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聽了蔣嫵的話,趙氏和霍大栓心裡都舒坦了許多,他們是淳樸莊稼人,自然想不到那些表面光鮮內心複雜的貴胄們心裡是如何猜測的。趙氏雖然比霍大栓明白一些,但聽聞蔣嫵的話後,就只覺得是那些人妒忌羨慕七斤。
霍大栓到這會兒也是半明白半糊塗,只顧着微笑,瞧着自家兒媳婦愈發順眼,憨厚的笑道:“嫵丫頭,我當初就覺得你嫁給阿英是委屈了你,如今我敬重你是條漢子,更加這麼覺得了。阿英那個混小子上輩子也不知是做了什麼好事。你看他從前那些姨娘,一個個明明是野花,還當做個嬌花來養,整日裡調三窩四、操鬼吊猴的,斷沒有個體統,我那時懶得理會阿英這個猴崽子,不過他前輩子八成積了陰德,竟有緣分娶了你。你真真是咱們霍家的福星。”
這話說的……
趙氏險些將吃進口中的溫熱酒水噴出來,將一張淡施脂粉的臉憋的通紅。
“什麼叫敬重嫵姐兒是條漢子?不會講話就別亂開口!”趙氏拉過蔣嫵的手,笑着解釋道:“嫵姐兒莫多心,你爹他不是覺着你太……那個的意思,他是歡喜。”
蔣嫵原本滿心的愁雲和鬱結,這會兒卻因這兩位樸實慈愛的老人一番話而沖淡了,抱着可愛的兒子,看着含笑的公婆,蔣嫵滿腔豪情宛若此刻殿內音調逐漸升高的絲竹之聲。
無論如何。保護這些需要保護的人,是最要緊的事。
此刻殿內兩排八角宮燈灑下的溫暖燭光將殿內照的亮如白日,身着粉白舞衣的舞姬飛速旋轉。柔軟的腰肢下是月華裙展開華魅的裙襬。看的許多人撫掌高聲喝彩。
蔣便做欣賞舞蹈,不着痕跡的看向英國公所在席位。
幾名官員,這會兒正圍繞在英國公的案几旁敬酒,這些人她都自霍十九那處仔細詢問過,人人都是官居高位,各個都是英國公一手提拔的好手。而那些人,都在英國公不知說了一句什麼之後。狀似無意的向着小皇帝和她所在的方向看來。
蔣嫵紅脣彎起,妍麗容色在真紅翟衣與珠翠環繞之下。在溫暖昏黃的光線之中,只覺冷豔高華。
英國公彷彿想不到蔣嫵也在看着他的方向,更想不到蔣嫵會毫不閃躲的與他對視。在花白柔順的鬚髯掩蓋下的雙脣,便噙了冷笑。
淡淡移開視線。對着身邊幾人道:“蔣學文倒是生了個有用的女兒。”
“國公爺何必在意,不過是跟着霍英那跳樑小醜胡混的罷了。一個不潔的婦道人家,能掀起什麼風浪。”
“正是,若是這事兒傳揚開,倒要看看蔣氏如何開脫。”
“到底是國公爺好計謀。這計謀來的快,真使出了這一招,咱們是絕不會吃虧的。倒要看看他們的怎麼辦。”
……
英國公從錦繡深褐色荷包裡拿出綴了大紅流蘇的象牙小梳子,含笑梳起鬍鬚來。
看到英國公的神色和他身邊那些滿臉巴結的官員,蔣嫵不屑之下。心生驚醒,皓齒咬了下脣,半晌方鬆開。目光就落到前頭還能與小皇帝談笑風生的霍十九身上。
他看得出,霍十九縱然將背脊挺的很直,依舊是有些僵硬和疲憊的。他身旁端坐的曹玉則是渾身緊繃着,大有蓄勢待發之勢,仿若遇上塌天的大事,恨不能化作虎狼。將獵物碎屍拆骨吞食入腹。
曹玉的性子蔣嫵是清楚的,他雖是江湖俠士。卻有忠孝之心,平日裡不會僅僅計較,性情又較爲溫潤和善,斷然不會無緣由的這般狠辣模樣。
蔣嫵便知或許小皇帝與霍十九方纔有了一段她不知道的對話。讓曹玉這個旁觀者都跟着動了氣。
想來,與她方纔在意的是一樣的。
小皇帝這會兒正往她處看來,一見她閃着探究的明眸正打量自己,當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
那笑容,當真是溫柔又關切。
他還不夠!看來當真不是她用齷齪心思冤枉了他,小皇帝分明就是故意要做出她與他很親密,甚至是有私通苟合之態的模樣!他強迫認她的兒子做義子,這會兒又在羣臣面前這番作態,將她貞潔名譽棄之不顧,當真可惡至極!
蔣嫵的火氣蹭的竄起,手中握着的白瓷蓋碗突然發出一聲破碎的脆響,頃刻間瓷片掉落桌上,茶水混着淡淡的血水流了下來,而她的拳頭還是緊握着。
小皇帝着實被她這般模樣嚇了一跳,驚呼道:“姐姐……沒事兒吧?”
小皇帝的一句話,將衆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向了蔣嫵這方。
霍十九回過頭,正看到蔣嫵素手擱在桌上,指縫流血,面色沉靜的模樣,當即起身到了她近前跪坐,展開她的手掌疼惜的道:“疼嗎?”
小皇帝吞了口口水。
官窯的茶碗可不是市賣貨,一個婦道人家竟然能將茶碗生生捏碎了,可見用出了多大的力氣。如過她握的是人的手腕子呢?
“這個,茶碗也太脆了,定然是那羣狗奴才不當心,將有了瑕疵的茶碗還給您端了上來。”景同這會兒已到了蔣嫵身旁,跪下賠罪道:“還請錦寧侯夫人息怒,奴才這就讓人來給您重新上茶來。”
霍十九道:“還請景公公先喚御醫來爲妙。”
小皇帝符合道:“對,對,姐姐的一雙纖纖素手,不能因爲個劣質的蓋碗給弄上了疤痕。那樣兒朕可是會心疼的!來人,請御醫!還有,今兒個負責茶水的都給朕拖出去砍了!”
絲竹漸弱,一舞暫休,舞姬們列隊退下。太和殿中衆位賓客又看向了蔣嫵這方,各個都是恍然大悟的模樣。還用多言嗎?小皇帝那個緊張的模樣,顯然比錦寧侯還要厲害上幾分。錦寧侯分明是綠雲罩頂做了龜公!
霍大栓這會兒纔回過味來,虎目圓瞠,詫然看向小皇帝,喃喃道:“這孩子……這是啥意思啊!”
霍十九濃眉擰起,回過頭去平靜的看着小皇帝。二人目光相遇,小皇帝有一瞬的狼狽,可隨後就面色如常了。
霍十九心內大慟。小皇帝想要個繼承人,怕將來到了地下對不住祖宗。正瞧要接着這個機會爲將來鋪路,也好讓七斤的存在更加正式。
他倒是對他們霍家信任。
可是,他將他置於何地?將蔣嫵又至於何地?一口一個哥哥,一口一個姐姐的叫着。這會兒卻將屎盆子親手扣在他們的頭上。
蔣嫵推開了霍十九的發涼的手,將七斤交給身後的乳孃,起身走到小皇帝跟前。
小皇笑着站起來,“姐姐,你手上的傷嚴重麼?”說着便要去碰觸她的右手。
蔣嫵卻借俯身去拿酒盞的動作避開了他的碰觸,隨即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黑色點漆菊花酒盞中溫酒潑在了小皇帝臉上。
酒水順着小皇帝的容長臉流淌而下,順着他的鼻尖和下巴低落在明黃色的龍袍上。他方纔眼中的笑意似一瞬間凝結了,時間也仿若停止在這一刻。憤怒、難堪和暴虐像是被殿外突然而至的風雪席捲而來。在他脣邊醞起冷笑,使他雙眼迸發怒火。
“放肆!”揚手就是一巴掌。
小皇帝的怒斥,在太和殿中震的人心發慌。
但衆人卻沒等到接下來清脆的巴掌聲。也沒等到蔣嫵被打偏了臉跪地求饒。
只見一身紅衣的女子嬌軟身子不着痕跡的一偏,那巴掌就落了空,她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碗茶,連茶碗的白瓷青花蓋都沒拿下,就往小皇帝臉上再度潑去。
茶湯溫熱,連帶着上等的鐵觀音大片茶葉。就滑稽的黏在了小皇帝鼻樑和脣邊。
“大膽!放肆!”小皇帝暴怒之下的吼聲,驚的乳孃懷中的七斤哇的一聲哭了。也將帶愣住的所有人嚇的回過神來。
“啊!大膽!”
“反了,這妖婦反了!!”
“御前侍衛,還不將人拿下!!!”
……
被驚呆的御前侍衛如潮水般涌了上來。可皇帝沒開口,誰也不敢貿然動作。都拔出刀劍來直指蔣嫵。
趙氏和霍大栓早已經站起身來,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蔣嫵卻突然輕笑出聲。
她笑時,紅脣輕啓,露出編貝般的皓齒,着實讓她紅妝之下更覺冷豔,脣角的嘲當真能刺傷皇帝的眼。
她壓低了聲音,道:“皇上,涼了麼?”
小皇帝一時間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蔣嫵貼心的道:“妾身是說,酒水和茶水,涼了嗎?”
“你……”
“你大哥的心,現在比你身上茶還要涼。”
小皇帝如夢初醒一般,倏的看向霍十九。
霍十九已經年近而立,可生的少相,平日裡若是不知道的,會覺得他方二十出頭的年華。
可是現在,他那雙秀麗的眼眸中似暮靄般深沉,瞳仁漆黑如深潭,已經看不出情緒。
小皇帝的臉忽然火辣辣的,比被人扇了幾耳光還要難堪。
他沒有錯!他何錯之有!
他的體面被奸臣踩踏就罷了,如今還要被一介女流當衆踐踏嗎?
“來人。”
“皇上!”
“此女犯上不敬,立即押往天牢!”
“遵旨!”
御前侍衛終於得了皇帝的吩咐,不在持劍躊躇不前,幾人上前就壓住了蔣嫵雙臂。
如此突然的變化,讓朝中衆臣以及家眷措手不及。
然而大奸臣霍十九的河東獅老婆,膽敢當殿用酒潑皇帝,也真是活該受罰。(未完待續)