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揭開了屍體上的白布,——白布下,是一具男屍,屍體被凍得已經僵硬了,屍體的皮膚泛着一種青灰色。但是最恐怖的是那一張臉,臉上的皮膚被完整的剝去,血肉筋脈完全暴露在外,已經不再流血了。因爲沒有了眼皮的遮覆,死者的眼珠也是大睜着,就那樣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似在無聲地訴說自己遭受的痛苦。
這是比照片上呈現出來的,還有直觀刺激的視覺效果。
即使這樣的畫面已經看過好幾次了,樓夜仍是忍不住胃裡抽搐,但更多的是心痛,作爲學校的負責人,學生髮生了這樣的事情,她怎麼能忍心?
蘇幕遮觀察了一番後,戴上了殯儀館負責人留下的塑料手套,然後伸手輕輕觸摸着受害者的臉龐,觸感凹凸不平——這是因爲筋肉暴露在外的原因——但是並沒有豎起的肉芽之類的。
這與蘇幕遮當時的觀察相似,受害者的面部皮膚被剝下來的切面十分完整,並不是強撕硬扯所致。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完成的。
蘇幕遮回頭看樓夜,但見她呆呆地看着受害者,目光沉痛。出言打斷了她的思緒:“樓夜小姐……”
“啊?”樓夜一驚,立馬擡頭看蘇幕遮。
蘇幕遮問道:“我想問一下,您們找到了受害者失去的面部皮膚了麼?”
樓夜搖頭,“沒有,當時我們學校的老師發現這些受害者屍體的時候,他們就是這副模樣。我們搜遍了整片小樹林,甚至後來調查案件的警察在全校範圍都找過了,也依舊沒有發現他們臉上丟失的皮膚。這一點,受害者的家人,包括我們學校的人都無法接受……”
蘇幕遮抿了抿脣,低聲道:“您放心,我會幫你們找到的……”
死者在下葬的時候,若是連屍身都不能完整,實在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蘇幕遮不想這些年輕的孩子在慘死之後,魂魄卻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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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無法從受害者的屍體上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所以兩人是匆匆看了看,便從停屍間出來,往樓下走去。
此時,樓下的大廳裡聚集了一堆人。蘇幕遮觀察到,這些人大都是中年男女,他們皆是眼圈通紅,精神不濟,還有幾個婦女捂着嘴低聲哭泣。
樓夜嘆了一口氣,對蘇幕遮解釋道:“這些都是受害學生的家屬,兇手到現在都沒有抓到,他們幾乎天天都要來殯儀館看看自己的孩子……也是我們學校的錯,不能給這些家長一個交待,我這個校長,做的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蘇幕遮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畢竟有關於死亡的事情,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兩人到了樓下,那些家長很快就注意到了樓夜的存在,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事件的進展來。
樓夜忙着安撫這些家長,蘇幕遮則垂眸立在一邊。說實話,他並不喜歡殯儀館這種地方,充滿了死亡的氣息,還有一些不願意離開人間,留戀親人的鬼魂。
這個時候,人羣裡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一箇中年婦女猛地衝了出來,一把拽住了樓夜的頭髮,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這件事發生的實在太突然了,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中年婦女已經在揪着樓夜不住的廝打了,她邊對樓夜拳打腳踢邊破口大罵着:“都怪你,都是你不負責任!是你們學校的錯誤,才害死了我的孩子!你還我孩子的命來,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衆人忙去拉這個仿若發了瘋的女人,可是不知是這個女人太激動還是怎麼了,人們一時間竟然拉不開她。
蘇幕遮看着實在不像話,樓夜身上已經掛彩了,他一個箭步衝上去,伸手握住那中年婦女的肩膀,將她強行從樓夜面前脫離,將樓夜護在身後。饒是這個時候,那中年婦女依舊是不談掙扎,拳打腳踢。蘇幕遮看她面色蒼白,臉上猶掛着淚痕,但是一雙眼卻是赤紅的可怕,眼睛裡寫滿了瘋狂的情緒,神志也不算清明瞭。
想來她是無法接受自己孩子已經死亡的事實,一時間精神崩潰,着實也是個可憐人。
蘇幕遮輕嘆了一口氣,伸出另一隻手,一下擊在了那中年婦女的後頸處。那女人的動作一頓,雙眼一番,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站在最前方的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連忙接住了女人的身體,一雙眼睛看着蘇幕遮,充滿了怒火。“你對我老婆做了什麼?!要是我老婆有什麼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蘇幕遮冷冷地看着他,“你是這位大姐的丈夫吧?”
中年男子點點頭,眼神仍是警惕而又兇狠。
蘇幕遮指了指他懷中的女子,“你這丈夫是怎麼當的,你難道沒發現你妻子的精神已經不對了嗎?我若是你的話,現在就把她送到醫院裡,再耽誤一段時間,你妻子的精神絕對會出問題!”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們痛心難過。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兇手,而不是對一個無辜的人亂髮脾氣!”
那中年男子譏削地看着他,“你這小孩子說得倒是容易,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四天了,警方和校方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找到,這讓我們怎麼能不急!哦,因爲死去的不是你的親人,你完全不擔心,所以纔會說出這樣的話吧!真是冷血無情!”
他這樣一說,其他的家長看蘇幕遮的眼神也變得不對勁兒了。
蘇幕遮沉聲道:“我可以給你們承諾,給我三天時間,我必然找到殺人兇手,給你們的孩子,也給你們一個交待!有這個時間在這裡胡鬧,不如帶着你的妻子趕快到醫院看看,還是說,你一點兒都不關心你妻子的身體?!”
這話是對着這個一直跟他嗆聲的男人說的。蘇幕遮看得很清楚,從始至終,這個男人的悲傷和焦急都流於表面,一點都沒有進入眼底。今日所表現出的一切,也無非是一場作秀罷了。對於他的孩子和妻子,他其實並不關心。
那男子冷笑一聲,“你這話說得輕巧,要是三天後,你不能找出罪魁禍首,又該如何?而你還把我老婆打昏了,這醫藥費……”
蘇幕遮覺得實在聒噪又噁心,一雙銀眸變得極度冰冷,“要是三天調查不出來,我在這裡磕頭給你道歉怎麼樣?!你儘管帶你老婆去醫院裡治療,醫藥費我承擔,可以了嗎?!”
那中年男人被他的這種氣勢嚇住了,有心想要再嘲諷幾句,又實在沒有這個膽。眼看着周圍人看向自己眼神裡帶上了鄙夷。他留下一句“這可是你說的!”後,就匆匆抱着自己的妻子離開了。
這對夫妻一走,其他人紛紛圍了上來,詢問蘇幕遮剛纔所說的話可是當真。
蘇幕遮頷首,向衆人保證自己的話絕對當真。
“娃啊!我們這些人先在這裡謝謝你了!你……你盡力而爲吧,要是你真的能找到兇手的話,我們當牛做馬都願意!要是……要是找不到的話,我們也不會怪你的!”
此話一出,得到了其他家長的紛紛附議,他們雖然悲痛欲絕,卻也沒有喪失理智——人家孩子願意幫你,是你的福氣。就算沒有幫成,那也不是人家的錯,人,不能太不知足了。
蘇幕遮只道:“我說過的話,絕不食言。只有一點,結果可能會比較出人意料,請大家做好心理準備。”
說完之後,他就帶着樓夜一起離開了,衆人見狀,紛紛讓路,再也沒有發生混亂。
從殯儀館出來之後,樓夜忍了又忍,到底是沒忍住,眼淚大滴小滴的落下來。因爲剛纔的一番廝打,她原本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髮被扯的凌亂不堪,衣服上留着幾個腳印,臉上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看着着實狼狽。
在受害學生的屍體剛剛被發現的時候,樓夜的確受到了多方的責難,她都一一忍受了下來。但是現在被當衆這樣侮/辱,樓夜還是第一次遇到。臉上和身上的疼痛,遠沒有心中的難堪來的令人難受。
蘇幕遮皺着眉,手忙腳亂地翻出了紙巾,遞給樓夜,讓她擦眼淚。他不大會安慰女人,所以嘴裡翻來覆去也只有一句“別哭了?”
過了好一會兒,樓夜終於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她別過頭,拿紙巾胡亂地將自己臉上的眼淚擦掉,在一個小自己十多歲的孩子面前掉眼淚,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她看着蘇幕遮,誠摯地道了謝,“蘇先生,今天真是謝謝您了,謝謝你爲我解圍。說實話,這種事,實在不該讓您看的……”
蘇幕遮擺擺手,“沒事。今天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是受了無妄之災。還有,後面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今天那個男人,這個人,很不安分。”
樓夜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後趕緊點頭。躊躇了一陣,又跟蘇幕遮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