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閱地方誌可知,反賊坑曾經埋葬過很多人。每一朝每一代,戰亂的終了,那裡都會成爲殺人者誅殺俘虜的首選之地。
玄學意義上,將這種地方成爲“聚魂坑”。亡魂在此聚集,一起被趕往陰曹地府。
二十一世紀,任何迷信思想都被大衆詬病。我在這裡只說玄學的理論,而玄學是科學、哲學的一部分,絕非迷信。
“蘭舟,不要多想。”我搖搖頭。
槳蘭舟從袖子裡取出一支簽字筆,輕輕一扭,筆就變成了一把窄刃小刀。
“給我吧。”我一邊說,一邊接過小刀,用刀尖輕輕抵住了沙盤上的凹陷處。
如果沙盤下是堅實的地面,那麼這一刀下去,刺穿水泥層後,就會被擋住,無法繼續向前。
“我剛剛感受到了心臟起伏時的脈搏跳動聲。”槳蘭舟說。
我沒有迴應,也沒有附和。
“沙漠心臟真實存在——”槳蘭舟擡頭,向密室頂上那狹小的洞口望着,“石塔建在這裡,一定別有深意。”
我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握緊小刀,右掌在刀尾上輕輕一擊。嚓的一聲,一寸長的刀刃洞穿了水泥層,陷入下面去。
“怦怦、怦怦、怦怦”,我耳邊響起了急促的心跳聲。
那聲音來得太怪,以至於我倏地拔刀,拉着槳蘭舟連退三步。
“受傷者的心跳……難道這一刀下去,竟然戳中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低頭看着刀刃,剎那間心情冷至冰點,因爲銀色的刀刃上竟然滿是鮮血。
也就是說,我一刀下去,戳中了一個人或者某種動物,而那人或動物因爲劇痛而心跳驟然加快數倍。
“下面有人。”槳蘭舟說。
我無法解釋眼前發生的事,實在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如果有人或動物承載着沙盤,它是以什麼樣的狀態存在?在地底如何生存?更重要的,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是什麼人創造了這密室和沙盤……太多無解的問題堆疊起來,瞬間將我淹沒。
說老實話,刀刃帶血的這一幕讓我有一瞬間方寸大亂,但很快就重新冷靜下來。
“如你所願,我們已經破壞了沙盤。現在,馬上上去。”我在槳蘭舟耳邊低聲說。
我不怕面對左豐收,畢竟那是人與人之間的公平博弈。相反,在這裡,我和槳蘭舟絞盡腦汁,也無法想象出面對的敵人是誰。
這一次,槳蘭舟沒有反駁,隨着我一步步上了木梯。
到了木梯發生水平轉折之處,我吸了口氣,向上高喊:“左先生,我們上來了,有新發現。”
既然我的目的是離開密室,那麼就算此刻無異於與虎謀皮,也得冒險一試了。
很快,寶蟾的臉出現在洞口中。
她手裡握着強力電筒,一束白花花的光柱投下來,落在木梯上。
“左先生讓我問,什麼新情況?”寶蟾傳話。
“沙盤下有異常情況,我刺穿沙盤,刀刃帶血。”我高舉左臂,將那刀刃染血的簽字筆形狀小刀向上高舉着。
光柱雪亮,轉移到我的左手上。
“左先生問,有沒有找到其它東西?”寶蟾再次傳話。
“沒有。”我代替槳蘭舟回答。
事實的確如此,槳蘭舟在密室中一無所獲。
寶蟾的臉移走,左豐收的臉出現了。
在這種情形下對視,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五官如同山門內的泥塑金剛,泛着一層威嚴而詭異的油光。
“大人物不遠萬里而來,幾經周折,冒着生命危險趕到羅盤村石塔,爲的就是密室中的東西。現在,你說什麼都沒找到,我該相信嗎?”左豐收問。
電筒交到他手上,光柱從我身邊掠過,照着下面的槳蘭舟。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現在,我們被人居高臨下戲弄折辱,也是無奈之舉。
“黃花會到底藏着什麼秘密?爲了這秘密,連五角大樓都翻臉了,將黃花會在美利堅合衆國的勢力連根拔起?槳小姐是黃花會唯一正統衣鉢傳人,我就不相信,連槳小姐都不知道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左豐收晃動電筒,光柱在槳蘭舟頭上來回打着轉。
“此前,我一無所知,五角大樓事變發生後,我仍然一無所知。我來石塔,只是黃花會上層應變手冊的程序安排,只有來這裡做什麼,手冊上沒有註明。”槳蘭舟無可奈何地說。
現在,我距離洞口兩米多,即便用盡全力,也不可能一躍而上,穿出洞口。
第二次站在此處,我有了新的發現。
原來,木梯發生水平偏轉,並不僅僅是我的幻覺,而是另外一種玄學奇術所致——奇門遁甲之術。
江湖典籍上對於奇門遁甲之術的論述極多,最誇張的,將其列入神仙之術的範疇,聲稱只要練成奇門遁甲,就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剪紙爲馬、畫符爲川,自身具有天神那樣的無窮髮力。
究其實,奇門遁甲只是玄學中與“地理方位、機關埋伏”有關的奇術,專注於攻殺戰守、軍隊調度這一方面,只能在大型戰爭、小型伏擊中發揮作用。
回到眼前這種情形中來講,在我和槳蘭舟進入密室後,有高手利用奇門遁甲之術,改變了密室內的立體結構。
具體來說,由一層進入密室的那個一米見方的洞口是“生門”,並且是唯一生門,離了它,外面的人進不了密室,我和槳蘭舟也出不了密室。眼下,“生門”變成了“開門”,可見,但卻無法從那裡出去。這還不是最壞的情況,如果高手將“生門”改爲“死門”的話,我和槳蘭舟由原路出去,正好就陷入了死亡陷阱。
“休、傷、生、杜、景、死、驚、開”這八個門戶與“八卦”一一對應,表面看,指的是平面圖上的“東、西、南、北、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八個方向,當門戶變化時,困在其中的任何人都會迷失方向,眼中所見與真實情況背道而馳。
我所說的,只是奇門遁甲之術皮毛中的九牛一毛,真正精髓的東西,迄今爲止,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洞悉其幽。
“左先生,密室屬於羅盤村,你都不清楚下面的秘密,何況是從國外遠道而來的槳小姐?先放我們上去,有事慢慢商量。”我試圖說服左豐收。
“呵呵,據說,五角大樓將黃花會的高層逮捕後,全都押入關塔那摩海底鐵獄,用美軍經過一百年來反覆研發實踐的十大酷刑過堂審訊,把這些人腦袋裡的秘密一克一克榨出來。我沒有那麼變態,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所以我只能做一件事,把這密室變成水牢,等你們剩下最後一口氣了,自然就會用秘密換自己的性命。龍先生,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就不信,你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爲了正義不惜犧牲自己性命的君子……哈哈哈哈,這個世道,君子早死絕了,根本活不到二十歲。天地爲皿,吾輩爲蟲,能好好活下來的,都不是善類……”左豐收大笑,但五官卻沒有一絲笑意。
幾百年前,太平軍戰役中,曾國藩就曾總結過這樣一句話:“苗疆煉蠱師皆是披着人皮的蟲蠆,獲之,馬上戧殺之,方無後患。”
曾國藩是清之重臣,文武雙全,世情練達。他總結出的話,全都是絕對真理。
我並不後悔進入密室營救槳蘭舟,大亂當前,總要有人挺身而出,收拾這個亂攤子。我後悔的是,一直都沒有看清左豐收的本質。
他是煉蠱師,正是曾國藩說過的“披着人皮的蟲蠆”,早就應該擇機擊殺,不該將他留到現在,反受其害。
“左先生,殺了槳小姐,你更是什麼都得不到了。”我大聲提醒。
“槳小姐是黃花會最後一代掌權者,她死了,黃花會就滅了。那麼,作爲黃花會安插在敦煌的重要中轉站,羅盤村有足夠大的號召力,以後完全可以打着‘黃花會餘脈’的旗號,好好地經營下去。龍先生啊,你算計算計,是不是條條大路通羅馬呢?”左豐收陰森森地迴應。
我搖搖頭,連連苦笑,不再開口。
對於智慧相等的兩個人來說,無論哪一方想說服對方,都是很難做到的事。
“放水。”左豐收的臉從洞口消失了。
“龍先生,我有個辦法。”槳蘭舟在下面拍打着我的腳踝。
我蹲下來,她在我耳邊低語:“我有一名內應,就藏在羅盤村,接頭暗號是‘水來了’。我有種預感,情況越危急,內應露面的時候就快到了。”
“真是個好消息。”我苦笑,“但現在我們被困在這裡,沒有奇門遁甲高手搭救的話,情況就相當危險了。”
密室相當於一個大船的底艙,一旦進水,出口又被封死,根本就是神仙難救。
唯一的反擊辦法,就是等到密室注滿水之後,我從洞口強行殺出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時候是死是活,就得看黃花會的氣數如何了。
之前在港島,我極少使用這種硬砍硬殺、正面強攻的戰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根本不是現代戰爭的模式,只能是古代那些不識文字、不懂兵法的蠻族們交戰的策略。
任何時候,最大化殺敵、最大化自保都是我考慮的要素。作爲一個指戰員,我必須合理分配兵力,優先考慮同伴的完全,帶着他們出戰,就得帶着他們平安回家。
寶蟾的臉再次出現在洞口,同時出現的還有一根膠皮水管。
這一次,寶蟾仍然握着電筒,但卻倒轉過去,照着自己的臉。
嘩的一聲,膠皮管中噴出一道白亮亮的水柱,向密室深處衝去。
“水來了。”寶蟾說。
那三個字猶如一劑強心針,讓我和槳蘭舟突然振奮起來。
我向上看,寶蟾臉上帶着無聲的微笑,深深地凝視着我們。
槳蘭舟難以壓抑激動的心情,一把抓住了我的腳踝,死死扣住。
“去跟左先生打個商量,槳小姐腦子裡還有其它值錢的秘密,大家合作的前景無限美好,不要急在一時。再說,寶蟾小姐,我下來是替大家做中間人的,怎麼連我也一起坑進來了?這不符合江湖規矩吧?”我大聲說話,掩飾寶蟾的異樣動作。
寶蟾調轉電筒,光柱指向密室底部,連晃了幾晃。
我領會了她的意思,馬上垂下頭,緊盯住沙盤。
那道光柱在沙盤上定住,然後慢慢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