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校長,之前是我誤會您了,對不起……”最後的這句話,是當時廝打樓夜的那個女人說的。今日她的精神狀態已經好多了,此時面對無辜的樓夜,不禁面色發紅,很有些愧疚忐忑。
樓夜溫和一笑,低聲道:“沒關係,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任哪個父母都無法接受的。而且我身上的確有責任,話說起來,我還應該對您,對你們所有人道歉。”
女人的神情有些羞窘,訥訥地說不出話來。還是樓夜轉移了話題,氣氛才變得好了一些。
蘇幕遮徑直走上前,看到入殮師正在給幾位死者化妝。幾個孩子的屍體都已經被收拾地乾淨妥帖了,只是那張臉,因爲缺了麪皮,實在是沒有辦法。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這家殯儀館的入殮師是一個很年輕的女性,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側臉清冷。她的動作十分嫺熟,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懼怕微弱的表情。
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卻來做這個職業,蘇幕遮由衷地敬佩她——大部分人都畏懼死人,唯有入殮師卻使用自己的能力讓死者走的更加體面,這是一個很高尚的,值得人敬佩的職業。
眼看着年輕女子女子畫到死者面部的時候,面上露出了明顯的爲難的表情。蘇幕遮及時上前,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物什,遞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些東西——三張用紙張製成的面具,上面清晰地繪製着人的五官——年輕入殮師的表情頓時一喜,立馬接過那幾張紙面具,“就是這個,先前我怎麼沒想到。”
激動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了些什麼,轉過頭,看向遞給她紙面具的人,待看到蘇幕遮那張年輕的有些過分的臉時,入殮師有些不相信地問:“這是你做的?你也懂這些。”
蘇幕遮點頭,“其實我家就是經營這個生意的。”
入殮師頷首,將蘇幕遮拉到自己身邊,“小哥,既然你也懂得這些,就過來給我幫忙吧。”
這點動靜把幾位家長全部引過來了,樓夜也跟了過去,看他們在做什麼。獨留下殯儀館的負責人在那裡流了一頭冷汗,這年輕的入殮師是他的一個親戚,性格雖然比較古怪,但是手藝那是真的沒話說,在殯儀館裡也算比較有名的……
但是,但是,她今日表現的也太失禮了吧。那姓蘇的小年輕,可是樓校長親自請過來的人,而且那些家長對這小年輕也是畢恭畢敬,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由此推測,這年輕人的身份必然不一般。要是她把人惹生氣了,那就不好收場了。
蘇幕遮倒是沒有生氣,他順着入殮師的力道走上前,幫助她把那幾張紙面具小心地,一一地覆在幾位死者的面上。面具製作的極其精巧,貼上去之後嚴絲合縫,入殮師緊隨其後,那化妝工具在面具上避開五官,塗塗畫畫。
很快,那些白色的面具紙張就變成了膚色,猛地看上去,就好似幾位死者的屍身已經變得完整了。他們身後的幾位家長見狀,眼眶都泛紅了,甚至有好幾個當場掉出了眼淚。
——雖說他們的孩子的死因已經解開,殺人者也已伏法,但是面對孩子不完整的屍身,家長們的心裡又怎麼可能不難過。如今見此,心裡也好受的多了。
入殮師仍在忙碌,蘇幕遮轉過身,對衆人道:“若是沒什麼事了的話,我就先離開了。”
幾位家長連忙上來挽留,蘇幕遮一一婉言拒絕了。跟樓夜道了別之後,蘇幕遮就離開了殯儀館。
樓夜追上來,“蘇先生,等一等!”
蘇幕遮停下了腳步,以眼神詢問她還有何事。這種事情,一向是“銀貨兩訖”,蘇幕遮並不喜歡與人多做糾纏。
樓夜的長眉皺起,十分糾結。對蘇幕遮道:“蘇先生,您還記得,我第一次來找您的時候,對您說過,是我的一個學生把您的網址告訴給我的麼?”
蘇幕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他有些疑惑,“你的那個學生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
樓夜搖頭,“我也不知道,只不過那孩子突然給我發來短信,說他想見您,還有急事要找您。我給他打了電話,他的語氣很急,所以我想請您……請您跟這個孩子見上一面……這個請求非常失禮,但是,但是……”
怎麼說,那孩子也算是幫助過自己的。見他好像真的有急事,樓夜也於心不忍。
“沒事。”蘇幕遮擺擺手,“見就見吧,我剛好也想同他見一面。”
樓夜心裡感激,開了車過來載着蘇幕遮往目的地趕去。在車上,她在後車鏡裡看到青年人清冷的容顏,不禁問道:“蘇先生,我聽說過‘因果報應’,但是這世界上,真的有‘因果報應’麼?”
聽她突然問這個問題,蘇幕遮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她心裡在想什麼,便道:“你是想問,關於楊娜母親的問題?”
樓夜點頭,專注地看着眼前的路況,“沒錯,若當時我知道她對楊娜是那樣的人,定不會放任她那樣做……”
樓夜雖然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但學校的那些學生就像她的孩子一樣。對於這樣不負責的女人,樓夜心裡非常痛恨,覺得這種人根本不配被稱做母親!
蘇幕遮倒沒有她那麼激動,只淡淡地道:“‘因果報應’自然是真的,就算現在還沒有出現,但是在未來的某一天,絕對會降臨。說起來,它雖然是一件很玄妙的事,但是就跟死亡一樣,誰也逃不過。”
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那個女人,身上揹負了人命,還是她女兒的命,不可能有好結果的。”
樓夜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直到幾年後,在一次的偶然的機會下,樓夜又遇到了那個女人,並且目睹了那女人的境況變得如何悽慘悲涼。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原來這個世上,除了法律和道德外,還有天理——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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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到一家茶館前的時候停了下來。或許是太心急,那個學生直接在茶館門口等待着,見了蘇幕遮下車,他幾乎是激動地撲了上來,看樣子應該是認識蘇幕遮的。
樓夜將蘇幕遮送下車之後,跟兩人道了別之後,就開車離開了。她看出自己學校的那個學生應該是跟蘇幕遮有私事要講,便也不去打擾。
蘇幕遮拍拍那少年人的肩膀,“我們先進去吧。”
或許是被他淡定的情緒感染,少年人的表情稍緩,跟着蘇幕遮一起進了茶館。
兩人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蘇幕遮看着面前的少年人,溫和地問道:“你找我過來,是有什麼事情麼?”
少年人面容正氣敦厚,小麥色的臉龐微微有些泛紅。他撓撓頭,似乎也知道自己冒冒失失地把人叫過來的行爲有些失禮,結結巴巴地問:“您,您是渡靈師,蘇幕遮蘇大人麼?”
蘇幕遮點點頭,“我是,不過不必叫我大人,叫我的名字就好。”
少年人更窘迫了,“那個,我還是叫您蘇叔叔吧。我叫章池,蘇叔叔,您,您認識章道元嗎?”
蘇幕遮被他的“蘇叔叔”雷了一下,心道自己有那麼老麼?不過聽到他又提起章道元,兩人都姓章,自己又是“叔叔輩”…………
難道,這小孩是章道元的孩子?
不過也不像啊,這小孩都十六七歲了,章道元也就二十多,就算天賦異稟……咳咳咳。
及時拉回自己跑偏的思緒,蘇幕遮道:“我認識,他是我的好友。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章池明顯鬆了一口氣,“蘇叔叔,章道元是我的叔叔。是這樣的,我叔叔前些日子,到一個村莊裡去辦事,據說那鬧鬼了。可是到了今天,他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說自己遇到麻煩了,我還沒問清楚,他那邊就關機了,然後過了好久又給我發短信來說,說讓我找您幫忙……然後就怎麼也聯繫不上了……我特別擔心,就趕緊來找您了…………”
說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蘇幕遮一眼,“蘇叔叔,不好意思啊。我經常聽我叔叔提起你,所以這一次我們學校裡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就把您推薦給我們校長了。而且,而且我跟我叔叔說了您在我們學校裡,所以,所以他才找您幫忙……蘇叔叔,您別生氣……”
看着眼前的小孩緊張的說話都語無倫次了。蘇幕遮就納悶了,這章小侄子的性格這麼純樸,怎麼他那個叔叔就那麼二且嘴賤呢?
對面的章池見蘇幕遮不說話,還以爲他生氣了,不禁越來越緊張。蘇幕遮忙道:“別緊張,我沒說不答應,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怎麼不去通知你們章家人呢?”
章池也是一臉茫然,“我叔叔說不讓我找我們家人,我也不知道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