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黃玉山一戰是震驚朝野上下的,到現在高聳于山上的皇帝塑像還沒有修復完工,因是小皇帝收復失地,金國又爆發了內戰更換了君主的大事件,縱然是不關心朝堂發展的老百姓們,背地裡議論之中也將這事兒說出好多個版本來,甚至還有說書人將之編成了一部書,分十五集來歌頌這一件歷史性的大突破。這些說書人編出的版本也不盡相同,但是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論是哪一個版本,其中都有一個帶領草莽百姓衝入敵陣,以幾十人破敵數百,炸燬敵人彈藥,保全黃玉山上衆將的實力,這才讓燕軍有了反擊之力的少年英雄。
那少年的形象,便是胯下一匹黑馬,全身烏黑裝束,生的是孔武有力,隨便一揮臂膀就能震飛三五名金國兵,手持一把大刀,當真有萬夫不當之勇。
這段書,平頭百姓都聽過,霍大栓與趙氏也不例外,就連唐氏、蔣嫣、霍初六也都聽過。
方纔,景同牽來“黑毛”,還欲言又止,鄭重的感謝蔣嫵黃玉山時捨身救主,還說那黑馬是物歸原主,又說黑馬是在三千營外頭撿到的。
蔣嫵是如何在三千營爲了保護霍十九和曹玉受的傷,霍家人和唐氏等人可是都知道的,且蔣嫵這一身功夫,他們也都見識過了。
這樣前後一聯繫……霍大栓看着蔣嫵的眼神亮晶晶的:“丫頭,你可別糊弄我,你說實話,黃玉山上那個少年英雄,就是把金國蠻子彈藥給炸燬了的漢子,是不是你?”
蔣嫵不自在的紅了臉。
好吧,她是條“漢子”。她也承認自己很漢子。可是被公爹和全家人,用這種類似於膜拜的虔誠目光注視着,她實在是有點抹不開。
她不回答。此時的尷尬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霍大栓一拍大腿:“哎呀!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哈哈!”
“大嫂,您……我真是不知道您居然是這樣的一個英雄好……好女子,那個,我。我……”霍廿一對那位少年英雄是格外佩服,如今更是激動的滿臉通紅,甚至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唐氏和蔣嫣再次被震住了,唐氏是後怕,縱然女兒是個大英雄,她所想到的還是當初在萬軍之中衝殺時,蔣嫵可是隨時都有可能殞命的。她的女兒,應該是平安幸福的長大,如何能受這樣的苦。
蔣嫣則是滿眼複雜,又是歡喜又是欣慰。更多是心疼的道:“嫵兒,真是苦了你了。”
“沒什麼,那個,都各自先回去吧,雨還下着。爹孃還有弟妹,也都該好生歇會兒,待會兒就用晚膳了”蔣嫵飛也似地牽着“烏雲”往外院馬廄去:“我去安頓‘烏雲’。”
眼看着她落荒而逃,霍大栓和趙氏都笑了起來,打趣道:“咱家嫵姐兒還害羞呢。”
“要麼說這丫頭是個好樣兒的,那樣的場面,縱然是個男人。也未必就能捨了命出去,那……”趙氏正挎着,突然想起什麼來,掐着手指頭算了算,臉色一下子變的很難看:“那時候,七斤……嫵丫頭不正是懷着身孕的時候……她竟然敢上戰場!”
唐氏的臉都白了。蔣嫣忙道:“大家都別想了。如今嫵姐兒平安,七斤也平安,那事兒不是過去了嗎,大家何必爲了過去的事而擔憂。”
“說的是。”霍大栓遺憾的道:“早知道嫵丫頭就是個大英雄大好漢,七斤就不該叫七斤。應該叫‘漢生’纔對。霍漢生,多好聽。”
“什麼‘漢生’,你又亂說什麼。”趙氏白了霍大栓一眼。
霍大栓卻覺得自己給孩子取名兒的能耐見長,得意的笑着,認真的解釋道:“你想啊,嫵兒就是那個好漢,那七斤不就是好漢生的?不該叫漢生嗎?”
“呸!虧你想得出,嫵兒是個女娃!女娃!還好漢?好什麼漢啊!”
“額……”霍大栓撓了撓後腦勺,是啊。縱然這行爲再“好漢”,蔣嫵畢竟也不是個真漢子。
他就尷尬的對唐氏和蔣嫣笑了一下。
蔣嫵將“烏雲”送去馬廄,爲它刷背,又吩咐人給它預備了上等的草料,聽景同說烏雲一直流連在三千營外的林子裡沒走,心裡是極爲感動的。“烏雲”果然聰明通人性,聽得懂她的話,當時她爲了救霍十九,不顧一切的衝進去,還特地沒有拴馬,只是告訴烏雲,如果她不能活着出來,就給它自由。
想不到它竟如此忠心耿耿,一直在原地等她。
也虧得它如此聰明,如此忠誠,她們才能夠再次團聚。
蔣嫵笑着與它說:“‘烏雲’,你是好樣兒的,我沒有白白喜歡你。”
烏雲嚼着草料,得意洋洋的晃晃腦袋,長臉就要往蔣嫵臉上蹭。
正當這時,蔣嫵若有所感的回過頭,正看到曹玉撐着油紙傘,批了件大毛領子的茶白色披風站在月亮門處。
“墨染?”蔣嫵微笑,“你來了。”
“夫人。”曹玉恭敬的行禮,道:“聽說皇上御賜了一匹馬給您。我好奇,來看看。”
“你沒與阿英一道出去?”
“沒有,我傷未痊癒,紅鳳跟着爺也是一樣。”
“你受了傷?”蔣嫵走近曹玉,並不顧小雨。
曹玉連忙上前幾步,將傘往前一遞,將他們二人罩在傘下,笑道:“是啊,前兒我去夜探皇宮,想不到宮裡竟安排了那麼多的人,我不留神,就被射了一箭。”
蔣嫵擔憂的仰頭,果然素來氣色紅潤眼光精銳有神的人,如今卻是一副病態,清秀的臉頰也清瘦了不少。
“我回來後沒看到你在阿英身邊,就猜想你或許是有要緊事要辦,想不到你竟是受了箭傷,那滋味兒我清楚,可不是那麼好痊癒的,你傷在何處?如今感覺如何了?”
曹玉面色因爲開懷而紅潤了一些,笑着道:“你關心我?”
蔣嫵心中磊落,不存其餘心思,自然而然的點頭道:“那是自然。”
曹玉不願意深究緣由,壓下心內的喜悅和苦澀,更不敢去看蔣嫵的臉,耳朵動了動,聽見有人靠近,便道:“夫人請回去吧。天暗了,也該用完膳了,這把傘給您。”說着就要將傘遞給蔣嫵。
蔣嫵卻道:“今兒晚上阿英不會來,待會兒老太爺定會邀人來請你的,不如這會兒與我同去可好?”
曹玉很想點頭,但他內力深厚,已辨別出靠近之人是誰,不願放任自己沉溺於這段不可能得到的感情,也不願傷害任何人。
他搖了搖頭,道:“我乏累了,待會兒隨意用些藥膳就回去歇着了。多謝夫人好意。”說着將傘塞給蔣嫵,便轉身走向月亮門。
蔣嫵這時也聽到雨聲之中有人接近,來者是兩人,一人腳步輕盈是個練家子,另一人是她最熟悉的男人,是霍十九回來了。
走向月亮門,正看到霍十九迎面而來。曹玉已不見蹤影。
“阿英。”蔣嫵微笑。
霍十九撐着一把天青色竹葉紋的紙傘,傘下的他青袍金帶,容色清俊,走近她,就彷彿是水墨畫兒裡走出的人。
“聽人說你來了馬廄,怎麼還在這兒傻站着,不冷麼?”
“來看看烏雲。”蔣嫵對霍十九身後一身紅衣的裴紅鳳微笑道:“這些日多謝紅鳳姑娘了。”
裴紅鳳如今既已知道霍十九的底細,對他便已不那麼討厭了,對蔣嫵自來也沒有多少敵意,就笑着道:“錦寧侯夫人不必客氣,我家姑娘既然已經回了楊府,侯爺這邊也無恙,我便告辭了。”
畢竟裴紅鳳是楊曦派來幫忙的,楊曦身爲首富,也是需要有人貼身保護。
蔣嫵便笑着道:“紅鳳姑娘用過晚膳再回去不遲。”
“不必了。”裴紅鳳笑道:“夫人既與我家姑娘交好,我又寸步不離我家姑娘,往後自然有許多見面的機會。”
“那我送紅鳳姑娘。”
“不敢勞動夫人。我這便告辭了。”裴紅鳳給二人行禮,轉身輕盈一躍就上了牆頭,飛檐走壁的轉眼就消失了蹤跡。
霍十九笑着道:“走吧。陪我去給爹孃行禮。”
“好。”蔣嫵收起紙傘,到了霍十九的傘下,霍十九張開臂膀,將她納入自己懷中,用大氅將她裹的嚴嚴實實,紙傘也都偏向在她這一邊。蔣嫵靠在他溫暖的懷中,心裡只覺熨帖。轉了個彎到了走廊,遇上了下人,蔣嫵隨手將紙傘遞給一個僕從,道:“給曹公子送去。”
僕從行禮道是。
霍十九一愣:“給墨染送傘?”
“纔剛在馬廄遇到了,我沒帶傘,也沒叫人跟着,那傘是他的。”
霍十九微笑點頭,並沒有多想。蔣嫵坦蕩,曹玉自制,他不必要爲了這麼一點事就糾結。
轉而就問起蔣嫵方纔在馬車上皇上都說過什麼,眉眼中滿是擔憂的神色。
蔣嫵就將小皇帝的話告訴了霍十九,直白的問:“你是不是也同皇上一樣,很疑問我的功夫哪裡來的?”
“我是疑惑,但我絕不會疑你。”霍十九也很直白,道:“你我夫妻一場,你爲我所做的一切我除了感動就是感激,若是這會子還疑心你,我就不算是個人了。你不必多想,不論你是誰,不論你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在我心中,你都只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