從東京打電話預訂的。”
“兩天前?”
如果是兩天前預訂的,那就說明他早就決定要住這兒了。
警部補產生了些許懷疑。受害者不願讓警方聯繫家裡,還說自己對犯人完全沒有頭緒……這實在有些可疑。
“看來今天得去醫院一趟,從受害者那兒多打聽些情況。”警部補喃喃道。
現場勘查基本結束了。
“還是沒找到指紋。”在窗外的牆壁上撲指紋粉的鑑識課人員彙報說,“畢竟現在外面太暗了,等天亮了我們會再查一遍的。”
“那就拜託了。”
警官們總算準備收隊了。
“你們肯定也很頭疼吧。”警部補對身旁的值班主任說道。
“是啊……”主任一臉愁容,“發生這種事,讓我們以後可怎麼開門迎客啊。”
“幸好不是殺人案。要是這兒死了人,不就更麻煩了嗎。”
“是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主任低下了頭。
另一位警官打開了牀邊的衣櫥。裡頭掛着受害者的衣服與外套。
“幫他拿到醫院去吧。”警部補看了看衣服說道。
警官隨手疊了疊衣服。就在這時……
“喂,等等!”
警部補突然發現了什麼,讓部下停了下來。
警部補用手翻了翻上衣的內裡。上面有個名牌,寫着“村尾”二字。警部補凝視着這個名字,轉頭向主任問道:“這個人在登記的時候寫的確實是吉岡這個名字吧?”
“是的,就是吉岡。”
聽到主任的回答,警部補把衣服翻了回去,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我再問你一次。”警部補又朝值班主任問道,“這個人是第一次來你們酒店嗎?”
“沒錯,是第一次。以前從來沒有來過。”
“他入住之後有沒有給外面打過電話?或者有沒有外面的人給他打過電話?”
“這得查過之後才知道……”
“那就幫我查一查吧。你們應該能查出電話是打去哪兒的吧?”
“可以,因爲電話是收費的,我們會把客人打的號碼都記下來。”
警部補點了點頭。
“他的行李就這些?”
衣櫥旁邊放着個行李箱。警部補把箱子拿了出來。
行李箱上吊着國內航線的行李牌。警部補拿起牌子一看,上面寫着“吉岡正雄”這幾個字。
警部補想拉開拉鍊,卻發現上了鎖。
“我想檢查一下他的衣服。請你做個證明。”
“好。”主任老老實實地答應了。
警部補把手伸進了上衣口袋裡,找到了一個名片夾。他打開名片夾,取出一疊厚厚的名片。
他默默翻閱着名片,看完之後又把名片放回了原處。
“請把他的行李和衣服小心送到醫院去。”
警部補的口氣有了些許變化。
警官們輕手輕腳地走過走廊,來到酒店大門。這時,已經沒有其他住客站在走廊裡看熱鬧了。
對酒店來說,麻煩纔剛開始。主任叫來服務員們,讓他們拼命擦拭地毯上的血跡。還要換牀單,打掃衛生,忙得不可開交。
“隔壁房間的客人還睡着呢,大家一定要輕點兒啊。”
主任站在發生案件的房間中,指揮着服務員們。
這時,一個人從房門口走了進來,是個高大的男人。他穿着酒店的睡袍,想必是酒店的住客。他看上去已經五十多歲了,很是溫文爾雅。
他旁若無人地走進了房間。
“喂!”他向當班的主任說道,“今天這事兒可夠亂的……”
主任皺起眉頭。他不想讓客人看見這種場面,況且大半夜的也沒時間與這種人糾纏不清。
“是啊……”他悶悶不樂地回答。客人自己倒開始自說自話起來。
“中槍的人沒事吧?”
“沒事,沒有生命危險。”主任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中年客人舒展了眉頭,“警察好像來過了?有沒有犯人的線索啊?”
“還沒有。”
主任心想,得快點把這位客人打發走才行。
“那受害人是不是姓吉岡啊?”
也許他在事件發生之後就來到了房間門口,所以纔會知道這件事。
“是的。”
“和他家裡人聯繫上沒有啊?”
真是個愛刨根問底的客人。主任畢竟是酒店裡的員工,也不能明顯表露出自己的不悅。
“我們也想啊,可是他不讓我們聯繫他家裡。”
“哦,看來他別有內情啊。”客人喃喃道。這位客人不是別人,正是世界文化交流聯盟前常任理事,瀧良精。
他露出一臉嚴肅的表情,眉間皺紋緊縮。這表情表明他絕不是單純的“好打聽”,而是真的在爲受害者擔心。
他又向主任問道:“受害者是昨天晚上來的吧?”
“是的。”
“他入住之後有沒有出過門?”
主任露出爲難的表情。即使是酒店的客人,他也沒有義務回答這種問題。然而,這位中年客人臉上,帶着一絲威嚴的表情。
“應該沒有。”主任又不情願地回答道。
“那有沒有客人來找過他?就是外頭來的客人。”
正在打掃地板的服務員正好是負責這間房的。他聽見兩人的對話,主動擡起頭來說:“沒有人來找過這位客人。”
當班的主任一臉嚴肅,狠狠地瞪了服務員一眼。
“是嗎……”
瀧良精站在原地,望着拼命清理地板的服務員們。
“那電話呢?”剛纔警部補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那得查一查才知道。”主任撂下這句話。
“接線臺應該有記錄吧。不過得等到早上才能知道。”
瀧好像在自言自語。主任目不轉睛地看着瀧的臉,好像在說:請您快點兒離開這個房間吧。然而,也不知道對方看明白了沒有,反正他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還是站在原處,像在拼命地思考着什麼。
“隔壁的客人知不知道這場**啊?”瀧問道。
對主任來說,這都是些多管閒事的問題。
“這……我就不清楚了。”主任故意不正面回答他,“畢竟現在是深更半夜……”
言外之意是,現在可正是睡覺的時候。
“可是這麼大一場**,怎麼還睡得着啊?我住在很遠的房間都被吵起來了。隔壁房間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們就沒有意見嗎?”
“沒有,什麼都沒說。”主任明確回答道。
“這裡面……”瀧用下巴指了指一側的牆壁,“住的是一對法國夫婦吧?”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是的。”
“外國人都很神經質的。出了這種事肯定會打電話反映,難道他們就沒有打過電話嗎?”
“沒有。沒有來問過。”
“出了**也沒有出來看看情況嗎?”
“沒有,沒出來過。”
主任的表情彷彿在說——您以爲人人都像您那麼好事啊。
久美子醒了。
房間拉上了百葉窗,但光亮從窗的一絲縫隙中漏了進來。
一看鐘,才六點半。
昨夜那場事件發生之後,她立刻回房睡下了,可是睡得並不熟。所以在睡夢中,她依稀聽見隔壁房間的人出門去了。
順着走廊從出事的房間回到自己房間的路上,她發現隔壁房間的客人和瀧良精很像。一開始久美子還覺得肯定是自己看錯了,可是轉念一想,瀧良精會出現在這家酒店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只是他正好住在自己隔壁實在是太巧了。
如果那真是瀧良精……他爲什麼要半夜三更離開房間呢?事件發生之後,他曾和久美子一樣來到案發現場打聽情況。在其他客人回到房間之後,他又出門去了。難道他對這起事件這麼感興趣嗎?
啊!久美子忽然想到……
瀧良精倒真有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如果受害者並不是什麼吉岡,而是村尾芳生……倘若真是如此,也難怪瀧在房間裡靜不下心來了。因爲他和村尾的關係非同一般。
看來出事的那間房的客人是村尾芳生的可能性很大。不,肯定就是村尾!
村尾爲什麼要謊稱自己姓吉岡呢?之前她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事故發生之後,久美子就更覺得使用假名與事故有着密切的關聯了。莫非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件,所以才故意用假名登記的嗎?
久美子迅速脫下睡袍,換上了套裝。
隔壁房間鴉雀無聲,豎起耳朵也聽不見任何響聲。
她拉起百葉窗,打開窗戶。清晨那涼涼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京都的早晨展現在
久美子眼前。東山的山腳彷彿水墨畫中的景色一般。寺院黑色的屋頂和森林的一角在朝霧中探出頭來。電車軌道旁的路人很少。路上沒什麼汽車,連電車也沒有。畫卷一般美麗的景色,讓人難以相信昨天發生在酒店裡的那場**。
久美子想要喝杯咖啡,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六點半畢竟早了點。食堂得等到八點多才開放。
門縫裡塞了份報紙。她拿起來,展開看了看。上面並沒有引人注目的報道,政治版和社會版上的鉛字,都像窗外的景色那般平和。
突然,電話響了。
時間還早,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把久美子嚇得不輕,彷彿觸電一般。昨天晚上電話也像這樣響過。聽着那鈴聲,久美子的直覺告訴她,又是和昨天一樣的電話。電話鈴仍在響個不停。
考慮到隔壁房間的人可能還在睡覺,久美子朝電話機走去。爲了讓鈴聲停下來,她拿起了聽筒,但沒有立刻把聽筒舉到耳邊。她遲疑了五六秒。
最後她鼓足勇氣,把聽筒放到了耳邊,可並沒有立刻出聲。
“喂?”
還是低沉的聲音,和昨晚聽見的一樣,是上了年紀的沙啞嗓音。
“嗯。”久美子回答。
“喂……”對方又說道。
“您好……”
久美子稍稍提高了嗓門。這樣反而讓她平靜了一些。
沒想到對方竟沉默了,就是不說話。沉默持續了十五六秒之久。正當久美子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電話卻斷了。
和昨天晚上的電話如出一轍。
久美子放下聽筒。和昨天唯一的不同是,此刻有明亮的陽光射進屋裡。而電話給人帶來的毛骨悚然的印象並沒有任何改變。
昨天晚上兩通,今天早上又一通,總共三通。對方難道接連打錯了三通電話嗎?並且這三通電話都不是酒店外打來的。
久美子搖了搖頭。半夜的事故發生之後,她心裡就一直很不平靜。她決定出門散散步,並小心翼翼地鎖上了門。
酒店門口的門童正忍耐着寒風。
“早上好。”
前臺的工作人員目送着久美子離開。
久美子走下酒店前方的坡道,來到電車軌道旁邊。身處景色之中的感覺,與站在窗口眺望風景的感覺完全不同。一輛前往大津的電車載着爲數不多的客人飛馳而去。
穿過電車的軌道,沿着傾斜式臺階緩坡一路向下。這一帶有許多樹林。東山的山間還留着一絲霧氣。
久美子在那兒折了回來,回到了電車道上。沿着坡道往上爬,發現周圍的房子越來越少。山科方向有許多坡度很緩的小山丘。
久美子散了會兒步。周圍沒多少人。一輛裝着蔬菜的卡車駛過。
她想起了東京的家。這個時間,母親應該在準備飯菜吧。
她走了三十多分鐘。又回到了電車軌道旁的起點。酒店就在高地上。後面滿是樹林,環境非常幽靜。那棟建築物彷彿沉睡在美麗的景色中一樣。誰能想象昨晚在這裡竟發生了這樣一起槍擊案呢?
四五個女學生拿着書包,邊走邊聊。聽起來多軟的京都方言啊。
久美子沿着緩坡爬了上去。如果坐車的話,可以讓車直接停到酒店門口。
她走到能看見酒店大門的地方,發現有一輛車正要發動。那是一輛漂亮的外國車。四五個酒店員工正在爲客人送行。
久美子走進大門時瞥了那輛車一眼。車窗後是一張外國人的臉龐。久美子站住了。那不是在苔寺遇見的那位法國夫人嗎?那極具特徵的髮色和側臉……絕不會有錯。
可是車已經開動了。對方也沒有注意到久美子。汽車沿着反方向的斜坡向下開去。
這時久美子才透過後車窗看見法國夫人身旁還有一個男人的身影。
她想起昨晚夫人邀請自己共進晚餐的事情。旁邊那個人一定是她的丈夫,就是在南禪寺走廊裡坐下,凝視着假山,很像東洋人的男士。
原來那對法國夫妻這麼早就出發了啊。
也許他們本來就是這麼計劃的。不過久美子覺得,他們之所以會這麼早出發,肯定是受到了昨天半夜的那起事件的影響。
**發生的房間,就在他們的隔壁。半夜響起槍聲,還有人中彈。對身在異鄉旅行的外國人來說,一定是很大的驚擾。他們會因此改變行程,提早離開,也無可厚非。
久美子回到房間,要了碗麥片。
可是她並沒有食慾,總覺得胸口堵着什麼東西,食不下咽,只吃了半碗。
也該出發了,久美子收拾了一下,打電話讓酒店辦退房手續。
如果中槍的真是村尾……她很是擔心他的情況。今天早上酒店裡如此安靜,可見傷者肯定已經被送去了醫院。隔着窗戶開槍。事態絕非尋常。況且村尾還用“吉岡”這個假名辦了入住手續。想到這兒,久美子的心便無法平靜。
村尾是父親的老部下,絕不是毫無干系的陌生人。可能的話,她真想去醫院探探病。然而,想到對方用的是假名,久美子就猶豫了。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您要退房嗎?”
身着白色制服的門童出現在門外。
“謝謝您的惠顧。”他將放有賬單的銀盤遞給久美子。
“昨天晚上你們一定很忙吧?”久美子問道。
“是啊……”門童低下頭,“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對了,傷者情況怎麼樣了?”
“昨天半夜我們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去了。”
“傷勢如何啊?”
“說是沒有大礙。”
“那真是太好了。”久美子長舒一口氣,“傷者叫什麼名字啊?”她想再確認一下。
“他姓吉岡。”
果然是吉岡……
“查出犯人是誰了嗎?”
“還沒……”門童好像只有二十歲,滿臉稚氣,“事件發生之後警方立刻就趕到了,可案情還不明朗。”
“犯人是從窗外隔着玻璃開槍的嗎?”
“是的,警方懷疑犯人是從後山過來的,現在正在調查呢。還說犯人不止一個。”
“哎?不止一個?”
“是的,說是從腳印看至少有兩個人。”
門童對這起事件也很感興趣,所以很熱情地回答了久美子的問題。
“對了,小姐,警方還發現了一件怪事。”他彎腰對久美子說道。
“怪事?”
“嗯,說是窗邊有一張紙,警方懷疑是犯人想從射穿的窗玻璃塞進來的,結果因爲某些原因落在了那兒。”
“是嗎?紙片上寫着什麼啊?”
“聽說是‘叛徒’這兩個字。”
“叛徒?”
久美子倒吸一口冷氣。
難道這“叛徒”指的是村尾芳生嗎?
“那字是用鉛筆寫的,而且字跡很潦草……但警方還不確定那究竟是犯人寫的,還是有人惡作劇。”
“這樣啊……”
兩人的對話到此爲止。久美子把錢放在銀盤上。她站起身,而門童已經提着她的行李箱先走了出去。
她環視房間,確認沒有遺忘東西。這時,她又看見了桌上的電話。
從昨晚到今天早上,她總共接了三通可疑電話,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打來的。短短几句話,只能讓久美子猜出那是個嗓音沙啞的男人。對方究竟是故意的,還是偶然打錯的也不得而知。然而連續三次,豈會如此偶然。
在門童離開兩分鐘後,久美子也走出房間,來到了走廊。
隔壁房間大門洞開。和自己的房間一樣,隔壁房間也鋪着緋紅色的地毯。屋裡有些響聲。原來是圍着圍裙的女服務生正在用吸塵器打掃。
久美子停下了腳步。她走到房間門口,朝屋裡看去。女員工正在打掃,可見客人並不在屋裡。也許他去樓下的食堂吃飯了吧。
手握吸塵器的女員工見久美子站在門口,擡起了頭。
“請問……”久美子問道,“這間房的客人是不是不在啊?”
如果那真是瀧良精,她就想跟他打個招呼。
“不在。”女員工搖了搖頭,“這位客人已經退房了。”
久美子吃了一驚。
“他是什麼時候退房的?”
“嗯……大概一小時前吧。”
一小時前——那正是久美子在電車軌道旁散步的時候。
久美子萬萬沒有想到瀧良精竟會這麼早退房。
“請問這間房裡的客人叫什麼名字啊?他可能是我認識的人。”
兩位女員工面面相覷。
“好像……是姓川田吧?”
“川田先生?”
名字不對,可是自己應該沒有認錯人才對啊。村尾芳生不也用了假名嗎?瀧良精一定也是這樣!
然而,爲什麼村尾和瀧都要用假名登記呢?
隔壁房間的瀧對昨晚的事件異常感興趣,而且他一大早就慌忙退房了。這究竟是爲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